作者:秀木成林
“老刘的家人在东都北郊四十余里的赵关北坳的朝望坡村,除了你,也就韩勃那傻小子知道。”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到舷窗变,他压低声音和他说。老刘固然收复多年,可信,是心腹,但留的后手和该准备着的,赵关山也不会落下。
他这点东西,今天不知明天事,就不说迟早都是韩勃裴玄素的这些话了。但两人还在提辖司一日,他那些绝对的心腹人手和背后的后手准备,早晚也是给他俩的。
朝望坡村一带是赵关山安置心腹家人的地方之一,还有几个外地的安置地点,他顺嘴也说了。
裴玄素稍稍迟疑,主要他身上的问题,未曾去势阳气刚劲,阉人却基本体质阴寒,脉象上是有些许差异的,高明的大夫是能通过把脉产生疑惑。
但好在他当年涉猎广,会一些医理脉象,他早早为防将来不得已得太医把脉,私下研究过怎么用按截手法临时调整脉相,短时的话,不怕看出下.身问题。
他最终借口去厕间整理一下,阉人多有不方便的地方,赵关山温和:“那你去吧。”
裴玄素把厕间的门锁稳,自己整理了一番,重新出来,给老刘把了两边的脉,确实是有些情志问题。
赵关山看着老刘把了脉,又看开方子,他拿着方子,仔细询问了一番,确定裴玄素不严重,他也就很高兴。
把方子交给老刘,让赶紧去抓了药煎。
“你啊你,还想这么多东西呢,”赵关山长叹一口气,他也年轻过,经历过,他懂,但他语重心长:“身体好了,才有以后,不然想也白想,你要懂啊!”
所想欲做的越多,就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裴玄素不仅情志有碍,他身体还有积攒下来的疲累伤病,这次趁机一起不清了,早晚得积劳成疾。
赵关山没好气:“这次一起吃药给发了出来,正好趁着这几天船程。”
他打了裴玄素的手几下。
裴玄素默默受了,他一直听着,“谢谢你……爹。”
他也不是心如铁石,迟疑了一下,最终学了韩勃的私下的称呼。
赵关山不由笑了,摆手:“别别,我可不能占了你爹的称呼。那个老东西,表面看着温和讲道理得很,实际忒小气了。”
裴文阮表面不说,还自谦,不少批评少年的裴玄素怕他过于骄傲伤仲永。实际言语举止之中,赵关山知他对小儿子最是自豪骄傲。裴文阮是个慈父,两个儿子都疼爱得紧,但小儿子是他亲自从襁褓中手忙脚乱拉扯大,养育谆谆教导成人,看着他成器成才,那种感觉和别人是不同的。
裴玄素默了一会,“……我想他不会不愿的。”
他那么疼爱他,只有衷心感激的份吧?
他不由得忆起昔日父亲捋须欣慰的画面。
家变后,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提起父亲,没有排斥,只有淡淡慨然和感伤。
但赵关山还是不同意占用老友的称谓,裴玄素就说:“那喊父亲,或大人?”
大人除了上官,也是时下儿子对父亲的私下称谓。
至于父亲,会偏正式偏明面了一些。
大人正好合适,也不怕引人瞩目。
赵关山笑道:“好,那就大人!”
裴玄素这么大的人了,耶耶这些小儿称谓,他别扭也喊不出来。
赵关山和裴玄素并肩往外走,他停住脚步,转头望身侧的人。裴玄素脸色很差,情绪也提不大起来,但青年身量颀长肩宽腿长,素银赐服黑色披风在身,自有一襟内敛不怒自威的岿然气度。
赵关山拍拍他的肩,这身姿能耐,真真好儿郎啊,他有长辈的满意,又有欣然,他不由感慨:“我这辈子,有你、有韩勃两个,也算是有儿子命了。”
别人收一堆子孙,赵关山却从不干这个,他这些年也就因缘际会有了韩勃和裴玄素两个义子。
回忆过往,诸多感慨,但到底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他这辈子也不算是有子嗣的遗憾的。
赵关山和裴玄素相拥了一下,前者用力拍了拍后者的背部。
两人已经出了舱厅,站在船舷边上,江平水阔波纹粼粼,冷风一下子猎猎拂面,赵关山招手,把兜帽接过来,亲手给裴玄素戴上。
他最后要说的是,赵关山勾着裴玄素肩膀,往侧走了两步,他压低声音:“不过你不许欺负三娘,得是她真愿意,真喜欢你才行。不然,我可饶不了你的!”
赵关山一肃,语带警告。
他是认真的。
沈星也是喊他义父的。
他不能光偏裴玄素。
一听到沈星,裴玄素心里就是一阵酸软,经历了这么多,他就连意识自己失控,也先强压着自己赶紧出去。
这些日子连面都不敢见她的。
他怎么会欺负她呢?
“我不会。”
他也认真回答。
他没谈过感情,第一段爱情,是在这种颠簸巨变中产生的,犹如一朵开在悬崖的洁色花。
摇曳的,混乱的。
他身体不舒服,状态不对劲,他自己也知道。
但唯一能肯定的,他的感情是真的。
欺负她,他肯定不会的,他也舍不得。
……
老刘确实老练,回去捡起一帖药煎了,冯维悄悄提回来给裴玄素服下,他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除了情志有碍,裴玄素这一年来积攒下的伤病疲惫也极多,他年轻身体好暂时压住了,但不代表不存在。
据老刘诊断,裴玄素状态不对,除了感情受刺激,这一路积攒下来身体上心理上的巨多负面问题才是根源。
趁着这次船程,正好一次给发了。
不说把根拔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但眼下必会大见起色。
裴玄素其实很不喜欢发烧的,雷同的高热总给他带来先前的阴影,他浑身热汗,高热一度昏迷,他昏沉中有种惊心动魄和不安的脆弱,让他下意识不断挣动,双手紧紧攒住被襟。
裴玄素病卧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中低层宦卫番役当然是无从得知,但他麾下经常出入的头号官掌队掌司等人肯定知情的。
来探望的人不少,赵关山也亲自守了半宿,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裴玄素隐约是有感觉的,但总是不曾让他安心,他在被下攒紧被褥的手没有松开过。
一直到了微黄烛光中,有个人坐在他床边,微凉柔软的手在他的额头触了一下。
那种淡淡的青草和皂荚混合成一种似香橙的味道,那只手一触碰到他,他陡然感觉到安全。
他的手松开,他一下彻底陷入黑甜乡,才真正失去了意识,昏沉过去。
……
裴玄素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
他听见簌簌细雪隐约的声音,还有寒风噗噗吹动厚窗纱的微响,有人在室内很轻细碎走动和小声说话的动静,他又昏沉了一下,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很安静,是白天,不过室内昏沉,另一头的墙角点了半边烛山,邓呈讳在楠木座地屏风侧守着,他还听见沈星小小的呼吸声。
沈星在外间的小榻睡了,她原来是趴在圆桌上打瞌睡的,但被邓呈讳和冯维几个劝到榻上去睡了。
昨晚一夜挺折腾的,赵关山也是快天亮才回去睡的。
察觉裴玄素醒来,邓呈讳立即上前:“主子?”
他半扶起裴玄素,把枕头垫在裴玄素身后,裴玄素靠在软枕上,单手搁在床架子的扶手上,他有些恹恹乏力,但只要一清醒过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就恢复了锐利眼神。
“什么时辰?梁彻他们的信来了吗?”
裴玄素现在已经不可能心无旁骛病了就专心休息,他掌着多少要人命的事,一清醒扫了室内一眼,耳边倾听,先问的是遣出去的八支人马的消息。他嫌弃韩勃这小子多嘴,问话都没带他。
邓呈讳忙道:“是申初,赵督主天亮才回去的,韩副提督他们的信已经来过了,已经收到您的令讯,他们会直接各自拐道到虎口关汇合。”
裴玄素点了点头,第二句就是问沈星的。他微微撑起身,转头望向屏风外,不过屏风挡住了看不见,“怎不让她回房去睡?”
邓呈讳声音也不高,怕吵醒沈星:“星姑娘早上回去咪了一会,辰中又过来了,给您喂了药后,就在那头忙活。午饭后见她犯困,原来在圆桌趴着睡会,后来属下几个劝,她才躺到小榻上去。属下让人加了扇屏风。”
裴玄素嘴里净是辛涩药味残留,但这个时候,喉结滑动一下,涌上另一种淡淡的甜滋味来。
邓呈讳出门叫人端了水来,他在邓呈讳的伺候下稍稍洗漱了一下,外头宦卫又端了粥和药,这么走走动动,哪怕很轻,但沈星睡得不深,便一下醒了。
她掀开搭在她身上的裴玄素的大毛披风,搓两下脸赶紧跑进去。
楠木花鸟屏风后,咚咚咚小皂靴踩在木地板的声音,裴玄素顷刻停了手上拿汤匙的动作,他立即回头望去。
沈星已经跑进来了。
楠木花鸟大座屏后一暗,又亮,沈星玉身穿白玉龙补服的娇小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有点初醒的惺忪,脸红扑扑的,没戴三山帽,身上的衣服还有些皱褶。
足足长达大半个月,两人才算重新真正见了面。
这一瞬间,裴玄素捏紧汤勺,连眼睛都移不开。
她恍惚长高了点儿,沈星喊了他一声,“二哥。”
万般情感刹那翻涌,他暗哑地,“嗯”应了一声。
……
这几年暖冬,东都以南的这些江河都不怎么上冻,船会一直开到虎口关。
整个钦差团大半北上,赵关山把沈星也带上了,不过就算他没吩咐,裴玄素也不会放心让沈星自己留在瀛州。
他不管多难受,忘了什么,也不会把她的事忘记。
所以沈星也在船上的。
裴玄素已经喝了粥,正在服药,沈星将他拿出来的汤勺接过。等他把药喝了之后,又顺手接了碗,然后跑出去暖壶里倒了温水,端进来给他漱口,漱完口,又换了一杯让他喝点清清喉咙的苦味儿。
“老刘大夫说,你退烧后就该好多了,等喝完这半月的药,缓几日就开始吃补药。”
老刘得了赵关山叮嘱,不该说的一句没往外说,只说是裴玄素先前积下的旧患疲病发作的病因。
沈星十分内疚。
因为在还没发现裴玄素不对劲儿之前的那半个月,沈星和煎熬的裴玄素恰好相反,她过得非常好,忙碌且快乐着。
工作上沈星做得非常好,据理力争,连钦差团的官员都争不过她,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成绩,再加上有赵青给撑腰,后者都没法忽视她,最后她专门负责了一块事情,忙碌得睡觉都嫌浪费时间,但却异常充实开心。
她做得很好,甚至收拢了一些上辈子原来就是她这边阵营的人。
但这次不再是徐芳他们撑着她当纸老虎,而是全程由她自己主导的。
她虽年少,但不少人真的对她刮目相看,现在有事情会主动来信或寻过来和她说。
就和云吕儒一样。
所以当发现裴玄素不对劲并后续他突然病倒高烧来势汹汹之后,她就特别的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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