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戟
别说，齐敛这小伙子真讨人喜欢，光是看着就叫人开心，这种人啊，天生就是要吃演员这碗饭的，这叫观众缘！就是他为什么想不开要来演这种和他本人气质完全无关的角色啊……
彭飞飞觉得，他每和齐敛说一句话，内心的痛苦就要增强一分——还是他没那个口才，没能早点说服李寒香放弃这个选角，等再和齐敛说上几次话，他恐怕都不好意思当那个开口要他走人的恶人了……
思来想去，他觉得长痛还是不如短痛，于是精挑细选了最“难演”的一段作为齐敛的第一幕戏。
男女主见面的那场戏。
而这场戏之所以难演，是因为李寒香写本子的习惯。
李寒香写剧本，就不喜欢写太过刻意的情节，别的编剧写本子，都是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在这短短半分钟初出场里最大限度地展现出人物特质，恨不得自己的角色跟把小刀一样扎进观众的眼里，让他们从此忘不掉。
譬如王导，就是这类写法中的佼佼者，因为他爱写群像，又不爱把故事写得太长，所以不那么重要的角色基本只能分到一点点出场时间，而要让他们在出场的两三句话中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就格外考验编剧的基本功了，可以说王导的剧本就是很多编剧梦寐以求能达到的境界。
而李寒香写剧本呢，正正相反，她喜欢全往温吞了写，简直跟生怕观众对这个角色留下了明确的印象一样。
所以任安这个角色，刚出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现自己是个傻缺的空间，李寒香并没有给他安排太多能体现他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眼高于顶的情节，一个字，就是淡，所以这场戏对于齐敛来说就很难演了。
如果是王导来写任安这个角色，观众的体验会变好还是变坏先不说，起码对于演员来说，表演绝对会简单很多。
如果是王导来写的话，肯定会刻意安排一个小情节，十几秒左右，充分展现一下任安性格中的讨厌之处。
但非常可惜，李寒香没有这个习惯，所以齐敛必须在没有任何表现空间的前提下，让观众看见他就心生厌恶。
这难度可就大太多了。
尤其是齐敛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气质也讨人喜欢。
这怎么能叫彭飞飞不担忧呢……
“Action！”
场记打板。
然后彭飞飞就睁大了眼睛。
任安。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任安。
齐敛的身形原本是很清正的，挺拔如松如柏形容的就是他这样的身形。
但是他现在拖着慢吞吞的步子，一脸睡不醒的样子，慢慢地，慢慢地往搭好的片场走的样子，真叫人明白什么叫气质压倒容貌——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让哪怕他的长相再好看也让人忍不住心生厌恶。
而且他真是很软骨头的一个人啊，任安刚拖着那慢吞吞的步伐走进来没多久，就已经开始在找地方坐了。
他一屁股在片场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闭上了眼，让人不禁怀疑现在是几点。
……
彭飞飞一愣神，就直接愣到了整幕戏都演完了之后。
齐敛的表现很完美，和他搭戏的秦尤的表现也很完美，那种强压着厌恶努力表现礼貌的微妙感拿捏得很准。
彭飞飞觉得，自己刚刚虽然愣着，但是以他导演的本能，如果看到一丁点不对劲的时候，哪怕愣着也肯定会下意识地喊出“cut”，但是他只是愣愣地就把这幕戏看完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场戏完美得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不对劲啊！一种完美的自然，就和李寒香的剧本一样。
彭飞飞“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摩擦着。
好！好！好！！
好啊！！！
那今天就来拍颜青向任安吐露心声的那场戏吧！
这场戏是整部电影的戏眼，可以说是重中之重，怎么强调它的重要性都不过分，按彭飞飞的习惯，这种重头戏都会尽早拍掉，不过他这不是抱着没准还能说服李寒香换俩主演的心吗……所以这幕直接被他排到了远在天边的位置去。
但是现在秦尤和齐敛的发挥都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甚至比他所能想到的最好还要好。
那就，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且这场戏除了重要以外，还有一个需要提到前面来拍的原因。
颜青告白的时候，其实这俩人还不熟，任安答应的时候，还有点尴尬，彭飞飞很怕这俩演员共演个一个月之后就混熟了，就演不出那种浑然天成的尴尬感了。
所以今天晚上安排就改一改，改成拍摄这一幕吧。
秦尤得知今晚的戏换了之后，倒也没什么反应，反正导演怎么要求她就怎么拍，而且反正每场戏她都已经提前思考过很久准备过很久了，所以只说了句“好”。
下午的其他戏还挺简单的，就算她和导演的要求都很高，但也拍摄得很顺利，片场一时弥漫起了一股其乐融融的氛围。
时间终于到了晚上，黑色的天幕降下，天色甚至很晴朗，天空中配合地出现了边缘清晰的星星，真是完美的拍摄场景啊。
秦尤朝搭好的布景走去，刚走到，手里就被塞了一杯道具雪碧。
然后她拿着那杯雪碧来到了搭好的阳台上。
她随性地站在阳台边，眼中有几丝茫然，当然是茫然的，颜青终于拍了一部电影，甚至还是重要角色，但这真的是她想要拍的电影吗？
她一定已经在无数个深夜想过这个问题，并且强行告诉了自己——不管怎么样，能走出一步总是好的，而且那么多大明星，谁一开始没演过这种粗制滥造烂片呢？好吧可能有些人确实没有……但是那是少数中的少数吧！
但是这种话，只能强行压下她的思虑，将她的那些恐惧与惶恐深深地压到心底的那片海里，然后靠着忙碌的白天再封上一层水泥，但是就连她自己也隐隐知道，那些海面下的阴影一直存在，那些恐惧一直在她的心底最深处游荡。
而现在拍摄结束，杀青宴，所有人都在欢欢喜喜地庆祝，唯有颜青一个人端着杯雪碧在与人群隔了一道门的地方发呆。
那些热闹的声音离她可能只有几米，但却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她茫然无措地盯着外头漆黑的世界，就像是盯着自己的未来。
然后任安闯进了她这个封闭的小世界。
颜青在被啤酒瓶碰了碰肩膀之后，回过头之前，脸上先是一种被惊醒的表情，然后双眼中闪过一丝很浅很浅的喜悦，或者不该叫喜悦，那是一种更类似于快要溺亡的人看见救生船的情绪，然后她回过头，所有这些情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脸平静的礼貌，再看见任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礼貌下又多了几分掩盖不住的厌恶。
“喂，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你就不用看到我了，一杯酒泯恩仇算了，怎么样？”
任安笑了笑，虽然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莫名笑出了几分洒脱。
他往颜青的杯子里倒了些啤酒，伸出手，喊道：“干杯！”
颜青轻轻地拿杯子碰了下他的啤酒瓶，然后抿了一口。
她实在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任安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算了，不喜欢我的人海了去了，多你一个也不多，走喽！”
他走到阳台拉门处时，身后却传来了颜青的声音，很低，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的确不喜欢你。”
“你思考时像个巨婴，如果你真的有思考过任何事的话，你走路像个没骨头的懒汉，你没能力又自恋，演个宅男都演不好还觉得自己很牛逼……”
“喂喂喂没必要讲这么难听吧……”
任安看上去颇有几分郁闷，但却没有一丝被人冒犯后应有的生气，只是郁闷地看着颜青手里的杯子，认真思考着颜青的酒量究竟是有多差才会让她半杯啤酒就开始酒后吐真言。
“你肤浅，还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肤浅，小韩是真心你喜欢你，你却当她是为了你的钱……”
“我的确不喜欢你。”
“……”
“我爱你。”
“……什么？”任安怔住了，抬起头呆愣地看着月光下的颜青。
“你身上都每个特质都是我讨厌的，但我偏偏会对你心动，这不能叫喜欢，因为喜欢应该包含欣赏，所以只能叫爱了，不是吗？”
任安感觉自己舌头打了结，他磕磕绊绊地嘟囔了一堆无意义的胡言乱语，但颜青就那么悲伤地看着他，于是他突然平静了下来，依旧有些磕巴但坚定地说道：“这，这样吗……哦……那要不，咱俩试试？”
“停！”
彭飞飞突然从取景框后窜了出来，窜到了齐敛面前，完全是一副要开始大声骂人了的样子，但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挥舞的双手在空中猛地停住，然后放下来，然后他开始好声好气地说：
“齐敛啊……你前面的情绪还是抓得比较准的，包括对任安这个角色在一场戏里的气质也拿捏得很不错。”
先夸一下。
“但是呢……”
但是来了。
“但是这最后一句的感觉真是太不对了，你别这么惊喜啊！这搞得好像任安也一直在暗恋颜青一样！这整场戏都变味了！”
齐敛乖乖道歉：“对不起。”
彭飞飞挥了挥手：“没事，道什么歉，再来一次就好了，你先找找感觉，不用急哦。”
彭飞飞挥挥手招呼秦尤一起往外走，给齐敛留出充足的思考空间，秦尤反正正好要去换杯道具雪碧，点了点头就跟出去了。
秦尤一边往外走一边想：齐敛作为新人的演技确实非常不错，虽然齐敛好像对她有什么意见，但是她看人一向客观，不会因为对方讨厌她就带上有色眼镜。
任安这个角色本身就挺有难度，听李寒香说，齐敛好像还不是科班出身，没经过系统训练，又是这么年轻的小孩子，要抓住任安身上那股惹人厌的气质就已经很难了，这场戏更难，又要让人讨厌，又要让人感受到任安身上的魅力，让颜青爱上任安这件事显得合理起来，那种矛盾的感觉其实很难表现，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最后的小失误只能说也正常吧，毕竟再怎么有天赋他也只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演员，拿捏不住那个分寸也正常，更何况这才拍了一遍，彭导大概是期望过高才表现得这么激动吧，明明再拍几次才找到感觉也很正常。
秦尤一边等雪碧一边把刚刚齐敛的表现默默审视了一遍。
她确认这部电影的效果应该会非常好了。
第46章
《算是个爱情故事》按部就班地拍摄着的同时, 胡文博又给秦尤接来了一个剧本。
这个剧本没有《爱情故事》和《欲壑难填》写得那样精妙，一看就是冲奖的好苗子，只是一部普通而俗套的小妞电影而已。
故事很简单，女主角暗恋男主角, 然后为爱大改造, 进行了一番丑女变身, 最后结局就是顺顺利利地和男主在一起了。
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烂大街到不能更烂大街的剧情。
但是俗套说明观众爱看！
这种本子，只要编剧不作妖加什么深刻思考，导演不作妖加什么奇怪剧情, 演员男帅女美，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俗套剧情，就能让人开开心心地进电影院了。
更何况胡文博会给秦尤接, 那肯定就是这个本子的班底不错，拍个合格的爆米花片子绝对没问题的那种。
秦尤知道胡文博在担心什么。
她目前接的本子除了《B计划》，都是标准的文艺片, 虽然秦尤知道《欲壑难填》这部“文艺片”最终会大爆特爆, 压倒一众所谓“商业片”, 甚至接近了《B计划》这部众星云集的贺岁档大片的票房, 而她对《爱情故事》也有充足的信心，这并不是李寒香过往那种能令看过的人回味悠长但最初没法提起观众进电影院的兴趣的片子, 所以她并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被定型为曲高和寡的文艺片演员。
不过胡文博的担心她也可以理解。
《爱情故事》是李寒香操刀，而李寒香的票房上限摆在那里, 在胡文博心目中这就是拿来给秦尤冲奖的本子，最后能是李寒香的片子里相对不那么扑的成绩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欲壑难填》, 胡文博也看过剧本，他也觉得写得很不错, 但是胡文博对票房并没有抱太高期望，小傅导又是个完全的新人导演，他就随便估了个保守的数字，这片子在他看来，完全就是用来搭上傅导这条线的。
总而言之，虽然秦尤非常自信，但胡文博是真诚地担心着她以后就被限定在文艺片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