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戟
这一幕，李山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对应的画面。
剧本中写凌驭“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双手放置于两边扶手上”，这个动作应该是舒展的，因此动作带了些慵懒，对演员的气场要求则更高。
这一幕中，这两个角色必须形成势均力敌的气场，画面才能好看。
李山心中忧虑渐浓。
他并非担忧那女孩的丑闻，对于丑闻这种东西，他在娱乐圈已经二十年了，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担忧的是那女孩的演技，她看起来太年轻……这样的年纪，真的能演出剧本中所需的强势吗？
他担心的是，真正拍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会不会被要求收敛着演，去配合这个年轻女演员。
他可不想这种事发生，好不容易碰到了喜欢的剧本，却不能放开了表演，将演技发挥到极致，那多憋屈啊？
而且这么好的剧本，要是演员撑不起来就可惜了……
李山忧虑之下，开始搜索起这女孩以前都演过些什么。
第12章
望着屏幕上嬉戏打闹的年轻男女们，李山不禁陷入了沉默。
其实他在搜索秦尤这个名字时，发现她名下只有一部青春偶像剧时，心中的忧虑就开始不可控地蔓延了开来。
而看完她的粉丝为她剪辑出来的她的那部分剧情后，李山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女孩……演技欠奉啊。
就连演不太需要演技的偶像剧，她都带着一丝生涩与不自然，虽然角色讨喜令这一丝不自然被掩盖了，但李山演了这么多年戏，怎么可能会像普通观众一样好糊弄。
除了这部剧以外，她还跟着剧组一起上了一档热门综艺，在那集综艺中有个小小的剧本杀环节，她的演技也怪不堪入目的……
李山瞬间坐立难安了起来。
原本以为凌驭这角色只是个小花瓶时，他自然不会在意导演找了个花瓶。
但这角色不是花瓶啊！
不光不是花瓶，还是花瓶彻头彻尾的反面，这么个女孩，真的能演好凌驭吗？
事已至此，只能希望导演有一双妙手，能化朽木为神奇了。
李山默默祈祷到。
《不眠城》第一集的戏份又拍了两天，终于彻底拍摄完毕了。
李山也结束了他漫长的等待，去了现场准备上工。
好巧不巧，他对他和凌驭的对手戏忧心忡忡，偏偏第一天第一场拍的便是这场戏。
之前拍摄方子钰投行日常时，王导买下了一层全是落地玻璃窗的楼层，方子钰的戏份虽然暂时没了，但其他各个老板各个公司的办公室还得接着用这层楼，其中一个办公室稍微改了改，就成了他这个明日资本的执行合伙人的办公室。
周围的工作人员还在抓紧时间改动装饰，李山则坐到了那把黑色椅子上，开始沉下心来，将自己带入到角色中去。
没多久，秦尤也出现在了这个房间内。
李山不是第一次看见秦尤了，却依旧被惊艳了一把。
秦尤今天的妆容比之前要显得更冷一些，无论是色调还是质感，都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深沉与锋利。
她今天的服装也很有意思，是一件内红外黑的风衣，外表冷酷肃穆，但可以隐隐看见张扬的大红色边缘。
这套服装设计很贴合凌驭这一场的表现。
李山望着秦尤的侧脸暗自惊叹，论形象，秦尤确实如同凌驭从剧本中走了出来一般，只希望她的演技不要太糟糕，王导是个事无巨细都要安排的导演，现在只希望他早早地将演这场戏的要点都和秦尤讲了吧。
李山暗叹一声，做好了将这场戏反复来上几十遍的准备。
秦尤身边的服装师向她比划示意“没问题了”后，她坐到了李山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两个人中间只有一张书桌相隔，那张办公桌是金属色泽的，在取景框中与灰暗的天空相互辉映。
“Action！”
随着导演的一声大喝，现场瞬间归于寂静，《不眠城》第二集的第一场戏，正式开拍。
李山早在这声大喝前，就已经进入了状态，他低着头看一张空白的A4纸，假装那是凌驭递给他的简历。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见秦尤瞬间入戏的模样。
王导的话音落下，秦尤一瞬间便像换了个人一般。
秦尤平时在片场很低调，虽然容貌惊艳，但要说的话，更像一道安静的游魂，总是在角落里默默观看，如果能忘记那些爆出来的聊天记录里她是怎么不知羞耻地撩别人的男朋友的话，甚至可以说她有种内敛而缄默的气质。
而此时，内敛的气质瞬间从她身上脱去，如同宝剑出鞘一般，凌驭出现了。
并且锋芒毕露。
在桌对面的人审视她的简历时，她嘴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手指无聊地屈折着，敲击着座椅边缘。
她像一头年轻的野兽，披着昂贵的人皮，但随时准备要扯碎敌人，让世界臣服于她。
那一瞬间的转变李山没有看见，从旁观看的其他人却看见了。
他们不禁屏住了呼吸，哪怕这里是片场，哪怕周围还有乱糟糟的设备线头，但那一瞬间，他们似乎直面了凌驭，这个随时准备着厮杀，也随时准备着赢，更随时准备着让其他人输的女人。
对周围的变化一无所知的李山轻轻抖了下A4纸，挂着礼貌但居高临下的笑容抬起头。
他刚要说出那句“欢迎来到明日资本”时，却对上了一双眼。
那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湖，用电影业常用的话来说，那就是这是一双有故事感的眼睛，明明什么都没说，连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却让人觉得背后藏了太多含义，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Cut！”
导演隐含着不满的声音让李山猛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愣住了，他只是抬起头，对上了秦尤的眼睛，结果就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一般，无知无觉地便愣住了。
导演喊完cut之后，秦尤早已收敛了坐姿，变回了平常的内敛模样，李山愣愣地瞧着她，心中一时浮现出超现实感来。
他本不应该的，他做这行这么多年，也有幸与那些戏骨或戏疯子们搭过戏，无论是演技技巧精湛的戏骨，还是人戏不分的戏疯子，他都被震撼过，第一次遇上演技远超自己的演员时，他有过一段很狼狈的时候，有接不住戏过，也有被带入状态后彻底忘了自己是在演戏，只以为自己就是那角色过。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顾影帝搭戏时，对方演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演那个被害者，开拍时，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兴奋，反复告诫自己他接下来要表现的情绪是惊恐才对，可别演出一个被杀还兴高采烈的被害者来。
但一开拍，他就知道自己多余担心了，因为一秒钟前还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顾影帝，一秒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就将他吓得腿都挪不动了，惊吓是惊吓了，但惊吓过了头，他那角色本应该手忙脚乱地逃跑才对。
那场戏他连着NG了好几次才进入状态，顾影帝脾气很好，导演脾气也好，并没有怪他，但越是这样，他心中便越是羞愧，从那天开始，他的演技开始飞速进步，那天以前，他虽然也在演艺界摸爬滚打，但演技始终差了点什么，那天后，一半是和顾影帝对戏给他开了窍，一半是受心中羞愧与刺激驱使，发愤图强之下，终于正式入了演员这门行当的门了。
那时他面对顾影帝时的感觉，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便是超现实感。
他头一次遇上演技这样好的人，眨眼间入戏，眨眼间出戏，导演喊开始，他就成了那个穷凶极恶的恶人，导演喊卡，他就变回了那个气质甚至有点温吞的老好人。
秦尤刚刚给他的感觉也是如此，他抬起头对上对方眼睛那一下，彻底忘记了自己还在演戏，只觉得桌对面那人，就是凌驭本人。
但他偏偏没有做好对应的准备，他就像个被强拉到这张代表着权力的椅子上的演员，努力虚张声势去扮演那个久经商海沉浮的大老板。
他的确就是个演员没错。
他本不该为自己在扮演一个角色而感到心虚的。
但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慌了的感觉，慌张于自己的虚张声势被瞧出来了可怎么办，他毕竟不是真的掌管着数百亿规模基金的人啊！
他彻底忘了自己只是个演员了，他只觉得自己是个虚张声势的骗子，却偏偏遇上了真正从这一行中厮杀出来的对手，对方一眼就能看透他了。
多奇怪的感受啊。
第13章
他磨炼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经历当初面对顾影帝时被对方的演技压得一时间分不清戏与现实的那般窘境了。
毕竟他都快成一根老油条了，被周围环境和其他演员带得彻底忘了自己是个演员这种事，是年轻演员的特权，他早就不该经受这种事了。
第一回遇上顾影帝时他狼狈，第几十回与那样演技精湛的人对戏后，他早已见怪不怪，不再会被带着跑。
却偏偏又遭了一回。
李山回忆了一番刚刚的遭遇，觉得是自己犯了轻视的毛病，他以为那女孩演技平平，自然就没有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劲儿来应对，他以往要和那些戏疯子对戏时，都是打足了精神的，这次一不留神，可不就着了道了吗？
思及此，李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羞愧。
他居然还觉得那女孩演技差呢，结果自己却被人家的演技震得回不过神来了，真是丢了一张老脸，幸好他从未与其他人提起过那些想法……
他还以为自己要陪着这女孩反复磨这场戏，没想到NG的却是自己，因着自己没准备好，平白给大伙添了麻烦，真是羞愧啊！枉做了这几十年的演员！
不过他向周围一看，倒是没有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王导在和秦尤单独说话，其他工作人员则不知道为什么，大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李山并不知道，他的一时失误，让秦尤入戏后周围那一瞬间紧绷起来的气氛又随着王导的一声“卡”散去了，那些工作人员因此沉浸在恍惚中，自然无心看他，甚至还有些感激他的失误，因为刚刚秦尤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有些吓人，让他们这些单纯围观工作的人都不禁有些悚然。
王导不知道与秦尤说了些什么，秦尤点了点头后，王导又退回到了监视器后，打板的走上前，一声脆响，这一幕再次开拍。
李山这次做足了准备，他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将自己完全沉浸到了角色之中，同时，也警惕地保持了一丝抽离，不能再滑进沟里去。
他盯着手里那张空白A4纸，心跳竟有些加快，不过好在他多年的基本功占了上风，从外表上看，李山依旧是那个沉着镇定，经历多年沉浮的执行合伙人。
他抖了抖A4纸，抬起头，看着桌对面的人露出一抹笑意。
“欢迎来到明日资本。”
虽然面上不显，其实李山心底里是忍不住松了口气的，他这回总算拿出足以与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匹配的演技了，总算没把老脸丢到家……
他的台词还在继续。
“非常漂亮的履历，高级助理的位置对你而言太屈才了，虽然你的工作年限仅有两年，但我想破格给你提供VP的合同，如何，凌女士？”
秦尤微微弯了弯眼，她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来应聘高级助理这个职位，原本就是因为只有这个职位开放着，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个职位来的。”
李山放下手中的纸，哈哈大笑了两声，露出赞赏的神情。
他欣赏有棱角的年轻人。
“不过……”
秦尤沙哑的嗓音仍在继续。
“……我也不是冲着VP这个职位来的。”
李山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等秦尤结束完后半句——“耿先生，不知道明日资本还缺不缺合伙人？”——他的笑意刚好彻底敛没，嘴角拉平成一条带着寒意的直线。
他的确喜欢有棱角的年轻人，自信自负点都无妨，有多大野心做多大事，但自负到狂妄可就不好了。
李山身上逐渐散发出冷意与不满，那个带着和善笑意的大老板只存活了那么点时间，便显露出了久居高位者应有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