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白加蓝
一行五人就这样静悄悄地赶着马车往清水镇上去了。几人走后还没有半个时辰,李家村里就响起王秀妹杀猪一般的嚎叫声:“荷花你个短命鬼跑哪儿去了!?这个小贱人,猪不喂,鸡也不伺候,胆肥了不是,看老娘找着你不打断你的腿!”
李老头听着大儿媳不顾脸面地在外头满村子找女儿,厌烦地皱了皱眉,却还是躺在罗汉床上没动弹,往水烟枪上深吸一口,吧嗒吧嗒地吐着烟圈。
李氏回头看他一样,一边往院子里洒扁谷喂鸡——没能灌上浆的空稻穗,一边嘴里叨叨:“荷花娘也真是,丢个小丫头片子找什么找,肚子饿了自己就回来了,就个赔钱货。”
李老头默不作声,继续抽着水烟枪,眼里却闪过一抹不以为然。赔钱货?可值十两白银呢。要不是还指望着卖闺女,荷花娘也不见得把人看得这么紧……癞痢头的银子她也敢收,这家子真是见钱红了眼,连命都不要了。
李老头摇摇头,青山这两口子,不听老人言,有吃苦的时候!
荷花逃了也好,还不算笨,不像她老子娘,眼皮子忒浅!
李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水烟,伸脖子看看外头天色,吸完最后一口,在罗汉床沿磕了磕烟灰,磕干净了才把烟枪别到后腰上,走到院子里拿过锄头和扁担,就要往外走。
李氏连忙喊住人,一溜小跑着过来,把水囊和草帽塞到他手上:“一把年纪了,没看见又是个大晴天,热不死你!”
李老头咕哝了两句,不耐烦地把帽子戴上,把水囊别到腰侧,这才出了门。
他最先去的却不是自家地里。他知道这个时候二房兄妹俩一个去镇上,一个要到下午才会到地里浇水,洪山留的三亩地这会儿不会有人在。李老头种了一辈子庄稼,对地里的东西熟的不能再熟,而洪山家的两个小的在地里折腾的,他从来没见过。
加上之前他们那几块地里,被军山两口子故意放了癞痢头这种专门跟庄稼抢肥力的野草,李老头心中有愧,闲了就没事过去转转,看看地里东西长得如何了。有时候去的天色早了,他还帮忙担几桶水浇浇地。
但奇怪的是,黑豆红豆两兄妹种的这个叫地瓜、番薯的东西,不但没受癞痢头的影响,在别人地里旱得不行,庄稼吃不住地气都干死的情况下,竟然还能长得碧油油的,就是一点不好,光长叶,没看见有开花结果的。
李老头对这个新东西好奇的很,他也是好面子,一直没拉下脸来问黑豆他们,心里憋着一股劲,没事就往他们地里跑,看看番薯长得如何了。
不巧,他今天去的时候地里有人,李老头心里一惊,正打算掉头就走,对方却已经认出了他,很是热情地朝他打招呼。
“李老叔,是你啊,我还当是谁呢,这么一大早的过来,你这是打算帮几个小的浇地啊?正巧呢,早上红豆过门来说,他们有事要往镇上去一趟,让我看一眼地里。我琢磨着天色还早,就先紧着他们的地给浇了。”
说话的正是李大叔。
李老头见对方已经瞧见自己了,也就没费心思躲,沉默着上前搭手,跟李大叔一起浇起地来。
“老叔啊,红豆跟你说了没?他们东家手上有种旱稻种子,不用育苗,也不用插秧,直接往地里种就成,不费水不说,伺候起来还不麻烦。”
李老头打心眼里不信,心想这女娃娃白日做梦吧,天底下哪来这样好伺候的庄稼。
李大叔没在意他的沉默不语,继续说道:“这地里种的番薯啊,红豆也给了我一些苗子,之前家里地都种了粮,我就在山上整了块地种了。这几天不是地又空了嘛,再呢我也是想看看这底下根长成什么样了,就挖了一棵看看情况。哟呵,就那么大点东西,还是种山里没怎么伺候的,竟然也有小拳头大小的四五个果子结起来了。我挪到地里种了两天,还是没活,我家那口子心疼那几个果子,没熟也放锅里蒸了。嘿,竟然也能吃,甜口,就是发脆了些。”
李老头眼睛一亮,终于开口说了话:“这东西底下结果?”
李大叔笑道:“是呐!还结得不少,看来红豆之前跟我说一亩地能有几千斤不是说笑。早知道当时就该听她的,多要点这个番薯苗。这回地里收的粮,一亩地连两百斤都没呐!所以这回我们两口子说好了,就听红豆的,空两亩地出来种旱稻,其他的都种荠菜。老叔,之前村里收草药野菜换大米的事你知道的吧?这种了荠菜换米,可比咱们直接种稻子划算多了。老叔,你也是种庄稼的老手了,要不跟着我们试试?”
李老头犹豫了下:“我回去再想想。”
李大叔嘿嘿笑着,现挖了棵番薯苗,只见上头沉甸甸地挂着四个小番薯,看着能有一斤上下,抖干净上头的土,直接扔到了李老头身旁的箩筐里。
“看着是再差个一个月半个月左右这片地里的就能收了,老叔你拿个回去尝尝,上头的叶子人能吃,喂鸡也成。明年我打算留一半的地种这个,听红豆说,这番薯收了之后,挖个洞藏着能放好几个月,留着做种或是拿了当饭吃,就是穷人家的救命粮。”
李老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箩筐里的新鲜东西,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且不说李大叔这边是怎么积极“策反”李老头,拉他一起入李妍年新种的坑,王秀妹苦寻不着的荷花这会儿已经被李家兄妹偷偷地带到了清水镇上,好好藏在饭铺后仓。
荷花还有些惊魂未定,李妍年让毛豆和赵旭在后头陪着她,自己跟黑豆两个到前头帮忙,顺便也是等齐老三他们过来。
张家的几个舅舅舅妈今天也回到了铺子里,和李家兄妹甫一打照面,竟都有些讪讪的,神色莫名尴尬。
李妍年其实能理解他们想分家的想法,大锅饭吃久了,人总会有些想法。但她就是觉着有些可惜,明明很和睦的一家人,这一下子,就被现实冷硬地撕开了假面,露出了底下深藏着的不满和不堪。
“大舅舅。”
李妍年率先打破沉默,和一看见她出来,就低头装作打算盘的张大宝打了声招呼。
张大宝抬头,挤出点笑脸:“后头都安顿好啦?”
要藏下这么一个大活人,店里的几个人自然是瞒不住的,幸好张大宝他们对李家村的事情并不太关心,而店里唯一一个李家村人——张婶,早就对王秀妹的做派十分看不下去,对荷花只有心疼的份,更不会往外吐露出一点风声。这一点李妍年还是挺满意的。
“嗯,她吓坏了,昨晚上又一晚上没睡踏实,我让毛豆在后头看着,一会儿再弄完热汤面过去,肚子里有了热气,人也就踏实了。”
李妍年低声说完,走进了才发现张大宝眼下有些青黑,显然也是没睡好的样子。
“大舅舅,原本我也不该多嘴,只是实在好奇,家里的事情……额,分家都分好了是吗?外婆外公他们还好吧?”
张大宝叹口气,点了点头:“这事没什么不能问的。都分好了,老屋归爹娘老两口住,我们兄弟四个全部分出去单住,家里的田地。山林、现钱,全部平分成五份,抓阄,公平的很,抓得好抓得坏全是自己的运气了。爹娘心里还有气,等过几天你再回去看看他们。”
李妍年听说是这么个分家法,倒是惊讶了一下:“怎么是平均五份?外公外婆不跟你们住一起了?”
乡下分家一般来说是老大分多一点,跟老人住一起,要负责老人生活起居和日常花费,等老人百年之后,老大则要担担子,作为主要负责人打理老人的身后事。没想到张幺妹和徐樟树这次竟生气到这个程度,连挑一个儿子同住都不愿意了。
张大宝苦笑道:“爹娘心里还怪我跟你大舅妈呢,说是养了这么多年的狗,也该养熟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妍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幸好张婶这时候在厨房里喊她,李妍年连忙借口逃了。
“面好了,红豆你端后头去吧,哎,可怜见的,碰上个这样糟心的亲爹亲娘!”
李妍年谢过张婶,没错过在一旁帮忙烧火淘米的几个舅妈偷觑她的那一眼,心下叹口气,也没说什么,端着面碗往后头去了。
荷花果然像她说的一般,一碗热汤面下肚,眼里的惶惶之色总算淡了点。
李妍年摸摸她的手,大热天的,竟还凉得让人揪心,忍不住劝了句:“荷花姐,你窝里头好好睡一觉,你放心,大伯娘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一会儿等齐大哥他们来了我再叫你。”
荷花听话地点点头,在毛豆的陪伴下,窝在货架后头闭眼休息。
李妍年朝毛豆叮嘱一句:“好好看着你荷花姐知道吗,姐就在前头,有事你喊一声。”
毛豆一拍胸脯,压低了声儿满口答应下来:“知道了姐,你放心吧,这里有我们呢。”
李妍年这才端着空碗回了前头,到了中午饭点,齐老三和老周那帮人果然准点来了。李妍年忍着焦急,一直等到齐老三他们吃完了饭,铺子里慢慢没人了,才过去偷偷拽了一下齐老三的袖子。
“齐大哥,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要托你帮忙。”
齐老三一挑眉头,没做声,跟老周他们使了个眼色,才跟着李妍年到了后仓。
“齐大哥,我听你说你家是在清水镇外的一个山沟沟里是吧?”
齐老三点点头:“你问这个干啥?怎么,想到我家坐坐啊?别介,我那破窝,狗窝都比我那体面些。”
李妍年没在意,讨好地笑道:“周师傅他们那几家也跟你住一起吧?”
虽然几个人都是穷得响当当,齐老三说起来却不见丝毫窘迫,自在笑道:“不算正经住一块,就是边上搭了几个草棚,能挡点风,有块遮雨睡觉的地儿。你问了半天,真想到我们那嘎达坐坐去啊?”
李妍年从荷包中掏出五两银子,一边递给一头雾水的齐老三,一边解释说道:“这些银子,是给你们修屋子的钱。先别忙着推,我有要求的。”
李妍年接着就把荷花的事情跟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齐老三开始还觉着莫名其妙,后头是越听越气愤。
“狗日的当爹娘的,这不是卖女儿吗?也真有脸!癞痢头那是什么人?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这个渣渣的!竟还有做爹娘的瞎了眼,要把亲闺女嫁给这种人的!你那堂姐是你大伯娘亲生的不?就是做人继母的也没几个这样狠心的,也不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李妍年假意叹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是有心帮一帮我这可怜的堂姐。不过我这地方藏不了人,我大伯大伯娘迟早要找上门来。藏客栈也不现实,镇上多个生人,又是个小姑娘一个人住着,被人多打听几圈就打听出来了。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请齐大哥你帮帮忙。我荷花姐藏你那山沟沟里,保准没人想的到。等风头过了,我再慢慢找个门路,送我堂姐去别处躲躲。”
齐老三忽然一阵脸红,大老爷们的,也扭捏起来:“帮你这个忙不是不可以,可我就一个人住着,你堂姐一个大闺女,住我那儿实在不像话,要是外头人说起来,她名声……”
李妍年打断道:“人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名声。再说你那儿不是还有周婶她们在吗,谁说让我姐跟你住一块啦,搭个草棚子,要么想法子跟着周婶她们谁睡一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那么多法子,齐大哥你想什么呢!”
齐老三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下倒是没什么障碍地接过了李妍年手里的银子:“刚刚不是一下子没想到嘛!谁让你前头一个劲问我家哪儿的,我还当你打我主意呢。那银子我就收下了,你跟你姐说一声,等我码头上活做完了,我跟老周他们一块过来接她。”
李妍年点点头:“你们下了工天色还早,出门怕还是会有人看见,要不这样吧,你们下了工绕铺子来一趟,我让我哥用马车把人先送到五里亭,咱们在五里亭碰头。”
齐老三见她想得妥帖,也没别的多话,点头道:“那我记下了,一会儿五里亭碰头。”
李妍年放心地把人送出门,心想齐老三光棍一条,家里可能没什么能用得上的。既然都决定帮人了,那就送佛送到西。李妍年转身便打开系统,买了床老粗布四件套,还有夏凉被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小心去掉商标水洗标等容易被人看出问题的东西,这才重新打了个包袱,打算一会儿送荷花走的时候,让人带上。
给齐老三的五两银子应该够他们生活一段日子了的,不过李妍年还是不放心,又从系统上买了二两碎银子,打算一会儿塞给荷花,让她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傍晚,齐老三一伙人果真跟约定的一般,特意绕到铺子上打了声招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双方都很镇定自然,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李家兄妹和齐老三这帮人之间正密谋着藏个大活人之类的大事。
饭铺本来早就该关门的,今天是为着送荷花走,才留了一扇小门一直没关。
“荷花姐,他们已经走了,你别怕,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他们都是好人,你安心跟他们在山上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再送你走。”
李妍年对着荷花又是一阵安慰,见她胆怯地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和黑豆两个一起赶着马车从铺子后头出来。
毛豆是个细心的孩子,眼尖地瞥见荷花藏在袖子中的手还在轻轻颤着,想了想,柔声安慰道:“姐,你放心吧,齐大哥是好人,周叔也是好人,他们会照顾好你的。他们住得偏,大伯娘他们就算找上门来,也不会想到你被送到他们那去了,不会有事的。”
荷花惨白着脸,刚刚在小门后头,她看见过齐老三他们那帮人的脸,一帮子男人,尤其是齐老三,胡子拉碴的,块头比她爹还大,一双手跟蒲扇似的,他要是会打人,那一巴掌落下来,她多半也就没命了。
这想象的闸一开,荷花便止不住自己飞腾的思绪。她越想越害怕,却不敢再开口给李妍年他们添麻烦。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很好了,能不嫁给癞痢头就已经很好了……她一直这么自我安慰着,等马车一路颤颤悠悠地驶到五里亭,她袖中的手终于不抖了。
“到了。齐老三他们走路,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才来。荷花姐,这里有些东西你好好收着,最里头还有三两碎银,你贴身放好,也不是白给你的,都给你记着账呢,要还的啊!”
荷花接过李妍年递过来的包袱,拿在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多年在家里做牛做马的,到头来,所谓的亲人,倒还比不上从小就感情稀疏的几个堂兄妹。
荷花抽了抽鼻子,忍住眼里的酸涩泪意,重重地看了李妍年一眼,似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一般:“嗯,我收下,以后一定还你,姐不赖账。”
李妍年笑了笑。
说话间,齐老三和老周他们都已经走到了五里亭,见着李家的马车,齐老三带头轻咳了一声:“人在里头?”
黑豆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路上没人行走,放心地叫了荷花出来。
齐老三见着荷花的第一眼就觉着这女娃娃太瘦了,长得跟个绿豆苗似的,那小胳膊小腿,风一吹大概都能折了去,心里暗骂人亲娘黑心,大概就没让闺女吃饱过。
荷花本就怕他,见他脸色突然沉下来,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
这一下子,齐老三更觉着她不好养活了。
“这出来前是挨打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呢?”
李家兄妹都心知肚明,荷花这是吓的。要不是实在没合适的人选,来往的老客中也就齐老三能被李妍年瞧得上,是个厚道人,而且齐老三那边还有一竿子女眷一起住着,荷花去了以后有人照应,不至于孤男寡女的以后说不清楚,李妍年也不想这样把自己这个怯生生,跟个小鹌鹑似的堂姐硬生生地推到陌生人家里去。
“没事,我姐就是哭多了累的,昨天晓得亲爹娘狠如豺狼要卖她入火坑,一时想不开,哭脱力了,回去歇歇就好。”
老周他们毕竟是经事的,晓得小姑娘这是怕生,一辈子都在家里养着,忽然要跟一群陌生人走,不怕那才是心大了。
“没事的姑娘,咱家那几个都是好相处的,一会儿到了家,你先跟你婶子对付一宿,我跟你齐大哥晚上就动手替你新扎个草棚,好赖都先住着,过后咱们再慢慢收拾。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到时候也别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咱们说……”
老周细声慢语地劝着,见荷花脸色好看些了,回头跟李妍年他们说道:“人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别说你家那几个长辈能不能摸到咱地界上来,就算真来人了,咱也不怕!你婶子当年可是跟浪人干过架的,手黑着呢!”
李妍年倒是不知道周婶还有这样一段光荣历史,浪人?难不成说的是小日本?那周婶原本应该是沿海地方的……
李妍年一下子没刹住车,思绪又飘得远了,等回过神来,齐老三一伙人已经跟他们道过别,带着荷花往麻子沟方向走远了。
李家三兄妹却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荷花已经彻底走远了,再也瞧不见了,黑豆才吐出长长一口气:“走吧,回家。”
李妍年莫名有些惆怅,到这会儿了才觉着自己很是幸运,没有穿到李青山这样的人家里去。
“嗯,咱也回家。”
马车颤颤悠悠地又走动起来,夕阳坠在身后,慢慢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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