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糕粉丝汤
先前一段时间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唯独简岚不太高兴,嘟着嘴抱怨:“二狗子就放一天,都没玩畅就要走了。”
二狗子,或者说黄九思,思哥儿浅浅一笑:“没办法嘛,学室里不放人。”
思哥儿如今在乡学里读书。
与扬州府学里的博士和助教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不同,普通人读的私塾师傅通常都是本?地读书人,像是思哥儿读的乡学已比普通私塾要好,里头的师傅也多是挺多是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再或是退休致仕的官员。
他们不是官吏,自?也不按官署的假期来算,因此乡学只有一日中秋假,思哥儿前两天都在读书,到今日才有一整天的空闲。
“要不我们一起去?打陀螺?”
“或者我们一起去?玩竹马?或者踢毽子?玩白打?或者步打球?”
思哥儿读书以?后,瞧着孩子气?脱了大半。他见简岚不开心,好脾气?地说出玩耍的玩意?,挨个询问简岚的意?见。
简岚见他小心翼翼,倒是拿腔作?调唉声叹气?,惹得思哥儿越发小心,绞尽脑汁想着新鲜玩意?。
简娘子瞅了眼两人,笑道:“教我说思哥儿就休憩一日,岚姐儿就别打扰思哥儿休息了。”
“那怎么行?!”简岚登时急了,拉着思哥儿就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与思哥儿抱怨:“阿娘最坏了,每天盯梢着我做功课……”
简娘子听到这里,瞬间瞪大双眼。她撩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追在后头:“好你个岚丫头,还敢背地里说阿娘坏话?”
简岚哇呜一声叫,跑得越发快了。
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骤然变响,却是没影响灶房里几人的动作?。
黄娘子往外头看了眼,笑着直摇头。她转回灶房,朝忙着做吃食的简雨晴道:“等用完饭,咱们一道去?放燃灯去?。”
简雨晴抹了抹手?,笑着应了声。
简家人高高兴兴度中秋的同时,侯生从自?家出来,坐上了驴车。
“你要与胡师傅好好说说。”
“我知道的。”侯生与家里人告了别,乘着摇晃的驴车直至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他提着糕饼盒子和鸡鸭一道走下车子,神?色复杂的驻足半响,才敲响眼前院子大门:“胡师傅……在家吗?”
打从上回因介绍婚事出了问题,候生许久没到恩师府上拜见。直到中秋,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到胡师傅府上走一遭。
院里听到声响,出来了位老仆。老仆眯着眼睛看了两眼,登时大喜过望:“候郎!候郎来了?候郎您快请进!”
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老仆却是撒开腿跑得飞快。他一边往里去?,一边呼喊着:“郎君,候郎来了——”
候生跟着老仆,往里走了几步。他瞧着院里花败树谢,满地落叶却无人打扫的萧瑟景象,心下惊了一跳,错愕地打量着四周。
胡师傅退仕前官职不高,但因着颇有名?望,以?前又是在府学为师的,因此不少?人闻讯而来想聘请其为西席。
不过胡师傅并不愿意?,而是自?己操办了个私塾,专门给少?年郎们上课。往年凡是这般节假日时,总有不少?学生以?及亲眷登门造访,院子里也是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除去?门房的这位老仆,外间常有两名?小厮做事,而如今……瞧这景象竟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等见着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的胡师傅时,候生更是傻了眼:“师,师傅?您,您怎么这个样子……”
不过几个月功夫,看着却是老了二十岁。侯生看着胡师傅斑驳的发丝,无数愧疚涌上心头:“都是,都是我不好……”
“和候郎您没关系!”老仆打断候生的话语,义愤填膺道:“是那简家人,都是他们的错!”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见老?仆的?话语,侯生有些纳闷。要知道上回侯生与胡师傅不欢而散,正是因着简家人。
当时?的?胡师傅还坚定站在那家人那边,非说是那村子里的?人嫉妒简家人,这才故意使人误导他们?的?。
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自己轻信旁人,不愿相信他这位师傅?侯生失望至极,甩袖离开,直到今日趁着中秋节日,才在爹娘劝说中决定再来看一看情况。
没一会儿,愤慨的?老?仆便把缘由说出了口:“那简家人真?真?是帮贪婪的?,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般脸皮厚,我家郎君好意为他家闺女寻了亲事,他们?居然连陪嫁都不想?出?……”
胡师傅和侯生说的?便是简二房简敬之一家,他们?因着名?声关系而贱卖房屋田地,并搬去县里以后日子过得分外窘迫。
县里房屋的?价钱虽比不上扬州城,但比河头村也要高上许多,简二房的?钱只能?勉强买下一间带着院子的?破旧茅草屋落了脚。
简敬之勉强找了个送货的?活计,简二婶只好与四个女儿一边织布绣花补贴家用,一边问胡师傅借了束脩费把?耀哥儿送去读书。
是的?,胡师傅出?了束脩费。
他见简二房日子如此贫苦,又听?他们?说是被村民排挤出?来的?,自责得不行。
不但出?了让耀哥儿去读书的?束脩费,而且还把?自己的?私房拿出?不少?补贴简家人,更重要的?是他又给简家人寻了几户人家。
有胡师傅介绍,对?方也乐得相看。虽然简家人瞧着过得贫苦,但姑娘相貌不错,性子瞧着也不错,很快就订了人家。
胡师傅又出?钱,又出?力。
侯生听?到这里,已是瞪圆了眼:“等等?出?钱又出?力?”
胡师傅老?脸涨得通红,垂着头让侯生进屋里慢慢说。待两人坐在书房里,侯生更是发?觉周遭情况不对?。
原本摆在边柜上的?青釉瓜棱壶换成了个素色细口瓶子,白玉雕的?飞天神女相、玉碟瓷盘也没了踪迹不说,就连端上来的?茶盏都不是胡师傅以前最喜欢的?海棠茶碗,而是便宜的?白瓷碗儿。
看屋里陈设变化,侯生眼皮直跳。他再想?想?老?仆说的?出?钱又出?力,吸了口气:“出?钱出?力,师傅你不会是出?了人嫁妆钱吧?”
“那倒不是……就添了点妆钱。”
胡师傅的?话到底让候生松了口气,偏生老?仆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瞠目结舌。老?仆心?下不满,泪流满面:“哪里是添妆……为了他们?一家,咱们?郎君的?脸面都没了。”
有聘礼,自有嫁妆。
胡师傅寻的?都是好人家,对?方不嫌弃简二房家贫,还特意补多了聘礼,好教姑娘嫁过去时?也有面子。
哪知道简二房竟是如此厚颜,直接把?那些聘礼都给昧下了。
待到成婚当日,事情才闹了出?来。最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嫁到那户人家的?盼姐儿,她还站在简二房那,说自家缺钱,是她自愿不要嫁妆。
另外一户与招姐儿定下婚事的?另一户人家都傻了,闹到后头退婚竟是就拿回了一半的?聘礼,与胡师傅也彻底翻了脸。
这还没结束,转头简二房又把?招姐儿嫁出?去了。据说那户人家儿子是个痴傻又有躁病的?,同样也是收了聘礼没给嫁妆。
甚至胡师傅还没回过神,他花了束脩费送去学室的?耀哥儿就把?同窗打伤了,他们?不赔钱也罢,简二婶还上门叫嚣是对?方把?耀哥儿打伤了,把?学室给砸了。
最后,学室只得让耀哥儿退学,又来问胡师傅要钱赔偿。
“这才多少?时?间啊……”
“咱们?郎君的?脸面,咱们?郎君的?脸面……”老?仆听?到这里,忍不住痛哭出?声。
短短几个月功夫,胡师傅的?面子里子全被踩在地上。胡师傅像是喝了口黄连水,那是有苦无处说,与人说自己是被他们?一家欺瞒的?,非但没平息流言蜚语,还更让人鄙夷不耻。
“原先请郎君去做西?席的?人家都跑了,就连来府上读书的?小郎君们?也都不来了……”
能?被这般泼皮无赖给骗到,谁还能?信胡师傅能?教好自家孩子?原先那些学子尽数不来,胡师傅也彻底没了进项,只能?把?家当变卖,辞退转卖了仆役,这才勉强过活。
就连仆役,也就剩下了老?仆一人。
胡师傅说出?这段时?间的?经历,再次老?泪纵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
侯生万万没想?到,后头还有这么多事情。他后怕不已,同时?又深感庆幸,要是自己摊上那么一个外家,恐怕往后全家日子都难熬。
幸亏……幸亏……
侯生情绪复杂,勉强安慰胡师傅几句。只是他还有件事想?不通:“胡师傅,这,这户人家您为何,为何从一开始这么相信他们?,还愿意为他们?担保?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
教侯生想?来,胡师傅对?于那户简家的?态度格外古怪,仿佛像是中了蛊般,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对?方。
胡师傅嘴唇哆嗦了下,欲言又止。他深深低下了头,呐呐着:“都是我的?错……”
等了半响,侯生没等来其余话语。他忍不住往老?仆那瞅了眼,偏生老?仆对?上他的?眼也立马垂下头,半点没有透露的?意思。
里头一定藏着什么事。
侯生想?着,终究没有再问下去。他劝说胡师傅要不离开县城,搬回扬州城里,直到见着时?间不早才匆匆告别。
胡师傅望着侯生坐上驴车,消失在道路那一端。他转身?往院里走,越往里走,背脊越发?佝偻。
他晓得自己上次与侯生的?事,早已损了师徒间的?感情。
侯生能?来探望,已是最好的?了。
老?仆瞧着胡师傅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等跟着胡师傅进了屋,他取出?侯生送来的?糕饼盒子,送到胡师傅跟前:“郎君,候郎竟是把?府学发?的?糕饼送来了呢!仆之前听?人说,这糕饼是府学食堂那位新来的?简厨子所做,有价无市,好些人求购都买不到呢……”
“候郎心?里还有郎君您的?。”
“往后等候郎来了,咱们?再与候郎好好说说……”老?仆一边念叨着,一边取来酒壶为胡师傅斟上一盏:“今儿个是中秋节,郎君您……郎君?”
老?仆注意到胡师傅许久没说话,怔怔抬起头来。胡师傅双手紧紧抓着礼盒,死死盯着礼盒,他的?双手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瞳孔缩小:“字……字……”
胡师傅腾身?而起,身?体又猛地往前倒去。老?仆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住胡师傅,顺带瞅了眼礼盒。
礼盒上围着一圈腰封,上面是龙凤飞舞的?一行大字:青松拔木,白玉映沙;桂林一枝,昆山片玉。
这些皆是前朝词句,用以比喻出?类拔萃之人,作为祝词送予扬州府学的?学子,再合适不过。
老?仆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却又被手上传来的?战栗感所惊到。他低头看向胡师傅,面上的?血色骤然消退:“郎君!郎君!?”
凄厉的?呼喊声穿透了屋顶,引来周遭住户的?注意。虽说胡师傅的?声名?跌落谷底,但终究还是有老?街坊记得他的?好。
片刻功夫,便有人急急推门而入。
来人见着面色惨白,闭目晕厥过去的?胡师傅,连连呼喊着人拉来驴车,赶紧送去医馆治疗。
屋子大门敞开着,无人记得要关上。
糕饼摆在桌上,微风轻轻吹拂过腰封,刷拉,刷拉。
与此同时?,简家人和黄家人走在一起。他们?簇拥着往河边而去,周遭几座村子的?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时?不时?响起与简雨晴等人打招呼的?声音。
“简娘子,好久不见。”
“简小娘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您还记得我不?您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位是云哥儿吧,长得真?俊俏。”
“云哥儿,这是我家女儿……”
简家人与黄家人不得不加快了脚步,这才好不容易避开了那帮子人。他们?来到河岸边缘,夏末初秋的?微风已带着些许凉意,在河边感受格外深。
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燃灯飘动着。
简娘子半蹲着身?子,把?自家的?燃灯也放了上去。
她盯着燃灯直发?愣,忍不住想?起往年。
自打郎君失踪……又或者去世?以后,她每年都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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