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星少女
场中,楚巫开始了他的表演。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详些……”他一面吟唱着,嘴巴里念念有词,一面围绕着赵孚舞动了自己的披风和手里的魂幡。①
起了一点风,魂幡在风中招展飘扬,倒真有几分诡异森然的气息。
围观百姓们眼中的畏惧和崇拜之色更重了,有的甚至不敢直视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周自衡悄悄的道:“……靠谱吗?”
徐清麦摇了摇头,神色有点凝重。
这时候,楚巫俯身下来,咔嚓一声,将赵孚的肩膀拧回了原位,赵孚原本的呻吟声小了许多,脸色也转为了平静,似乎痛苦已经远去。
徐清麦的心放下来了一些:“这手法还是不错的。”
看来这位楚巫不单单只是会装神弄鬼,而是真的会医术,最起码会正骨。
周自衡看出些端倪:“所以,他是有点本事在的,然后结合他那些玄乎其玄的手法,看上去就更加有排面了。”
所以才成为了十里八乡鼎鼎大名的巫,连县衙的小吏对他都要毕恭毕敬。
但显然,楚巫并没有发现赵孚的肋骨骨折,又围着他“施法”倒腾了半天之后,昂首对忐忑的守候在一边的赵阿眉道:
“我已经将他的魂魄从地府中拽了上来,你稍后来寻我,我给他用点药,自然就好了。”
赵阿眉看了看似乎好多了的父亲,赶紧拜下:“多谢楚巫。”
当然,钱财是少不了的。她恭敬的把今天收入的所有钱财都交到了楚巫的手上。
周自衡听到自己身后的人正对旁人嘀咕:“楚巫的药可灵了,是他在神仙牌位前供奉了多年的香灰,吃一帖就好,上次我家小子失魂就是吃这个药好的。”
周自衡:“……”
他转过身想对徐清麦说什么,却发现她正死死的盯着躺在那儿的赵孚,神情似乎不对。
周自衡疑惑的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赵孚的脸色忽然变得青紫,整个人从刚刚的平静变成了大口的喘息。
有问题!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身边的徐清麦站了出来,急促的喊道:
“你父亲的情况不对!”
这声急喊让在场的人都全部安静了下来。
小吏和楚巫还有赵阿眉以及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们把视线投向了赵孚,也发现了他的状况似乎急转直下,看上去反倒比刚掉下来那会儿要更严重了。
赵阿眉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耶耶!”
小吏皱起了眉。
楚巫的眼中闪过惊疑之色,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赵孚的情况,然后似乎有瞬间的僵硬。
片刻后,他拂袖而起,对在旁等待的赵阿眉淡淡道:“他的魂魄得到了泰山府君的青睐,即便是我,也不敢从府君的手中抢人。为他准备一场隆重的后事吧,他的死亡将会庇佑后人。”
赵阿眉悲恸而茫然的站在原地,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刚才不是快好了吗?明明已经平静了许多,怎会如此?
这时候,她听到徐清麦冷静而快速的声音:
“我能救他,你信不信我?”
楚巫倏地转过头去,带着浑身的气势逼近她,冷声道:“你?”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她。
第13章
徐清麦平静的对上楚巫阴鸷的眼神,点了点头:
“对,我。我能救他!”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对峙的火药味。
周围的人们显然没想到竟然会有女子站出来表示楚巫救不下来的人她能救,一片哗然。
跟在楚巫身后的小吏不悦的道:“徐娘子,事关人命,兹事体大,话可不能胡说!”
楚巫只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心中的怒气开始翻腾,但在扫视了她一圈之后,又变得平静了下来,轻蔑的道:“你不过是个女子,怎么敢口出狂言?”
一个女人,尤其还是一个年轻的刚嫁人的女人。
她或许能在家侍弄稼穑,能在家养蚕织布,能在家侍奉公婆养儿育女,但绝不可能对着一个重伤已经快要逝去的人说我能救他。
应该只是一个听了几个故事就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故事主角的愚蠢的女人……楚巫大致得出自己的结论。
周围的人也开始质疑起来:
“对啊,一个女人出什么头!简直是乱来!”
“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贵人不把我们草民的命当命嘛……”
周自衡听着身后的议论,替徐清麦捏了一把汗,同时又燃起愤怒——在这里,假使是楚巫或者任何一个男性的大夫,宣布这人救不了,那就是正常的、不容人质疑的。这些人只会乖顺的送上自己的诊金,哭两声自叹命苦的将人给搬回家去等死。但因为徐清麦是个女人,于是就变成了贵人草菅人命。
但他不能上前,现在是徐清麦的战场。
楚巫扬起他傲慢的头颅,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几乎是怜悯的看了徐清麦一眼,道:“你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将他的魂魄从泰山府君手上抢过来,但我要提醒你,救人治病可并不是听了几个故事那么简单。”
徐清麦笑了笑,眼角余光瞥了眼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的赵孚,并不愿多解释浪费时间:
“我知道。”
楚巫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不领情,双手举向天,怒道:“惹怒了泰山府君,天将降灾祸于你!于你的家人!”
说完之后,就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小吏连忙跟了上去:“巫,您大人有大量,别和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楚巫头上长长的翎羽和披风上的眼睛图案甩动着,昭示着他的心情。
他留下的那句话可以算是恶毒的诅咒了,周自衡瞠目结舌,这什么人呐!
徐清麦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转向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赵阿眉,语速飞快但是清楚的对她说道:“你的父亲肋骨骨折,很不幸,戳到了肺。现在需要立刻进行抢救,不然的话再过五分钟……”她看了一眼赵孚,“不,三分钟之内,恐怕他就会因为窒息而死。”
刚刚已经过去了一分钟了,再晚就连她也回天无术了。
这才是系统给出50分的原因!
赵阿眉的眼泪喷薄而出。
“现在先别哭。”徐清麦打断她,眼神冷静坚定,“虽然情况很危险,但我能救他。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就能将他救活,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六十……也就是一半多的概率。他可能会活,但也可能会死。
“你,立刻来做决定,救还是不救?”
徐清麦把这个选择交给了赵阿眉。
赵孚比较倒霉,他断掉的肋骨戳到了肺里面,开放性的伤口破掉了原本封闭的呼吸循环,形成了张力性气胸。简单的解释,就是胸腔内的压力大于外部的大气压,吸气的时候外部气体可以进来,但呼气的时候气体却呼不出来。
气体在胸腔内逐渐累积,短短几分钟,就足以让患者呼吸困难,如果不立刻抢救,将会迅速致死。
如果在现代,赵孚被送到了急诊室,抢救手段并不难,一个简单的胸腔穿刺和闭式引流排气就可以,这样的操作甚至无需征求家属同意。但现在,徐清麦却不敢冒这个险。
因为缺乏器械,无法消毒,她没法保证赵孚能百分百活下来。
那么,赵阿眉作为家属的意见就至关重要。
她工作了那么多年,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着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
赵阿眉站在那儿,觉得周边的声音已经都远去,她如同溺水的水一般,耳朵边嗡嗡响,万籁俱静,但是徐清麦的声音却能穿透过来,清晰的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看着徐清麦的嘴快速的张合。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赵阿眉看向徐清麦,她的面容和自己曾经见过的富家娘子一般,看上去柔嫩没有经历过世事的磋磨。换成平时,赵阿眉最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天真软弱,不知世道艰难。
但她看着徐清麦的眼睛,却从中看到了笃定和光彩,这是一双经历过风霜的不由自主会让人信服的眼睛。
赵阿眉恍惚了一瞬。
她能够跟着自己的父亲走南闯北的耍百戏,并不是软弱女子,相反很有主见。
反正都是死,那不如索性赌一把!她如此想到。
不仅仅是赵阿眉这样想,那些有自己思考能力的没有被楚巫牵着情绪走的人们也是如此想的。
在周边的酒馆二楼,有人把下面的事情当成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此时也不由得挑眉道:“既然不救立刻会死,救了还有一半的几率不死,那自然是选择赌一把了。”
“那小娘子虽然看着就不靠谱,但这世上奇人异士如此之多,说不定咱们这江宁县里也藏了一个呢。”
“如此美貌,藏在家中倒挺好,可惜啊可惜。”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有人转向正靠着窗边看得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男人,笑道:“不管如何,那小娘子也算是勇气可嘉。反正,咱们刘兄肯定是不敢站出去说这话的。”
另外一人抚了抚胡须:“那也未必,刘兄家学渊源,一张方子就能够走遍天下,自然是不怕的。”
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那被他们调侃取笑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双绿豆一样大小的眼睛还略有些斗鸡,让他看上去有着莫名的喜感,让人过目难忘。
他就是江宁县中众人皆知的刘郎中“刘一方”。
若是换成以前,刘一方必然会暴跳如雷,将口水喷在这些人脸上,但此刻他却忽然转身往外奔去,脚步之快连怼人都顾不上了。
同伴在他背后喊:“刘兄,你去哪儿?”
“自然是去看怎么救人,难不成留在那儿听你们阴阳怪气,互捧臭脚吗?简直臭不可闻!”
扔下一句话,刘一方急匆匆的奔出了酒楼挤进了围观的人群中。
……
大家都在等待着赵阿眉的回复,就连刚才挟带着万分怒气大步离开的楚巫也都放慢了脚步。
其实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
赵阿眉猛地抬头看向徐清麦,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恳请娘子救我耶耶一命!假使有什么意外,也并非娘子的过错,而是……”她含着眼眶中的眼泪滚落下来,决然道,“而是天意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徐清麦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