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星少女
比起自己在姑苏当草头医,因为?学?艺不精战战兢兢给人看诊,生怕出什么事故的日子,现在可实在是太好?了。
他?很珍惜这样的时光,心里琢磨着再过?一段时间,或许可以让妻子带着孩子也一起过?来。长安城虽然居不易,但?是现在机会也多,不愁养不活自己。
用完晚膳之后?,侯远道选择在花园里散步来消食。
但?逛着逛着,就听到凉亭那边传来声音,好?像是有两个学?生在朝这边走来,一人用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
“太累了,今天看了整整三十个患者,从?巳时到酉时就没停过?。明天还要去一天,哎!”
另外一个人则有点?羡慕:“多好?啊,可以看到这么多不同的病例,这可比在课堂上闭门?造车要好?多了。”
“好?的确是很好?……”抱怨那人叹了口气,语气也有点?苦恼,“就是觉得,和我之前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以往我觉得结业后?一定要用尽全部力气留在太医院,现在倒未必了。”
“确实。”另一人赞同道,“但?我觉得这几年还是得好?好?学?,若是能考上医师,再回家乡去开个医堂,想必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那倒是……”
两人的声音传来,已经走到了近处,侯远道觉得有些尴尬,便闪身躲在了一旁的树后?,待到他们走远后才出来。
他?在心中叹一声,有点?惊讶,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却正是别人避之不及的。
但?是,这两人的对话却也给他敲开了另外一扇门?——对啊,结业后?若是回姑苏,有太医院的履历加身,开一间医堂,显然可以殷实又轻松地过完这辈子。
侯远道陷入到了迷茫中。
第二日,他?与高禹、沈永安还有刘若贤、莫惊春等人一同去上课。自从?上次义诊他?们被分为?一个组之后?,关系就亲近了不少——主要是与莫惊春和高禹。
这会儿,莫惊春就发现了他?似乎有点?神思不属:
“侯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侯远道和莫惊春关系最好?,他?觉得莫惊春和自己是有点?像的。和高禹以及沈永安这样从?小?就学?习医术的不同,他?们两人都是民间出身,都属于草头医的范畴。
因此,听到莫惊春这样问,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出来了。
“……虽然现在说这件事还有点?远,但?我的确在想,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莫惊春沉吟一下后?,道:“每个人面临的情况不一样,就如老师所说,主要看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只要跟随内心走,日后?不后?悔就好?。”
刘若贤在一旁听着,重重点?头:“我就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妇产科外科医生!而?且,我想留在悲田院。”
她早就下定决心,要跟随老师的脚步,成?为?大唐顶尖的外科医生,将这一门?学?问发扬光大!然后?,让更多的妇人得到帮助!
莫惊春含笑接过?她的话道:“我也想留在悲田院,虽然累了些,但?是我当初想要学?医,就是因为?我的亲人得不到更好?的医治所以才去世。”
他?想要改变这种结果,即使只是别?人的。
走在前面的高禹和沈永安听了后?回过?头来。
高禹温润一笑:“自然是留在太医院。我想和老师一起研究,金针术到底能发展到哪一步?只有在太医院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沈永安扬起下巴,傲然道:“不错。只有太医院才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对手,还有最新的技艺,最顶尖的医术。”
他?想要成?为?的是名震天下的医生,这一年来他?看得很清楚,只有太医院才能赋予他?成?长的环境。
他?又补上一句:“只有不怕挑战的人才能留在这儿,那些因为?累几天就打算离开的,不过?是懦夫罢了,不值得一提!”
莫惊春重重咳了一声,无奈之极。
好?在,侯远道并不介意沈永安的发言,他?已经习惯了。而?且这几人给到他?的震惊绝不止于此——他?们居然都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也让侯远道觉得汗颜。
如果现在问他?他?的理想是什么,侯远道铁定是说不出来的。
沈永安嘴巴永远比脑子快,他?脱口而?出:“也正常,你?的家境不如我等,要考虑的事情比较多。”
其余几人瞪着他?:“……”
这人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
侯远道苦笑:“沈贤弟说得其实在理。我会再好?好?想一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留在悲田院,或者是大胆一点?想,留在太医院难道就养不活自己养不活家人吗?不可能的。甚至相?比于自己之前还能活得很滋润。
那很多人其实考虑的是什么?
除了不想离家太远这样的私人原因之外,其他?无非是悲田院的工作和自己原先想象的有所不同罢了。
可对于他?这样的草头医来说,这根本不是事。
侯远道觉得自己瞬间茅塞顿开,心中隐有明悟。
在太医院以及学?生之中流淌着的这些言论与传闻,当然也传到了徐清麦的耳中,她有些担心,倒是巢明十分淡定并且坚决:
“如果太医和医师们有异议,完全可以去另寻他?处,我绝不阻拦。”
徐清麦:“……可如此下去,太医院恐怕会陷入人手不够的困境。”
“无须担心,有人想出去就自然有人想进来。”巢明道,“之前广招学?生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能够有更多的后?继者吗?你?看,很多学?生显然也是认同悲田院的。”
对于那些反对的人,他?理解却并不赞同,也不会为?了他?们的想法?而?改变医疗革新的初衷。
徐清麦点?头:“也是。”
“太医院并不是他?们用来结交权贵的踏板,也不是让他?们舒舒服服躺着来养老的。”钱浏阳的言语更犀利,他?哼了一声,“如今不过?是一旬两日的轮值便接受不了,既如此,那就把位置让给想干的。”
他?和巢明都这样说,徐清麦便放心了。
朝堂上的辩论她是不担心的,反对派们的论点?是如此的单薄,除了来恶心一下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威胁。她相?信李世民和魏徵等一众重臣,不会短视至此。
李世民自然明白是有人从?中作梗。
他?并没有表态,只是内心憋着一肚子火。他?想看看这件事到底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到底是哪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只不过?,如此将太医院推到风口浪尖上,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这日,他?让巢明去给魏徵看诊。
巢明带上了徐清麦。
“魏左丞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甚,需要多加休息。”巢明放下给他?切脉的手,有些讶异。
没病啊,怎么忽然就指定他?来看诊了?
魏徵若无其事地将衣袖放下,笑眯眯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巢明和徐清麦一脸懵逼地被他?送出门?。
路上又聊了几句。
魏徵:“悲田院如今怎么样了?”
徐清麦道:“和往常并无区别?。”
魏徵点?点?头,含笑道:“悲田院一事,太医院做得非常好?,利国利民,安心等封赏罢!”
徐清麦:???
直到出了魏府的门?,她这才醒过?神来:“想来,魏左丞实际上就是想对咱们说这句话,所以才召您前来看诊的吧?”
“你?才想到?”巢明笑起来,“想必这是陛下的授意。”
徐清麦皱起眉,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她在心中嘀咕道:玩政治的人呐,一点?都不爽快,弯弯绕绕!
巢明揣测:“我估计陛下可能也是想要借此事来看看朝臣们到底都是怎么想的……”他?眯眼看向远方,又道:“算了,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猜测的,静观其变好?了。”
徐清麦也深以为?然:“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了魏徵给出的定心丸,她就更不惧了。
果然,接下来很快便有支持悲田院的朝臣出来反驳:
“药商与医堂是百姓,难道那些受惠的人就不是百姓了吗?后?者的规模甚至还要比前者大上许多,而?且都是老老实实种地做工的百姓。君之所言,那些开药材铺开医堂的是大唐的百姓,那这些就不是大唐百姓了?”
“与民夺利?夺的是哪些民?”
于是,事情发酵了起来。
如钱浏阳所说,那些药材铺子和医堂的背后?都站着豪族与世家,因此虽然他?们很快落入下风,但?依然死咬着不松口。这场辩论持续了好?几天,巢明、徐清麦等人都被叫去朝堂上与人辩论了好?几次。
“倒是颇有些汉武帝时期,桑弘羊与贤良文学?辩论之象了。”李世民将手中奏折扔在案上,脸上神色讳莫如深,“不过?那时乃盐铁之辩,如今不过?是小?小?一个悲田院,便像是翻了天了!”
李承乾在旁边陪同父皇一起批改折子,也学?习着如何理政。
他?好?奇问道:“却为?何要对准小?小?的悲田院?”
“这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李世民淡淡道,他?摸了摸李承乾的头,“一开始或许是那些药材铺和医堂背后?的人挑起来的,但?发展到这个程度,却不是了。”
李承乾思索了一下,将桌上折子翻出一册来,打开后?对李世民道:“是不是像这个一样,借着说太医院耗资过?多,攻讦薄税赋一事于国不利,应该用重典治民,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
李世民颔首,索性亲自动手将另外几本也放到了儿子面前:“还有这些……承乾,你?要记住,看事物不要只看表面,夹杂在其中的、深处的东西才是重点?。”
李承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他?打开那几本折子一看,有些糊涂:“这个不是在替太医院说话吗?”
这本折子明明是在说太医院的规模还不够大,应该扩招人手,增加职位。
李世民挑起眉:“你?想想前段时间阿耶放出去的风声是什么?”
李承乾冲口而?出:“是精简官制!我明白了!”
前几天,李世民与几位宰相?们都觉得大唐的官员尤其是地方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十羊九牧”。他?决定精简机构,裁撤冗官。
当时,他?对宰相?们道:“官员需要选择贤才,需要选择合适的。如果是合适的有才之人,虽然少也足够了,如果是不合适的人,那即使是多也没什么用。”①
显然,父皇的这段话已经传出去了,而?这些人依然是借着太医院的事做文章,认为?朝廷不应该精简人手,顺便来探探口风。
李承乾又看了看另外一本,则是在说悲田院容纳的患者还不够多,应该给予寺庙和道观等等宗教?场所更多的权力,让他?们也参与到其中来。
李承乾看了看那位谏官,隐隐记得他?是位虔诚的佛教?徒。
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敢情,都在这儿浑水摸鱼呢!
李承乾在心中叹一声,脸色发苦,深深为?自己的以后?感到担忧。和这群人打交道,好?累啊!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场辩论终结于一个猝不及防的让人无比恐慌的消息。似乎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轻轻地伸出手让事情的走势滑向了另外的方向——
这一日,朝堂上又旧事重提的时候,忽然有内侍急匆匆走来,脸上带着慌张之色:
“陛下,太医院有事禀告。”内侍看了看四周,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李世民靠在御椅上,懒懒道:“但?讲无妨!”
太医院的消息想来也没什么好?瞒的。
内侍低下头去,声音有些发抖:“是悲田院,悲田院中发现了好?几例的痘疮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