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颖怡
何苒不关心何淑婷此刻在想什么,她正在面试今年的新科进士们。
今年的秋闱共取进士八十名,其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八岁,年纪最小的是个女子,名叫沈瑶,只有十九岁。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这些新科进士们连回乡祭祖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只在京城休整十日,便奔赴各地开始实习。
侬六娘献地,周沧岳请求代管,因此,现在各地有很多空缺,哪怕已经连续几年官员考,各地仍然还有大把的一人身兼数职的情况。
何苒求才若渴。
就在这些新晋官员等待派遣的时候,一封告密信被悄悄投进报署门前的投稿箱中。
何雅珉的手下,每天晌午都会打开投稿箱,将其中的稿件取出,有些稿子,当天晚上便会被采用。
今天,又有足足五大筐稿件从外面搬进来,十几个人负责拆信,还有五人负责分类,他们要用最短时间里把这些投稿分门别类,分别送到对应版面的编辑面前。
忽然,负责分类的刘沁儿咦了一声,对旁边的张秀雁说道:“秀雁姐,你看看这个要分到哪一组?”
张秀雁是报署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刘沁儿就是她带的新人。
张秀雁接过刘沁儿递过来的信件,一目十行,她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不是稿子,这是举报信,要马上交给雅珉大人。”
没办法,姓何的大人太多了,为了区分开来,大家直呼其名。
张秀雁亲自把这封信交给了何雅珉,何雅珉看到信上提及的名字,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知道这个人,沈瑶,这是本次官员考最年轻的新科进士。
如果信上所言为真,那么这件事
事不宜迟,何雅珉拿上这封信,便去见何苒。
何苒正在和聂忱议事,听说何雅珉求见,便让她进来。
何雅珉说了来意,把那封信呈了上来。
何苒看完信,便递给了聂忱。
聂忱把信看完,若有所思,对何苒说道:“当务之急,还是把这个沈瑶叫过来问一问吧。”
何苒颔首,对何雅珉说道:“你们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及时上报。”
何雅珉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便看到元小冬和她前后脚出去,显然,元小冬是去找沈瑶了。
何雅珉虽然没有见过沈瑶,但是做为最年轻进士,沈瑶曾经接受过采访,何雅珉审过稿子,还记得采访的内容。
沈瑶说她是杭州人氏,她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而其他的杭州举子也说,沈瑶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女,很多高门大户排着队要请她去府上做女师,有人甚至捧着金银和名贵字画前来相请,可是沈瑶不为所动,执意要进京赶考,此事满城哗然,很多人认为她自不量力,可是最终沈瑶真的考上了。
桂榜一出,新科进士们的文章便被贡院抄录后张贴出来,何雅珉还特意去看了来。
可是看过沈瑶文章之后,何雅珉便按下了这个心思。
这个沈瑶,胸怀大志,还是去做官吧。
也正因此,何雅珉对沈瑶记忆深刻,现在看过那封举报信,她忍不住为这个年轻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信上说,沈瑶不姓沈,她的籍贯和姓名,以及她的出身全都是假的。
她姓荆,她叫荆珊珊,她的真实身份是曾经的定国公府大小姐,前定国公,现在的后周摄政王荆国公嫡女,她的曾祖母是仁义夫人孟老太君,她的父亲是逆贼荆重光,她的母亲姓李,她科举填报的所有身份全都是假的,此人很可能是后周派来的细作!
沈瑶住在客栈里,她没有和其他江南举子住在一起,而是单独住在一家很偏僻很冷清的小客栈里,这里的租金便宜,而且这里并非京城大户人家聚居的地方,在这里,很少能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人。
沈瑶之所以会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其实她敢来京城,也是和李氏仔细分析过,当年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尚小,她属于发育比较晚的,十六岁才开始长个子,在此之前,她又瘦又小,而现在,她比那时高了足足一头,人也从干瘦的小丫头,变成了高大丰满型的,以前脸蛋尖尖,现在则珠圆玉润。
因此,她很坦然。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非常小心,仍然选择了偏僻的客栈,就连高中进士之后,她也没有和其他进士们一起去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谢师宴庆功宴。
可是她也有些后悔,她不该在贡院门前接受晨报采访,不过晨报上没有画像,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再过几天,她就能被派到外地实习了,只要离开京城,也就不用担心了。
第425章 得不到就毁掉
正在这时,客栈伙计欢天喜地来报信:“沈进士,大喜啦,贵人派人来请您了。”
京城百姓全都见过世面,看到元小冬,就知道后面的主子是哪一位,要知道京城里现在还能用内侍的,也就只有宫里和长公主府了,这几年长公主深居浅出,万万不会派内侍来见新科进士。
而宫里自从昭王薨逝之后,就只剩下先帝留下的娘娘们了,那些娘娘们就更不可能派人出来了。
所以今天来的这名内侍是谁派来的,那不是明摆着吗?
客栈伙计与有荣焉,恨不能变成挂件跟着沈瑶一起去见何大当家。
沈瑶的心沉了下去。
何大当家早就召见过新科进士了,除了前三甲,不可能再单独召见某个进士了。
可是现在却派人来见她,沈瑶隐隐感到可能要出事了。
元小冬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强硬,亮出身上腰牌,只说何大当家要见见沈进士,请沈进士跟他走。
沈瑶深吸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她进屋换上一袭鸭蛋青色绣翠竹的坤式直裰,这是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根据常见的直裰改良的,据说第一个穿这种袍子的是姚琳琅,后来这种坤式直裰便在女举人女进士中流行起来,刚开始穿这种袍子的还只是有功名的女子,后来连那些大家闺秀也纷纷效仿。
沈瑶身上的这袭直裰是她离开杭州前,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翠竹寓意节节高升。
沈瑶换上这件衣裳,就是想要个好兆头。
就在元小冬去请沈瑶的同时,锦衣卫已经展开对那封信的调查。
何苒平时没有大事不会进宫,今天召见沈瑶也是在老磨房胡同。
沈瑶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何大当家,之前两次,她都离得很远。
她虽然考中进士,但名次位于中间,而且因为女状元许秋离的缘故,女子参加科举的人数越来越多,今年有二十二位女进士,而沈瑶无论是名次还是容貌,在这些人中都不是最抢眼的,她又刻意低调,如果不是她年龄最小,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何苒上下打量沈瑶,圆润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五官娟秀,尤其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眼睛不是很大,但目光明亮,眼神清正。
何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材上,不同于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姚琳琅和许秋离,沈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张力,似乎下一刻她便能纵身跃到马上。
这样的气质,何苒见过很多,却还是第一次在读书人身上见到。
“学过武功?”何苒问道。
沈瑶一怔,在心中苦笑,何大当家的眼睛太厉害了,她不过就是往这里一站,何大当家便看出来了。
“是,学生学过武功,但是武艺平平。”
何苒微笑颔首,语气轻松,说道:“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沈瑶的眸子颤了颤,她大着胆子看向何苒,眼睛对上何苒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心中的小人儿忽然对她说:“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那点小心思是骗不了大当家的。”
沈瑶咬咬牙,做了个深呼吸,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当家,学生有罪,欺骗了大当家,学生的身份是假的!”
何苒静静听着沈瑶把母亲悄悄分家,带着她去杭州投靠姨母的事讲了一遍,她告诉何苒,身为勋贵人家的女儿,她从小就有习武,因此,那时她曾经想去投奔何秀珑的军队,可是她们母女到了杭州不久,姨母就去世了,母亲先逢家变,后来又失去亲人,精神受到打击,母亲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也舍不得留母亲一人,便没有去从军,而是闭门读书,转眼三年过去,她终于有了进京参加春闱的机会。
沈瑶一口气说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下。
自从进京之后,她从未有过一刻如现在这么踏实,她对何苒说道:“家母只是后宅妇人,全不知朝堂之事,学生的兄长们更是不知此事,学生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何苒颔首:“沈瑶,我且问你,你父亲后来有没有派人找过你们?”
沈瑶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何苒又问:“你曾祖母没有葬进荆家祖坟,此事你可知晓?”
沈瑶:“学生知晓,学生来京城前,家母亲手做了两双鞋子,让学生带到曾祖母坟前,曾祖母在世时,一直都是穿的家母做的鞋子。”
何苒再次颔首,对沈瑶说道:“好的,你回去吧。”
沈瑶不知道何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便退了出去。
待到沈瑶走后,何苒对小梨说道:“去查一查。”
傍晚时分,锦衣卫的消息便送了过来,沈瑶进京之后,从未参加过举子们举办的各种书会茶会同乡会,即使考中了进士,也没有参加过谢师宴之类的宴会,因为她上过晨报,所以有大户人家和商贾往客栈里送过贺礼,但是沈瑶全都婉拒,没有收下。
她唯一接受的礼物就是客栈东家送给她的一桌酒席。
沈瑶进京三个月,有过来往的人共有三个。
一个是本次官员考的传胪曾子琪,他也是杭州人,一表人才,尚未婚配,可能是对沈瑶有点意思,所以几次三番邀请沈瑶一同参加饭局,沈瑶全都拒绝了,曾子琪还给沈瑶送过文房四宝和几本市面上不好买到的书,沈瑶同样没有收下。
另一个是官员考当天,有人在贡院门前,看到沈瑶从一驾马车里下来,马车上的女眷还探出头来和她挥手道别,女眷是个老太太,满头白发,却戴了一根碧绿的祖母绿簪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可惜那人没有留意马车上是否有家徽,因此不知那是哪家的马车。
还有一位就是晨报派去采访沈瑶的人了,她是去年的进士,名叫杨依云,这次她采访了三位新科进士,一位是年纪最大的刘进士,还有一位是女子中名次最高的王进士,还有就是年龄最小的沈瑶,采访之后,杨依云还送给三位进士每人一个有晨报字样的扇坠做礼物。
除了这三个人,沈瑶便没有和其他人有过深入交往了。
而写举报信的人也查出来了,不是别人,就是曾子琪。
这位仁兄也是能人,双手都能写字,可惜他遇到的是锦衣卫,锦衣卫就从沈瑶接触过的这三个人查起,第一个查的就是他,他既能做传胪,在来京城之前肯定已经小有名气,既然有名气,那墨宝肯定早就流传于世了,于是锦衣卫找到他写过的不同字体,很快便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虽然只体现在书写习惯上,但是有了怀疑抓来审审不就清楚了?
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更何况曾子琪只是一个年轻书生,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全都招了。
沈瑶是杭州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举人,名气很大,加之年轻貌美,到沈家提亲的人也不少,曾子琪出身小门小户,无法和那些人相比,因此只能把这点心思藏在心里。
来京城之后,他千方百计接近沈瑶,可惜全都被沈瑶回绝了。
后来他高中传胪,终于有了底气,便开口向沈瑶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但是沈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曾子琪倍受打击,自觉颜面全失,从爱到恨也就是一念之间,得不到,那就毁去。
他原本只想编几个小故事,败坏沈瑶的名声,他悄悄跟踪沈瑶,却意外发现沈瑶竟然去了仁义夫人墓前,他耳力不错,他隐隐听到沈瑶在墓碑前说什么曾孙女没有丢您的脸,考上了进士什么的。
曾子琪不是普通人,他能考上传胪,绝对能说一句学富五车了,且对时政也甚是了解,孟老太君的曾孙女叫什么名字,他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却知道曾孙女的爹叫什么,荆重光!
于是,曾子琪便根据他在杭州时调查过的沈瑶家世,以及他对荆重光儿女的猜测,写了这封举报信。
晨报不是采访过沈瑶吗,那就让晨报的人知道,他们赞扬过的年轻女进士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叛臣之女,在以前是要送进教坊司或者充入军营为伎,人尽可夫。
得不到的,那就毁掉,若是以前的荆珊珊,曾子琪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可是现在的荆家还有什么?唯一一位受人敬重的仁义夫人也没有葬入荆家祖坟,死了都要和荆家和离,那么现在的荆家,那是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的,好在沈瑶没有答应他,否则他就上当受骗了。
他出身清白,贵为传胪,以沈瑶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配。
于是曾子琪洋洋洒洒写了这封举报信,又乔装改扮,趁人不备把这封信放进投稿箱。
只是曾子琪万万没有想到,他是上午把信投进去的,下午时几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曾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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