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蒋星重面上笑意盈盈,对他道:“我本以为,凭我一己之力,救火兴许会有些麻烦,好在你想得周到。怎样?现在你信我了吗?”
谢祯沉默片刻,而后道:“蒋姑娘,因一场梦而预知未来,这等事于我而言,当真难以信服。”
蒋星重愣了一下,随后抿唇叹气。也是,这等虚悬之事,如何叫他信服?
蒋星重正愁该怎么叫谢祯相信,谢祯却率先开口道:“虽不信姑娘预知未来之言,但是现在,我相信姑娘所言之事为真。毕竟光禄寺一案,还有道清观一案,我已见证。”
蒋星重闻言,面上缓缓出现笑意:“你相信我说的事便好!至于预知未来之事,我再多向你证明几件,你便信了!”
夕阳的霞光,落在蒋星重的侧脸上,叫她五官轮廓明暗清晰,更显分明。
她接着对谢祯道:“言公子,你出身英烈之后,若只是在户部供职,着实是屈才,你可有想过更高的位置?”
她想试探下言公子的野心,看他是不是真的有造反的魄力。
谢祯看着蒋星重灼灼的目光,眼睛微眯。
蒋家这个局,明显就是冲着他与后位而来。之前他以为,蒋星重只当他是普通户部官员。可现如今回头想想,既做了这个局,蒋道明与蒋星驰,怎么可能不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这位蒋姑娘,分明就是在他面前佯装不知,做出一副一心为民,毫无所图的样子来,以便博得他的好感。
念及此,谢祯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之意,直言道:“怎会没想过更高的位置?我本就该在最高的位置上,你说是吗?蒋姑娘?”
蒋星重闻言一愣,不是……他一开口话就说这么大,还这么、这么合她心意,这……合适吗?
蒋星重似是有些不大相信自己听到的,反问道:“最高的位置?哪个位置?言公子,你说的哪个位置?”
谢祯见她故意装傻充愣,眼底嘲讽之色愈发地浓郁。
他眉一挑,看起来愈发神采飞扬,畅言道:“这世上的至高之位,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吗?庙堂之上,金銮殿中。”
蒋星重:“!”
这一瞬间,蒋星重看着谢祯泰然自若的神色,彻底愣住。
纵然她确实是想让言公子造反,但他居然也有这个想法,还说得如此不遮掩,如此嚣张,如此理所当然,当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蒋星重心间甚至忍不住怀疑,老天让她重生回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她专门来辅佐这位言公子的吧?
谢祯欣赏着蒋星重愣住的神色,唇边隐有笑意。
他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但凡聪明些的人就该听懂。他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就别在他跟前演戏了。
就在谢祯自以为蒋星重被吓住了的时候,却忽见蒋星重上前一步,离他近了些,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有这想法是极好的,但眼下还是需要低调些。”
谢祯:“?”
看着蒋星重重新站直身子,谢祯面上的笑意消失,上下打量蒋星重两眼,问道:“你什 么意思?”
蒋星重“啧”了一声,颇有些不解地看了眼谢祯,那神色仿佛在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连这都不知道?
蒋星重只好摊手道:“隔墙有耳,九族要紧!”
谢祯:“?”
她在说什么胡话?
按理,听自己说完那两句话,她不该抓紧跪下认错吗?
蒋星重盯着谢祯看了半晌,脑子转得飞快。
她本打算,和言公子再接触一段时间,等彼此完全取得信任之后,再说图谋造反杀景宁帝的事。
可是……言公子也是真的不见外,这才两桩事,竟是就把这么大的打算先给她说了,虽不信预知未来的说辞,但也足可见是信任了她办事的本事。
她也没想到言公子会这般信任她,她若再藏着掖着,好像就显得这份真诚有些不对等了。
可毕竟事关九族,她该不该这么快就开口说呢?
就在蒋星重犹豫之际,忽听巷口的傅清辉朗声道:“公子,宫里来人了。”
二人齐齐转头朝巷口看去,正见有一名身着内臣袍服的人,站在傅清辉身边。
想来是外宫门处在户部当差的小太监,蒋星重未作多想。
谢祯转头看向蒋星重,对她道:“在下先行一步。”
蒋星重忙道:“差事要紧,去吧。明日习武后,我们还在这里见,我有要紧事同你讲!”
谢祯复又打量蒋星重两眼,神色间疑惑之色更浓。他着实有些捉摸不透,这位蒋姑娘到底卖得什么关子?
今日先算了,国事要紧,明日再来同她掰扯。
念及此,谢祯转身离去,怎料才刚迈出去一步,却又听蒋星重压低声音道:“言公子,你心里的想法我已经知晓,多谢你的信任,你放心,我绝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但是你……短时间内,切不可再将此念宣之于口。”
谢祯回身看向蒋星重,愈发不理解她话中之意。
她知道了他的什么想法?还有为什么不能再说?
谢祯暂且顾不得,只先敷衍着“嗯”了一声,便大步离去,骑马回宫。
回到宫中,户部一众官员及兵部尚书已候在养心殿外。
众人一见谢祯,便齐齐行礼。
谢祯径直从户部一众官员中间穿过,进了养心殿,扔下一句话:“随朕进来。”
众官员紧随其后。
谢祯进了养心殿,便在主位龙椅上坐下,问道:“陕甘宁三地的赈灾款项出了什么问题?”
先帝一朝,因先帝病重,九千岁把持朝政,导致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多年。这些年,户部的大小事务,一直是由户部侍郎邵含仲主持。
户部侍郎邵含仲闻言,上前一步,行礼道:“启禀陛下,先前下拨的赈灾款项,共三十万两,但三地灾情严重,恐需追加。”
谢祯闻言蹙眉。
一旁的兵部尚书赵翰秋,亦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陕甘宁三地平叛流寇的将士,严格按照陛下所下旨意‘招抚为主,平叛为辅’,可……上个月归顺的流寇反王韩守业,于三日前复叛。”
谢祯听罢,眉心蹙得愈发紧。韩守业乃流寇中势力较大的反王之一,他归顺不到半个月,竟又复叛?
“可知缘故?”谢祯问道。
赵翰秋答:“回禀陛下,陕甘宁旱灾并未缓解,韩守业及其手下流寇,即便归顺,亦无业可守,朝廷的赈灾粮又跟不上,他便……复叛了。”
户部侍郎邵含仲接着道:“陛下,陕甘宁三地的赈灾款项,恐需追加。”
谢祯抬眼看向邵含仲,问道:“国库中,还有多少银两?”
第013章
四十七岁的户部侍郎邵含仲,眉宇间流出一丝苦闷,他望了谢祯一眼,随后不忍侧头,行礼道:“回禀陛下,算上胡坤和周怡平抄家所得银两,共四十万两。”
谢祯闻言抿唇,一个国家的国库,仅四十万两白银。
先前下拨的赈灾款项,是三十万两,可这三十万两,对灾情未得半分缓解的陕甘宁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这四十万两下拨下去,又能坚持多久?
灾情不解,百姓无业可守,朝廷赈灾款项又跟不上,他们为了活着,便只能抱团叛乱,成为流寇。
见谢祯沉默,久久不语,兵部尚书赵翰秋,看向谢祯,神色间似有些踟蹰,他犹豫片刻,似下定决心般,开口陈情道: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陕甘宁旱情不解,百姓无业可守,流寇即便归顺,亦会如韩守业般复叛。陛下,为了大昭的长治久安,依臣之见,更改‘招抚为主,平叛为辅’之策,趁现在军饷尚足,流寇不成气候,应当以雷霆手段,肃清流寇。”
谢祯看向赵翰秋,似是在思考他的话,一旁的邵含仲看向赵翰秋,开口道:“赵大人,此言差矣。纵为流寇,仍为我大昭百姓。若有地可种,有粮可吃,百姓怎会沦为流寇?”
邵含仲转头看向谢祯,陈情道:“陛下,天灾不可控,可百姓无粮可吃,此乃朝廷的过失,我等不该迁怒于民。当务之急,理当想法子充盈国库,追加赈灾款项。”
谢祯闻言陷入沉默。
他如何不知百姓为何会成为流寇?诚如邵含仲所言,若有地可种,有业可守,百姓何至于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要去做朝不保夕的流寇?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以雷霆手段处置自己的百姓。
可国库只剩下四十万两白银。
这些年气候变化,北边土特部亦是天灾不断,时常侵扰边境,国内又有流寇作乱,必须得有一笔钱,用在军费上。
除此之外,宫内的花销,先帝一朝九千岁把持朝政时,遗留下的庞大宗亲,还有许多无能而添居其位的官员……
眼下还要追加赈灾款项,国库里那点银子,根本不够用。
谢祯沉思许久,暂且做下决定。
谢祯先看向兵部尚书,对他道:“赵尚书,流寇皆乃朕之子民,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愿他们成为刀下亡魂,对待流寇的政策,暂且不作更改。”
赵翰秋闻言,抿唇蹙眉。
谢祯再复看向户部一众官员,对他们道:“先往陕甘宁三地下拨十万两白银应急。朕会在这两日间,抓紧想出些节省开支的法子,尽快省出一笔银子。明日早朝,朕会与百官商议此事。如今国库空虚,又面临多重阻碍,当行节俭之策。”
谢祯又对户部官员道:“将户部这三年的岁报,还有记录月报和季报的银库的月报、季报,都给朕送来。”
户部众官员行礼应下。
一席话毕,谢祯示意户部众官员退下,只留下兵部尚书赵翰秋。
户部一众官员退出养心殿后,谢祯对赵翰秋道:“赵大人,朕知你平乱心切。但流寇皆乃我大昭子民,他们因旱灾而叛乱,实乃朕之过失,朕着实不忍叫他们成为刀下亡魂。”
赵翰秋闻言一惊,忙提襟跪下,颤声行礼道:“陛下……”
赵翰秋万没想到,这位御极不久的皇帝,居然会对他这样一位臣子,说出“朕之过失”的话来。
这些时日来,陛下励精图治,恢复中兴之心百官有目共睹,此番又听他出言罪己,着实震撼感动。
赵翰秋忙道:“陛下,先帝常年缠绵病榻,难理朝政。如今一切遗祸,皆乃先帝一朝阉党所留,陛下何故罪己?”
谢祯轻叹一声,示意赵翰秋起身,接着对他道:“陕甘宁三地百姓沦为流寇者众,若朝廷赈灾粮跟得上,他们又何至于此?朝廷的过失,同朕的过失又有何区别?”
赵翰秋闻言垂眸,陛下所言不差,百姓并不知换个皇帝对国家有什么影响。在他们眼里,朝廷与皇帝是一体的。更不知如今国库空虚,面对如今这诸般困境,皇帝要调派赈灾款项有多少掣肘。
他身为兵部尚书,常能得知前线消息,流寇痛骂皇帝之事,多如牛毛。在他们眼里,朝廷给些钱,给些口粮的事,如何就这般艰难?如今他们所受一切困苦,皆乃皇帝不体民心,不怜百姓之故。
谢祯接着对赵翰秋道:“赵尚书,朕知你疑虑。你担心若不以雷霆手段惩治流寇,给他们壮大的机会,日后必成大患。你给朕一些时间,且先叫朕试试,若能找到法子渡过此番国库空虚的掣肘,便是两全其美。若实在不成,再依你所言,以雷霆手段除之。”
赵翰秋看着眼前的谢祯,竟从这位少年皇帝的眼里,看到万分的真挚。
为官十数载,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这样一位如史书中记载的贤君般的皇帝,励精图治,殚精竭虑,谦逊开怀,有主见亦能纳谏……
这一刻赵翰秋忽地无比地相信,眼前这位皇帝,或许真的会叫大昭,这个传承三百年的国家,再复中兴之象。
赵翰秋行礼应下,谢祯又问了一些关于陕甘宁流寇的事,这才叫他回去。
赵翰秋走后不久,户部官员便送来了户部的岁报、季报以及月报。
谢祯坐在书桌前,开始仔细翻开这三年来的户部的财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