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李正心立刻一头扎进屋中?,将昏迷的蒋星重抱了出来。
他将蒋星重转移至空气清新的空地?之处,连忙去探蒋星重的鼻息,见她气息尚在,李正心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忙对一旁一位未参与追捕的太监喊道:“去找大夫!到东华门外庑房。”
那?名太监即刻离去,李正心便连忙抱起蒋星重,匆忙往东华门而去。
宫门不可夜开,但因?东辑事厂长期需要外出办事的缘故,在东华门外设了一处用以临时落脚的庑房。
进了庑房,李正心将蒋星重放在房中?的罗汉床上?,急忙再去试探蒋星重气息。
她虽呼吸尚在,但是气息很微弱,整个人也很烫。李正心试图给她脱衣降温,可无论如何也掰不动蒋星重紧紧护在胸前的双臂。
李正心只好作罢,就在他焦急之际,之前去请大夫的那?名小太监,带着大夫来到庑房。
“是进了火场,被烟迷了。大夫您快请。”
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李正心即刻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将外头的大夫紧着拽了进来。
大夫连忙上?前给蒋星重把脉,可大夫也拽不动蒋星重护在胸前的双臂,只得将手?指探上?去,去摸她手?腕处的脉息。
摸了半晌,大夫便起身从医箱里取出银针,开始给蒋星重下针。
李正心在一旁小心问道:“大夫,他如何了?”
大夫道:“只是吸了烟气,有些伤了肺气。好在救出及时,并无大碍,养几日便好。”
李正心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若是第一天出门办差,便折损了掌班的性命,都不知该如何回去跟王公公交代。
大夫下了针之后,复又写?下一个方子,递给李正心,道:“等?天亮后,按这个方子去抓药。”
李正心连忙接过,随后便在一旁看着蒋星重。大夫也等?着稍后取针,并未离开。
这一夜,当?真是李正心这辈子过得最?长的一夜。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已经取针离去,李正心便劳烦那?名请大夫的太监,再一道跟着去抓药。
可蒋星重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她侧躺在罗汉床上?,手?臂依旧紧紧护着胸口。
李正心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东华门的大门。时间静静地?流淌,终于等?到了卯时,东华门后终于传来侍卫取门闩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东华门徐徐打开。
李正心面色一喜,连忙回到庑房,将蒋星重重新抱起,跟着便冲进东华门,往东辑事厂而去。
进了东厂院中?,李正心忙朗声道:“王公公,孔公公。”
王希音和孔瑞闻言,分?别从不同?殿中?走出。
一见蒋星重被李正心抱在怀中?,二?人神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即刻上?前。王希音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正心长话短说,三两句便将夜里蒋星重如何找到杨越彬,又如何冲进火场的事简单说了。
王希音忙看向孔瑞,并看了眼养心殿的方向。孔瑞即刻小跑着离去。
王希音边引导李正心往给蒋星重安排的房间走,边道:“来来来,先送进房中?,我这便派人去请太医,再细看看得好。”
李正心微微愣神,他们这等?身份的人,也配请太医吗?
不及他多问,王希音已安排了一位院中?洒扫的太监去请太医。念着蒋星重至今未醒,李正心来不及多想?,便紧着将蒋星重送进了房间里。
王希音在东厂院中?单独为蒋星重安排了房间,房间虽不大,只有一间,但生活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房间也被一座木质镂空屏风一分?为二?,里头是卧室,外头是桌椅。
李正心绕过屏风,将蒋星重放在了榻上?。
蒋星重依旧保持着双臂紧护胸前的姿势,侧躺在榻上?。
蒋星重眉心紧蹙,李正心和王希音紧张地?看着她。
似是经历了漫长无尽的黑暗,蒋星重的意识一点点地?回来。睡梦中?,她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似是又回到了景宁五年。
街道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蒋星重又回到了那?个流民杂居的小院中?,那?些如噩梦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叛军已至茺州,过不了几日,怕是就要渡河了。”
“叛军放出消息,皇帝在两个月前就已自缢殉国!大昭的天下,要亡了,要亡了!”
耳畔到处都是期期艾艾的啜泣之声,蒋星重的心也跟着揪起。
“皇帝殉国,昭军溃散,我等?老弱妇孺,还能躲去哪里?”
“我听?闻土特部杀人如麻,食人凌虐,皇帝都已不在,我等?还有什么?指望?”
“诸位可记得靖康之耻吗?大宋兵败,徽宗被俘,金人何等?残忍,毫无人性可言。待土特铁骑南下,哪里还有我等?的活路?”
“我便是死?,也绝不愿受辱于蛮夷。”
蒋星重似又看到那?位阿伯,拄着拐杖站起身,声音虽苍老却亦有一锤定音之效,“我年事已高,无力?南逃,亦无力?上?阵杀敌。但我身为汉人,绝不会在蛮夷手?中?苟活!我愿随帝殉国,魂祭大昭!”
说着,那?位阿伯拄着拐杖,缓缓朝外走去。
院中?聚集在此的流民,亦痛心抹泪。有人扶起年事已高的老母,有人抱起未知人事的孩童,有人拖着病体,陆陆续续跟在了那?位阿伯的身后。
蒋星重亦随众起身,往外走去。
一路上?,无数路人跟随他们而去。衣着光鲜的文人雅士,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身着官服的底层官员,妆容仍旧精致的青楼女子……
队伍越来越壮大,人群中?时不时传出“随帝殉国,魂祭大昭!”的壮烈之言。
六月的河边,清风徐徐,艳阳夺目。
蒋星重的心狠狠被揪起,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一个自缢殉国的身影。
那?是皇帝,是他们大昭的皇帝!
蒋星重的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人,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都是想?要安居乐业的普通人。那?对夫妻手?中?牵着的孩子还那?般的小,那?满头花白的阿嬷理当?安享晚年。
可大昭北境尽数沦陷,土特部不日便会渡河。皇帝已死?,大昭还能有什么?指望?
身为皇帝,他本该带着大昭走向中?兴,他本该给所有这些人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是连他都已殉国,身为大昭的人,身为汉人,随帝殉国,是她为大昭,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无数人跳下河岸,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
蒋星重俯身,捻了一撮土,轻轻点在舌尖上?,随即合上?双目,身子如一片落叶,朝湍急的河水中?落去……
孔瑞已到达养心殿,谢祯正欲更衣上?朝,怎料却见王永一匆忙进了殿中?,道:“回禀陛下,孔瑞有急事求见!”
“宣!”
王永一匆忙离开,跟着便见孔瑞急忙进来,他跑得满头大汗,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向谢祯道:“启禀陛下,蒋阿满身入火场,眼下昏迷不醒,刚被李正心送回东厂。”
第033章
谢祯闻言, 一把推开恩禄手中的朝服,抓起一旁的素色曳撒,套在身上。恩禄紧着上前,给?他系上革带。不及戴冠, 谢祯便大步朝外走去。
一行?人跟在谢祯身后, 疾行?在宫道上。
“孔瑞。”谢祯边走边唤。
孔瑞连忙小跑上前, 跟在谢祯身侧疾行?,随即俯首行?礼。
“怎么回事?”谢祯问?道。怎么这才进宫, 只过了一夜,便发生这等事。
孔瑞忙重复李正心的话,对谢祯道:“调查杨越彬的差事, 蒋阿满今日?自请领命。昨日?下午便带着十个人出去了。蒋阿满找到?了杨越彬, 但是当时人手分散,杨越彬脱逃,临走前点燃了屋子。等蒋阿满到?了后,不知怎得, 便一头扎进了火场中。幸好火兵灭火及时,将她救了出来。可李正心带她回东厂时,依旧昏迷不醒,王希音已着人去请了太医。”
谢祯闻言抿唇。
他立时便明白了蒋星重一头扎入火场的原因。那杨越彬危险来临之际, 不抓紧逃命,反而点燃屋舍。定是房中有什么关键的证据,已来不及带走销毁。
蒋星重那般聪明,定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才会?不顾自身安危, 一头扎进火场去抢救证据。
谢祯神色间?隐有怒意。再要紧的证据,还能比性?命更要紧吗?她何至于这般冒险?
谢祯直接从南三所抄近道, 从三座门处进入东华门处,直奔东厂。
东厂院中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并未见过谢祯,忽见一位身着曳撒的少年闯进东厂,不由面露疑色。正欲上前询问?,不想却见御用监掌印恩禄跟在少年身后,毕恭毕敬。
这满宫里能叫恩禄这般对待的还能有谁?院中小太监立时便明白了谢祯的身份,即刻跪地行?礼。
谢祯哪有工夫理?会?他们,在孔瑞的指引下,直奔蒋星重的住所。
进了房间?,谢祯便朝里头看去,正见王希音和李正心守在榻边。
二人一见谢祯到?来,即刻跪地行?礼道:“拜见陛下。”
谢祯随手一挥,免了他们的礼。顷刻间?,便已来到?蒋星重榻边。
榻上的蒋星重,身上到?处灰扑扑。鼻孔处沾着不少吸进去的黑灰,人中一片漆黑。她眉心紧锁,一副极是痛苦难受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双臂依旧紧紧抱着,似是在护着怀里什么东西。
谢祯忽觉心间?一阵刺痛,随即漫上浓郁的愧疚。他看向一旁的王希音,忙问?道:“眼下如何?”
一旁的李正心,行?礼接过话,对谢祯道:“回陛下的话,事情发生在丑时,当时宫门未开,臣只得先?将掌班带去东华门外的庑房,从城中请了大夫。经?大夫诊断,掌班并无大碍,只是吸入烟气过多,有些?伤了肺气。大夫已给?掌班下过针,也开了药,臣已叫人跟着去取。只是掌班怕是得好好休养几日?。”
一旁的王希音接过话,对谢祯道:“臣已派人去请太医,叫太医好好再给?阿满瞧瞧。”
听到?蒋星重并无大碍,谢祯这才松了一口气,在蒋星重榻边坐下。
李正心望着眼前的谢祯,不由面露疑色。
方才王希音叫去找太医时,他便觉不对,以他们的身份,如何敢使唤太医?直到?方才陛下出现在门外,他方才隐约明白过来。这位蒋掌班,恐怕和陛下有什么渊源。
只是他不明白,一个太监,何至于叫陛下这般对待?甚至亲自来东厂看望。
谢祯俯下身去,手握住蒋星重紧抱在胸前的手腕,试图拉动?,并轻声唤道:“阿满?阿满?”
昏迷中的蒋星重,似是听到?了谢祯唤她的声音,她双唇微动?,似是在说什么。
谢祯面露疑色,单手撑住床面,俯身至蒋星重唇边,侧耳细听。
少女虚弱又充满悲伤的声音传入耳中,“阿爹,水好冷……阿满冷……”
谢祯闻言,忙拉过被子,正欲给?蒋星重盖上,却被一旁的李正心制止,“陛下,掌班刚出火场,不宜捂着。”
谢祯听罢,再复看向蒋星重。是啊,刚从火场里被救出来,理?当散热才是,她为?何会?喊冷?
谢祯再次手撑床面俯身,去细听蒋星重口中的话。
这一次,谢祯清晰地听到?,少女虚弱的声音,喃喃重复,“随帝殉国,魂祭大昭。”
谢祯霎时怔住,呼吸在一瞬间停滞。
他那双丹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蒋星重。这一刻,他仿佛蓦然间?跌入刺骨的寒水,周身顷刻间为寒冰所覆盖,再也做不出下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