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冯玉润叹慨着摇头,道:“既设刑部与大理?寺,司法审理?的案子,便该交由刑部或大理?寺,按章程审理?。而不是再纵着北镇抚司乱来。赵元吉一案,可不就是北镇抚司职权过?大,欺上?瞒下所致?官员有?案子,赵元吉便行敲诈,若敲诈到钱财便欺上?放过?,若敲诈不到,方才入刑审理?。案子审理?是否合乎真相,全凭锦衣卫指挥使的良心。”
冯玉润看向?谢祯,语重心长道:“陛下,用官治国?,断不能凭官员良心办事。当?以制度规训,使一切有?法可依,有?法可循。”
冯玉润继续道:“吏部尚书乃朝廷重臣。吏部尚书一案,朝内朝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之前光禄寺、户部一案,便已?是由诏狱审理?,未经刑部与大理?寺。依臣之见,就该借此案,削弱北镇抚司诏狱之权,归还刑部在朝廷中的司法地位。如此这般,百姓方可信服啊。”
冯玉润的话,谢祯听明白了。
他恐怕不是要为建安党人说话,也不是想要保项载于,而是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当?真想借此案,树立起朝廷司法的公信力。
但?项载于一案,绝对不能移交刑部,只能在诏狱。项载于背后是建安党人,或许还有?整个南直隶的官僚势力。而诏狱,代表着皇权,代表着皇帝对百官的监视,是一把悬着百官头顶的刀。
此番他若退让,就意味着皇权向?建安党人退让。
念及此,谢祯看向?吴令台,道:“你说说,你又为何不允?”
吴令台行礼道:“回禀陛下,吏部尚书,身居要职。朝廷中有?多少官员,是仰仗着吏部尚书授职升迁?那些受过?吏部尚书恩惠的人,亦或是那些还指望着吏部尚书给予恩惠的人,他们敢让吏部尚书出事吗?所以,在臣看来,将吏部尚书一案移交刑部,无异于放虎归山。说不定到时?候本该杀头抄家的罪,变成了罢官归家的罪,又说不准这罢官归家的罪,最后变成贬谪外放的罪。”
吴令台语气间无不嘲讽,跟着道:“北镇抚司诏狱,本就独立于刑部和大理?寺,吏部尚书这等朝廷大员的要案,就该入北镇抚司诏狱,避嫌审理?。”
“避嫌?”冯玉润鼻中溢出一声冷哼,道:“吴大人眼下之意,是我等朝廷大员,皆乃吏部尚书之党羽,所以审理?他的案子,要避嫌?”
谢祯见二人又有吵起来的苗头,便道:“项载于的案子,且由诏狱处置吧,不要再争。”
冯玉润闻言面露诧异,立时?跪地,陈情道:“陛下,不可啊!陛下心怀肃清吏治之大抱负,合该从此刻起,便朝着这方面去努力。陛下已?赦免阉党余孽,如何还能在还政于吏治一事上?退让?”
冯玉润面露视死如归之色,语气坚定,道:“若陛下执意不肯,臣便只能死谏了。”
谢祯闻言蹙眉,死脑筋!
莫怪他当?初被文官蒙蔽眼睛,就这清明的理?想,如何不让人迷魂?可事实又是如何?文官不全是如冯玉润这般的文官,南直隶那批人已?是官.商.勾.结,形成了一股试图对抗皇权的势力。
冯玉润所言的一切,和当?初的他有?什么?分别,全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谢祯瞪了冯玉润一眼。他知道,带领文官死谏这种?事,冯玉润绝对干得出来。
谢祯一时?有?些发愁,就吏部尚书一案,吴令台等阉党旧臣已?经和冯玉润等建安党人势如水火。彼此都不会叫对方得逞,最后为难的只能是他。
项载于的案子,怕是得僵持一阵。
谢祯道:“你二人且先退下,容朕仔细想想,再做打算。”
冯玉润和吴令台只得行礼,谢祯跟着补充道:“吵归吵,以后不准动手,再动手,朕每人都打二十大板。”
冯玉润和吴令台皆不由面露惭愧,跟着行礼退下。
二人走后,谢祯不禁蹙眉。扶起了阉党旧臣,建安党人在项载于的案子上?就不会退让。现在还有?这般的争执,便是他这个做皇帝的,还不能完全弹压建安党人的缘故。
但?要彻底弹压住建安党,怕是还需要时?间,慢慢等待破局之法。
谢祯正想着,外头小太监进来通传,对谢祯道:“回禀陛下,兵部尚书赵翰秋觐见。”
“宣。”谢祯揉了揉眼睛,暂且将吏部尚书的案子放去了一旁。
不多时?,赵翰秋迈着稳健的步伐进了殿中,行礼道:“臣赵翰秋,拜见陛下。”
谢祯抬抬手道:“平身。”
赵翰秋起身后,谢祯问道:“如今陕甘宁清剿流寇的战事如何了?”
赵翰秋回道:“启禀陛下,两日前,钦差常启,已?随军押送赈灾款项抵达灾患之地,想来已?经着手赈灾。清缴流寇的援兵也已?同当?地部队会合,眼下共有?三股流寇势力,除复叛流寇韩守业之外,其余两股,目前不足为惧,想来不日便可全部清缴。”
谢祯点?点?头:“好,你随时?关注陕甘宁三地的战事动向?。还有?辽东一带,现在如何?”
赵翰秋回道:“启禀陛下,近日来辽东一带还算安宁,土特部虽时?有?骚扰,但?未对辽东一带造成什么?威胁。”
说罢,赵翰秋微微抿唇,对谢祯道:“陛下……那个……辽东,怕是要追加八十万两的军费。”
户部本就拖欠九边军饷,这谢祯是知道的。他想了想,对赵翰秋道:“朕会尽快传旨于户部,你抓紧协调处理?此事。务必要保边境无忧。”
赵翰秋行礼应下,唇边隐有?笑?意。
谢祯瞥见了赵翰秋唇边的笑?意,不由问道:“你高?兴什么??”
赵翰秋闻言,不由又笑?,对谢祯道:“回禀陛下,臣就是觉得,那些文官当?真有?钱,这一早上?捐出来九百多两。若不然陛下再使使劲,听说南直隶那边的文官更有?钱,陛下再多弄点?银子回来,臣也好修一修边境关防。”
念及蒋星重梦中,赵翰秋的一切所作所为,谢祯不免对他更多了几分信任与亲近,不由跟着笑?开?。
这一刻,忽地说话不似君臣,而似朋友,谢祯笑?着道:“要修哪些边防军事,你且先回去算个账,朕想法子给你弄钱便是。”
赵翰秋闻言一愣,陛下……竟用这般平易近人的语气同他说话?这语气和内容,竟叫他听起来无比安心。
赵翰秋忙行礼道:“是!臣遵旨!”
谢祯冲赵翰秋一笑?,似是想起什么?,向?赵翰秋问道:“爱卿,你可知关于镇守青海总兵官宁永侯汪承忠的事?你对他了解多少,且说来听听。”
第042章
赵翰秋听谢祯提起?汪承忠, 面露讶色,跟着道:“臣虽未见过他,但自任兵部尚书后,倒是接到过不少他的述职文书。因其文书简单明了?, 账目明晰, 故臣对其印象深刻。“
赵翰秋回忆片刻, 随后说起?汪承忠的生平,“其父于成?祖年间立下大功, 被封宁永伯,任西宁卫指挥佥事。汪承忠于十八岁时袭爵,并继任西宁卫指挥佥事。先帝继位初年, 汪承忠于西北戍边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 因此?而封受宁永侯,任镇守青海总兵官。”
赵翰秋接着道:“汪家?乃青海一带名门望族,常年镇守西北。汪承忠担任镇守青海总兵官后,因距离京都遥远, 故采用?以农养兵之策,自给?自足。他御兵严厉,手下将士纪律森严,同当地百姓从无矛盾冲突, 且常救济帮助百姓,兵与民水乳交融,团结一心。西北安宁多年,宁永侯汪承忠功不可没。”
谢祯静静听完赵翰秋的这一席话, 不由连连赞许点头, 心间叹慨不已。在蒋星重的梦中,汪承忠听到京都危急, 哪怕路途遥遥,依旧毫不犹豫地率兵勤王。
当时他听到此?事时便想,带着军队从那么远的地方行军而来?,需要极强的后勤和管束能力,汪承忠一定是将西北治理得极好?,才能只用?两?个多月的时间,便率兵赶到京都。
只可惜,如此?忠君爱国,又有铁血手腕之人,最后却因消息不灵通,导致没能最大地发挥其才能,最终被擒自缢。
现如今,他已然知晓,大昭在西北,拥有这样?一位忠勇才能俱佳的将领,必不会再叫他明珠暗投。
念及此?,谢祯对赵翰秋道:“宁永侯汪承忠乃栋梁之材,自今日起?,你需同汪承忠加强联系,建立最快的通信渠道。陕甘宁流寇之祸,若有必要,可联合汪承忠行东西夹击之策。”
赵翰秋愣了?一瞬,跟着行礼道:“臣遵旨。”
谢祯看向赵翰秋的眼睛,神色间真挚之意流露,对赵翰秋道:“爱卿,你同样?是国之栋梁。朕御极不久,朝中诸事繁杂,大昭军务,劳你费心。”
赵翰秋闻言一怔,跟着单膝落地,道:“臣职责所在,自当为国尽心,为陛下效力。”
谢祯见此?起?身,大步走?到赵翰秋身边,弯腰伸手,亲自将赵翰秋从地上?拉了?起?来?,郑重托付道:“只要你我君臣一心,定能联手守大昭每一寸国土,令百姓安居乐业!你且放开手脚,朕定予你信任。”
赵翰秋看着眼前的谢祯,深受震动。自他被召回继任兵部尚书以来?,并未感受到多大的重视。但是今日陛下这番话,显然是要重用?于他。而且还说定会予他信任,这是何?等的分量。
念及此?,赵翰秋道:“臣必不负陛下!”
谢祯闻言,抿唇点头,唇边还含着笑意。何?止是他不负家?国,他们赵家?全族,尽皆不负家?国。日后若他再行立功,大可册封赵家?女眷,赐其尊荣。
君臣一番交心之后,赵翰秋行礼退下。赵翰秋刚走?,王永一便进了?殿中,行礼道:“启禀陛下,光禄寺署丞于腾、户部给?事中吴甘来?、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三人皆已候在殿外。”
谢祯抬手道:“宣。”
王永一行礼退下,不多时,便带着三人上?殿。
此?三人,看着都很年轻,都不过三十的模样?。
光禄寺署丞于腾从七品,户部给?事中吴甘来?正七品、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从五品。
他们三人官职都不高,在蒋星重的梦中,他们也是如今的职位,想来?未来?五年,都唯有升迁。
三人除了?早朝,便没有过私下面圣的机会,此?刻三人都比较紧张。谢祯命起?身后,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得一个比一个老实。
方才他们三人便在殿外交流过一番,都是品级不高的小官,还都任职于不同部门,着实弄不清陛下此?次选他们三人一同前来?的原因。
谢祯见三人都比较紧张,暂且便也没说什么,先看向光禄寺署丞于腾,道:“于爱卿,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情况如何??”
于腾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乃顺天府人士,戊辰年进士。曾祖父那辈扎根京城,一直经营一间小客栈,父母如今也以经营客栈为生。”
“哦……”谢祯点点头,跟着问道:“家?中只出了?你一个读书人?”
于腾点头,行礼道:“回禀陛下,曾祖父之前,家?中祖辈以务农为生。来京后经商为生,存了?些许家?业,臣方才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科举入仕。”
谢祯跟着问道:“家中的小客栈,每年能有多少收入?”
于腾道:“回禀陛下,刨掉成?本,每年有二百两银子的利润。”
谢祯点头。于腾家中这般出身,在朝中算是无依无靠,想来?也未曾同建安党人勾结牵连,否则怎会五年官位未曾变动。当真是个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寒门子弟。
问过于腾,谢祯看向吴甘来?,问道:“吴爱卿,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情形如何??”
吴甘来?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乃江西新昌人士,同为戊辰进士。曾祖父曾为新昌县令,家?中有两?处庄子,靠收租子为生。如今臣为家?中三代内唯一入仕子弟。”
谢祯了?然点头,也算是没有什么大背景的寒门子弟。
谢祯又看向员外郎许直,问道:“许爱卿,你呢?”
许直行礼道:“臣乃南直隶江苏通州人,甲戌进士。家?中世代经商,颇有家?底。但臣父亲那辈,因一些缘故,家?道中落,臣便用?心功名,科举入仕。”
谢祯点点头,问道:“家?中无人为官?”
许直行礼道:“回禀陛下,除臣之外,无人为官。”
谢祯了?然点头,难怪他们三人,未来?五年官职未有变动,原来?都是只身入朝为官,没有背景和家?族实力。
这正合他意,阉党旧臣当年依附九千岁,多多少少都有案底在身,不好?予以重用?。他有意培养一群不受建安党人控制的官员,而这些毫无依仗的寒门子弟,便是极好?的选择。
且他们三人未来?五年官职未有变化?,想来?不曾与建安党人来?往过密。
但为保险起?见,谢祯开口问道:“自九千岁伏法之后,建安人如日中天,你们三人,没想过同他们交好?吗?”
这话问得极为犀利,三人皆神色一凛,尤其是本就出身南直隶的许直,忙行礼道:“回禀陛下,臣入朝为官,自有臣之理想抱负,不愿与任何?人为伍。”
“哦?”谢祯好?奇道:“怎样?的理想抱负?”
许直道:“臣出身商贾之家?,少时便见过官商往来?,臣素来?不耻,一心只想肃清吏治。臣虽人微言轻,但臣定然不为五斗米折腰。”
许直眼神格外坚定,当年家?道如何?中落,他可是至今没忘!怎么会再同建安人在同一个锅里吃饭?
这些年他在吏部,当真是谨小慎微,方才爬到考功司员外郎的位置,只想着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好?好?整治一下官.商.勾.结的 不正之风。可吏部尚书似是发现了?他的虚情假意,这两?年对他极为冷落,他也做不到更深入地同他们勾结,只怕大愿不成?,还惹得一身腥。所以这两?年在吏部,当真有些难过。
谢祯看着神色坚定的许直,忽地有些好?奇。他本为商贾之家?出身,却似乎极厌恶官.商.勾.结。谢祯忽就对他方才所言的,家?道中落的原因起?了?好?奇。
但这话不好?明着问,如若问出什么,纵然他想相信许直,可仅凭一面之词,这个主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且先叫北镇抚司派人,去南直隶通州查上?一查。
于腾则道:“臣读书明志,纵无大才,却只愿做个纯臣。”
吴甘来?则道:“臣身为给?事中,本就有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这些年,把人都得罪尽了?。但臣不悔,只愿守节办差,求一个问心无愧。”
这些话,若是旁人说的,谢祯许是会心生怀疑,嘲讽一句装模作?样?。可这话,却是出自这三位随帝英勇殉国官员之口,谢祯没有怀疑的理由。
谢祯缓缓点头,唇边含笑,随后对三人道:“那么你三人,定要谨记今日在朕面前说过的所有话,日后如若因利大而变节,朕定不轻饶。”
因利大而变节?三人皆是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行礼应下。
谢祯见此?,目光一一从三人面上?扫过,朗声道:“胡坤一案后,光禄寺正卿位置空悬,光禄寺署丞于腾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