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毛大虫打着哈哈,迅速将视线撇开。
徐宁略微起疑。
眼下却顾不得内斗,许多双冒着绿光的眼眸在夜色中浮现,跟小灯笼似的,格外瘆人。徐宁清晰地感知到皮肤上生起一颗颗肌栗,方才跟齐恒在一块还不觉得,大概是生同衾死同穴,可这会儿若葬身?狼腹,可没?人给她收尸。
毛大虫咽口唾沫,亦颇紧张,他虽见惯生死,可向来人死他生,似今天?这般命悬一线,结结实实捏着把汗。
信义固然?重要,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那么一刹,他几乎想扔掉徐宁逃走,徐宁却道:“毛大哥,面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可不能露怯,你退一寸它们便进一寸,不若强硬些个?,它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猛兽虽然?可怖,可血肉之躯都怕受伤,尤其?当对面手?执利刃时,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气?势。
毛大虫脸上一红,情知退意被人看出,他颇具廉耻,这会儿说什么都得硬撑。旁光一扫,果然?狼群的包围圈在悄悄缩小,漆黑的指爪也在不经意间探出,跃跃欲试。
毛大虫心一沉,执起火把以弯弓搭箭的姿势掷出,直取头狼心窝,然?那匹头狼分外敏捷,轻轻一跳便避开,火把落到另一狼身?上,疼得它龇牙咧嘴,但很?快,便又有后来者将空缺补上。
终有一战。
毛大虫微微阖目,片刻后下定决心,向徐宁使个?眼色,意思要带着她冲出去。
徐宁会意,跟毛大虫背对背站立,避免腹背受敌,同时一手?擎着火把,一手?举着匕首,做保命之用?。
两人脚下缓缓挪动,意欲后撤。
眼瞅着到了最薄弱的边缘,毛大虫大喝一声,长刀直往眼前狼头劈去,而徐宁瞥见黑影袭来,便立刻执刃刺向两抹绿光,她不欲恋战,只图瞎眼,好让这些畜生无法定位追踪。
顷刻间,匕首已糊满腥臭狼血,湿滑黏腻,徐宁几乎握不住刀,然?而依旧硬撑着,她不能成为负累。
然?,毛大虫尽管悍勇非凡,在斩杀了十余头狼后亦显出力竭之像,这些畜生竟仍未有退缩之意!依旧虎视眈眈!
眼瞅着突围无望,忽然?一阵尖锐的爆鸣声响起,继而白雾弥漫,刺鼻的硝烟味冲塞营地。
狼群们靠视觉和嗅觉分辨猎物,如此?一来,不免六神无主,躁动难安。
毛大虫屏气?凝神,这会儿可也是同样烦躁,那些畜生是瞧不见他了,可他也同样迷失方位,该怎么跟兄弟们会合。
徐宁轻快地道:“跟我来。”
在大雾中娴熟地左右穿行?,如同诸葛亮过八卦阵一般游刃有余,毛大虫看得啧啧称奇,这帮客商都是些牛人啊!
他又哪里晓得,齐恒身?上的荷包是由徐宁亲自缝制的,里头装着防哮喘的药,她自然?识得那一缕细细的药香。
可这种信息就不必告诉生人了。
到了安营扎寨的地方,见徐宁平安无事,齐恒松口气?,至于皮肉有无伤损,那得脱了衣裳才知,晚上再说罢。
命人搬出带来的两口大鼓,使劲拍响,震耳欲聋响彻天?际,冥冥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赴而来。此?外,又让侍卫望空射出火箭,虽难以瞄准,却能起到极好的震慑作用?,很?快四面八方便有嚎啕响起。
渐渐地,那些嚎叫慢慢远去,直至消失无影。可见狼群亦会权衡利弊,自知不敌,不妨暂且鸣金收兵。
白烟散后,毛大虫赶紧检查他那批马商兄弟,好在除一人伤重不治外,其?余都在可控范围内,遂集资敛葬了那人,又给其?家?眷送去笔丰厚的抚恤费,如此?,也不枉多年比肩奋斗之情。
葛太医颤颤巍巍从一具狼尸下爬出,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方才着实吓得不轻,即便红芍解释侍卫会保护他们,葛太医仍是提心吊胆,到最后无法,红芍只得跟白芷齐心协力把他扮成死尸,有气?味掩盖,万幸没?被发觉。
不过那股淡淡的尿骚味和两腿之间可疑的水迹就……
葛太医老脸泛红,“是那畜生屙的尿!”
才不是他被吓得失禁了,输人不输阵。
徐宁无言,罢了,之后还得靠他救死扶伤,给神医留点面子罢。
向荣跌跌撞撞抱着孩子前来,他更是个?机灵的,一听见狼嚎就抱着阿笨往旁边山洞里钻,洞口窄,那蠢物怎么也进不来,只能望着干瞪眼,最后被爆竹声吓跑了。
但,那洞穴的确窄得过分,饶是向荣练过缩骨功,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好在他把小世子保护得严严实实,瞧,白白嫩嫩跟新的一样!
徐宁谢过他大恩大德,让半夏陪他进帐篷敷药去,自个?儿且接过阿笨慢慢哄着。婴儿无知,可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着实也累的够呛。
毛大虫惊奇地看着她一顿操作猛如虎,“徐兄弟还会哄孩子!”
京城里的男人也太难当了罢,样样都得学。
徐宁头也不抬,“当然?,他是我生的,怎么能不会。”
语毕才发觉说漏嘴,只能垂头假装无事发生。
殊不知毛大虫三观都快被震碎了,男人也能生孩子,乖乖,他算是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再见齐恒时,毛大虫便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家?那位了,真不容易。”
忍着流言蜚语生儿育女,还对他不离不弃,便是真老婆也没?这般贤惠。难怪他孤身?在外仍旧落得逍遥自在,有这等“贤内助”,可不就跟做了夫妻一般么?
但凡有点良心,可千万别辜负人家?。
齐恒:……
*
即将抵达巴郡时,两伙人终于分道扬镳,毛大虫自掏腰包买了好几十坛子好酒,请众人开怀畅饮,以此?饯别。
至于先前遗落的狼尸,徐宁希望将毛皮带回?去制成褥子,毛大虫也都慷慨答应了。
酒过三巡,在场已是倒了大半。齐恒在外甚少?喝得烂醉如泥,可为了避免人家?劝酒,亦埋头做假寐状。
毛大虫试探了一会儿,方才蹑足来到墙角,从背篓里抽出一包东西。
齐恒心头微凛,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同样装睡的徐宁却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齐恒有些意外,但还是照做。
次日,毛大虫那帮已是人群楼空,万幸酒钱先付过了,无须他们结账。
徐宁检视包裹后,了然?于胸,“不出所料,果真有备而来。”
接着才向齐恒解释,她怀疑毛大虫盯上她身?边的一样东西——杀害藩王乃灭九族之罪,即便以重利相诱,人家?也未必肯干。
可是偷盗就不一样了。
临别前她去慈宁宫拜访过,想必那帮人也怀疑邓太后给了她些额外好处,会这般想的,多半陈皇贵妃,或者安王妃。
当然?,也不排除吴王楚王等人嫌疑。
她掏出油纸包时,分明已说了是地契,可毛大虫仍紧盯不放,可见受人之托,连他也未知具体什么东西。
不如来个?请君入瓮好了,索性?叫他得手?,省却多少?麻烦。
齐恒瞥她一眼,“可你必定已掉了包?”
徐宁莞尔,“当然?。”
不过,好歹兄弟一场,又同生共死过,她且不去捉弄他了,只将纸包里的密旨换成一套精装版《品花宝鉴》。
希望毛大虫看完后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有那么多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爱兄爱弟,谁还稀罕女人哪。
第138章 权力
可惜, 毛大虫接受力远没?徐宁想象中?强大,他识字不多,却怕那本?书里藏着何?机密, 特意请了个秀才先生念给他听,结果半本?还没?念完, 毛大虫一个月的?饭都快吐光了, 可气?的?是还得?忍受别人异样眼光——天地良心,他可是顶天立地的?阳刚男儿!
至于毛大虫会否直接拿品花宝鉴回去复命, 徐宁就不得?而知了,左右她跟邓太后那点爱好阖宫皆知, 比这更出?格的?不是没?有,信不信随意罢。
徐宁跟半夏等人忙着将剥下来的?狼皮制成褥子,原本?她想着净肉也不能?浪费,然而烹煮之后实在?难以下咽, 那股子腥臊味总难除去,只得?罢了。
拣要紧皮货带走吧, 四川虽是盆地,冬日里也湿冷得?很, 没?点御寒手段怎么能?行。
徐宁挑了张尺寸较小的?完整皮子, 给阿笨做成襁褓, 既舒服又保暖, 手脚俱全,帽子一盖,活脱脱跟个小狼崽似的?。阿笨喜欢得?不得?了, 在?里头格格笑个不停, 侍女们却挺害怕,万一哪天认错了是真的?可怎么好?
半夏很不屑地将小世子接过, 同时炫耀起自己遇险时的?英勇举动,她自己还亲手砍死了两只饿狼呢——真假存疑,至少她那种派头看上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何?况有狼牙为?证——她特意从尸首上扒下来的?,让向荣帮忙制成项链,觉得?很有特色。
快到巴郡时,徐宁才重新换回女装,要迎接各地来的?属官与?他们的?夫人们,打?扮自然也得?彰显身份。好在?那日虽烧毁了不少布料,最?要紧的?吉服还在?,无?须另外订做。
大齐实行封国郡县并行制,然,大概最?近几任皇帝子嗣都不丰厚,这分封制约等于名存实亡,譬如蜀地罢,就已有近百年不曾迎来国君。
故此齐恒这差事十分新鲜,而本?地官僚对这位即将就任的?上峰亦心怀惴惴,不知是个什么脾气?。
第一印象很重要,面子功夫总得?做足,看着底下献上来的?金银绸缎、米面钱粮,齐恒一一笑纳,路上消耗了不少物资,正好得?以扩充。
可当底下意欲献美时,齐恒不便当场翻脸,只派人去将红芍请出?——用药水除去脸上麻子,露出?本?来肌肤,再换上华衣美服,红芍仅仅站在?那里便光彩照人。
无?须多说,属官们都识趣地将先前准备好的?美人退回去。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原来王爷身边已有了这般绝色倾城之佳丽,哪还看得?上庸脂俗粉?再不顾廉耻地贴上去,倒成了自取其辱。
齐恒终于明白徐宁为?何?那般宠爱红芍,这女子确实挺有用处,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消停些了。
为?首的?汪太守汪云海脸色有些勉强,可见?献美乃他所安排,如今碰了个软钉子,难免臊得?慌,却还是打?起精神请静王殿下暂且入住府中?——不,或许如今该称蜀王了。
圣旨虽然月前就已颁下,可修建藩王府毕竟是个大工程,非十天半月所能?完成,总得?有个栖身之所,故此汪太守的?好意可谓雪中?送炭。
齐恒望着眼前偌大恢弘的?太守府,不难想象赋税都到了何?处,难怪没?钱大兴土木。
他也不拆穿,只微微一笑,搀着徐宁往里走去。
徐宁悄悄道:“我听人说,汪太守是本?地的?土皇帝,瞧着分毫不错。”
巴郡其实只占了巴蜀四分之一,可瞧汪太守这气?势,哪里像个偏安一隅的?,只怕早已将附近收服了,难怪齐恒前来他老大不乐意——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就算划江而治井水不犯河水,他权柄也得?大削,何?况景德帝那道圣旨写得?十分笼统,并未明言让齐恒治理?整块蜀地还是剩余的?四分之三,在?汪太守看来,难免有吞没?之忧。
齐恒朝徐宁比了个嘘的?手势,意思人家地盘,说话得?小心些。
他自然知道跟汪太守早晚必有一战,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且观望着吧。
万幸,汪云海尚算识相,将最?气?派最?富丽的?一栋宅院拨给贵客暂住,里头楼台水榭应有尽有,还有个漂亮的?花园子,种着各种奇珍异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跟个小型的?皇宫也差不多了。
徐宁再度感慨这些地方豪强过得?有多滋润。
她这边还没?安顿好,外头就纷纷有帖子送来,都是请她去作客的?,徐宁让白芷一一替自己回了,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子实在?没?工夫敷衍应酬。
只除了一位。
汪太守的?夫人郭氏特意来向徐宁致礼,她是个热情?爽朗的?性子,满口流利的?京片子,可见?是从外地远嫁来的?。
特意置了好酒好菜,邀请徐宁赴宴去。
徐宁正愁烦该不该推脱,岂料另一头又有个容貌娟秀的?丫头过来,匆匆递给她一封帖子,看烫金落款,分明出自汪云海的二房。
郭氏变了颜色,“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叫王妃过去?”
连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守夫人,尚且规规矩矩前来问?安,那位倒好,竟想让王妃捧她的?场子,好不自量!
侍女似乎并不害怕郭氏,草草行了一礼,便扬长而去。
郭氏照地上啐了口,“小妇养的?贱蹄子!”
徐宁观其面相举止,似乎不是生来粗野,大概也是这些年憋屈得?太久了,便含笑道:“夫人与?她有何?过节么?”
一语触动郭氏伤心事,拉着徐宁大吐苦水。原来她名义上为?太守夫人,在?府里说话却毫无?分量,尽管生养了嫡子,汪云海对她依旧淡漠,毫无?半点夫妻之情?,只心心念念后纳的?小星,对那贱人多番宠爱,连家计也交给她操持,久而久之,郭氏无?形中?便被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