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遂让半夏将向荣尺寸记下,回头去铺子里裁两身新衣,可怜见的?,袖口都脱线了。
向荣明知内宦该低调行?事,但对于王妃好意并未反驳,还甜甜露出一个笑。
半夏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徐宁连唤三?声方才听见,下意识晕生两靥,匆匆领命而去。
徐宁摇头,真是情窦初开了,见着个俊俏的?便难以自控。当然她可舍不得让半夏嫁太监,怎么也得寻个家底殷实的?正常男子,才不枉半夏伺候一遭。
到了正日?子,齐恒早早避到官衙中?去了,徐宁则慢悠悠等到日?上三?竿才命备车,去得太急,倒好像上赶着巴结楚王似的?,且听姜管事说,她大婚那日?,楚王与楚王妃亦是晚了三?刻钟才来——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徐宁都记着呢。
掐着点正要出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南城几间铺子送钱来了。
徐宁暂时没空招呼,让他们将银票和账册留下,回头慢慢核对。
向荣心细如发,回来告诉徐宁那几人脸上似有不安,但并未多?言,而是急匆匆驾车走了。
莫非账册里头有玄机?徐宁想不出理?由,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就算不服她,也该服便宜爹才是。
便宜爹更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半夏道:“说不定急着小解呢,这几日?忙着算账见人,肯定灌了不少茶水。”
徐宁扑哧一笑,这丫头真是个活宝。
向荣则难得露出点窘态,当太监的?小解都不怎么方便,听着怪难为情的?。
半夏意识到失言,赶紧将话题岔开,她不是有意伤人,希望他别因此讨厌她才好。
徐宁叹的?那口气更长了。
楚王府的?庭院早已熙熙攘攘,比之静王府地处清幽,里头张灯结彩分外?热闹,虽是白天亦火树琪花辉煌灿烂,映得天上红日?都失却?颜色。
李凤娘则打扮得格外?秾丽,她本就五官深刻醒目,加意拾掇,愈显得鬓如刀裁眉似墨画,额间那枚花钿更为她增色不少。
但当见到徐宁孤身前来时,脸上笑意明显淡了淡。
徐宁知道她想见谁,面上只做若无其?事,“路上遇见堵塞以致迟了些,四嫂不会怪我罢?”
正常人都是礼多?人不怪,李凤娘仍旧笑着,声音却?没有半分客气,“明知集市喧闹,必然会有所延误,弟妹为何不早些出门?”
难道是看?不起她这百日?宴?虽非她亲生,却?也是楚王名下第一个孩子,谁敢怠慢?
宾客们敏锐意识到空气中?弥散的?火药味,纷纷投来视线,没听说李阁老?跟诚意伯有何恩怨,怎么如此针尖对麦芒?
永宁侯府林娇儿也在?贺客之列,本待幸灾乐祸,可想起上回在?徐宁身上吃的?亏,到底没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楚王妃给点力,好歹让徐三?尝点苦头。
徐宁很知道,自己该趁势道个歉,好化干戈为玉帛。
但不知怎地,想起李凤娘屡屡挑衅,她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故意柔柔一笑,“我也想早起,可新婚燕尔,闺房内总有许多?为难之处,四嫂你也是过来人,应该能?够体?谅罢?”
这意思明摆着说静王精力旺盛不肯放人。
李凤娘勃然变色,好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向荣则暗暗为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吵架么,比的?就是谁更能?豁出去。
不愧是夫妻,这脸皮都快赶上殿下了。
第040章 心惊
李凤娘却没?徐宁开的起?玩笑, 这话令她没?法接。
而且,她与楚王感情并不和睦,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起?初都以为楚王对她垂涎若渴, 是她不肯屈就。然,只有李凤娘自己知道, 最初嫁过来那阵, 她也是愿意?跟齐懋做对好好夫妻的,可家里只教她贞静, 身为贤妻,更不可令丈夫流连于床帏之内, 于是齐懋每每进门,李凤娘都推三阻四,久而久之,齐懋便觉冰冷无味, 故态复萌,重新偏宠起?那几个妾室来。
李凤娘一颗心仿佛被黄连汁子?泡过, 满满都是苦意?,而她与静王其实并不相熟, 只在前年花灯节上远远见过一面, 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 谁嫁给他都会过得?很幸福罢?
如果不是惠妃抢先替楚王提了亲, 也许如今嫁给静王的就是她了。
人最放不下,便是已?经失去与从未得?过,而这对李凤娘兼而有之, 试问她看徐宁如何能有好气??
徐宁这会儿炫耀与静王两情缱绻, 在她看来更是明晃晃的示威。
李凤娘正要揪着她不检点说事,徐宁没?空与她歪缠, 娴熟跟迎面走来两人招呼,“大嫂,二嫂。”
安王妃吴王妃都来为侄儿捧人场,见着她热情寒暄,“五弟妹。”
都察觉到庭中微妙气?氛,她们并不知原委,只当?李凤娘为庶长子?操持百日宴没?好气?——这人可真是,要么干脆别认,认都认了还甩脸子?,不是明摆着叫人说你做嫡母的不慈?
吴王妃心细如尘,拉着徐宁衣袖咦道:“这杜鹃鸟嘴边怎么有血点子??殷红一片瞧着怪吓人的。”
五弟妹瞧着是个厚道人,怎这般轻率,参加喜宴还穿得?不吉利。
徐宁笑道:“是么?我并没?注意?。四嫂好心送来,我就照样裁成?衣裳了,想着今日穿上道贺不是更好?”
真是个实心肠,吴王妃目光多了几分暖意?。
李凤娘却是一副无所谓态度,“许是绣房的女?娘绣偏了吧。”
她大大方方承认,吴王妃便再?不好多说什么。
徐宁只管微笑,这事最好的办法是对她道歉,再?亲自带她进屋换件衣裳,李凤娘平白要落个粗心大意?悭吝刻薄的名声,由得?她去。
宾客已?忍不住窃窃私语,都说李阁老教导有方,门下子?弟无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如今瞧着全?不是那么回事,可见里头?掺杂水分。
安王妃身为长嫂,主动出来解围,“快把郓哥抱出来瞧瞧,让咱们也掌掌眼。”
又道院中风大,该多裹几层襁褓再?抱出来。
李凤娘对庶子?无甚好感,见安王妃卖弄亲热更是鄙薄,她倒堪称贤妻,可府里妾室却没?一个生出孩子?,流的流死的死,活下来全?是嫡出骨血,谁知道是不是只笑面虎?
等孩子?出来,众人团团围上前去,纷纷夸赞玉雪可爱。
徐宁对人类幼崽无甚好感,头?大身小,头?发又稀郎朗的,实在不如小猫小狗来得?可爱,只保持安全?距离礼貌微笑。
又从颈间解下一挂长命锁,以作见面礼。
李凤娘盘在手?心掂了掂,半开玩笑道:“金无足赤,不知是包银还是包铜的?”
小姐再?小气?也不会在礼数上欠俸,这话实在冒犯。半夏扬眉就要出面反驳,徐宁及时将?她拦下,“四嫂若不放心,只管拿去铺子?里验看,假一赔十。”
最后一句口吻蓦然轻松,众人相继捧腹,以玩笑应对玩笑是最合适的做法,可见静王妃多有风度。
一时间都对徐宁十分欣赏。
向荣也悄悄松口气?,看来不用他出手?了——殿下让他相机行事,免得?王妃为难,可他瞧着王妃主子?聪慧过人,哪里用得?着旁人襄助?
李凤娘几番发难都被巧妙化?解,险些撑不住表情,强笑了笑将?襁褓接过,“弟妹似乎很喜欢郓哥,可要亲手?抱抱他?”
开玩笑,从哪看出她喜欢了?不去找那两位生了孩子?的,倒来麻烦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倘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岂非全?赖在她头?上?
徐宁敬谢不敏,“还是让大嫂来罢,我没?个轻重,怕摔着他。”
就知道你不敢。李凤娘总算找回点颜面,转头?跟安王妃吴王妃说说笑笑起?来。
这回轮到徐宁发难了,“进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楚王殿下,四嫂,别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吧?”
方才几轮交锋已显示静王妃是个爱开玩笑的,众人也不以为忤,反而纷纷附和,要请楚王出来一见,更有看不惯李凤娘做派的,巴不得?她出出丑:楚王乃贪花好色浮浪子弟,别是又到哪家秦楼楚馆去了吧?
李凤娘冷笑,她岂料不到有此一出,早早就跟齐懋约定,今日必得?老实待在家中,否则休想她操持百日宴,自己骨肉他这当?爹的都不上心,指望别人不成??
遂让丫鬟去后堂唤楚王出来,亦有压倒徐宁之意:齐懋别的不论,皮相着实没?话说,与静王恰似春花秋月各具千 秋,他若是个丑八怪,李凤娘宁可吊死也不会嫁到王府来。
哪知等了快一炷香的工夫,依旧不见动静,李凤娘有些焦躁,该不会偷溜出去了吧?这混账!
正气?恼时,方才那丫鬟匆匆跑来,附耳说了几句,李凤娘脸色铁青,不假思索朝后堂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徐宁隐隐有些猜测,小声问吴王妃,“这楚王成?了亲还是老样子??”
吴王妃含蓄点头?,男人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改造好的?何况李凤娘只会用强,结果便是越推越远。
没?多会儿,就见几个婆子?架着一雪青衫裙的女?子?出来,脸上仿佛着了几掌,血迹殷殷。
李凤娘神色冷厉跟在后头?,“取家法来,不打足二十杖不许停手?!”
齐懋又气?又恼,方才不过跟府里侍婢偷空亲个嘴儿,还未正式入港,怎料却被逮了个现行,还好衣裳整齐,否则更丢人了。
当?着许多宾客他不便发作,唯有小声央求,“凤娘,你大人有大量饶恕一回吧,改天、改天我定亲自向你赔礼!”
李凤娘恨不得?将?奸夫淫/妇打包扔去乱葬岗,然而她不能,身为楚王妃,她能做的只有在规则内行事,并尽可能淸肃家门。
遂板着脸道:“她不知检点,私自引诱殿下在先,我自然得?按家规处置,殿下一定要为她求情,莫非是您强逼的不成??”
齐懋哑然,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霸王硬上弓,那他成?什么人了?当?着这些达官贵客,总得?保住颜面。
遂冷哼一声兀自回房,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阶下那女?子?的告饶声逐渐喑哑,十板子?下去,眼前已?一片模糊,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血肉。
徐宁看着触目惊心,正要求情,吴王妃捏了捏她的手?,又轻轻摇头?。
李凤娘摆明要立威,怎么可能听劝?何况她与徐宁不睦,只怕越劝还发作得?越厉害,反倒弄巧成?拙了。
见场上噤若寒蝉,李凤娘十分满意?,就该这样才好,看往后还有谁敢无视她这位王妃。
见阶下行刑的婆子?似有停滞,李凤娘眉立,“愣着作甚!继续打。”
二十板子?打完,那摊血色已?凝成?一团。婆子?弯下身探了探鼻息,“回禀王妃,没?气?了。”
李凤娘不为所动,只淡淡嗯了声,“让她家里把人领回去,取四十两银子?发送。”
按照旧例只得?二十两,她足足添了一倍,自觉仁至义尽。
徐宁忽然感觉胃里十分恶心,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呕出声来。她对吴王妃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二嫂你帮我告个假吧。”
*
今日六部?事务结束得?早,齐恒得?以早早入门,原以为徐宁会等晚宴过后才回来,怎料马车好端端停在庭院,看上去有段时间了。
向荣蹑足上前,低低说了几句,齐恒微愣,“我进去看看她。”
暮色已?经渐渐笼罩,寝殿却未掌灯,齐恒摸索着点上,等到昏黄的烛火慢慢晕开,就见徐宁抱膝坐在床头?,神色怔忪,不知想些什么。
难道真如向荣所说那般,从未见过生死打杀之事,被吓着了?
齐恒却是不善安慰人的,温妃虽然偶有犯糊涂的时候,但从不内耗,总能很快调整心态,换句话叫皮实,故而即便经历那么大的羞辱,依旧能在景德帝身边屹立不倒。
而徐宁……照他看亦非脆弱之辈,何至于此?
天大地大吃饭为大,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齐恒正要劝她多少用点晚膳,腰上忽然一紧,那女?孩子?柔软双臂轻轻将?他抱住。
他僵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要不,就由她抱着?
徐宁得?寸进尺,越性将?脸贴在他胸口,就一会儿,母亲不在,她需要片刻的温暖与偎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