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徐宁无须介绍,直接自报家门,“我乃静王殿下之妻。”
静王那样高风亮节人物,怎娶了个泼货?窦氏几欲吐血,勉强抓着她胳膊恳求,“王妃可怜可怜老身,帮臣妇向太后娘娘求求情吧。”
这就赖上她了?徐宁挑眉,合着她不帮忙是冷血寡情,若帮了忙,成?功了还好,不成?功怕是要惹慈宁宫厌弃。
还敢说?你这老虔婆不是居心?叵测?
徐宁笑了笑,“若其中确有情有可原之处,说?句话不算什?么,但?我有一言请教。”
窦氏拿袖子?搵去鬓边老泪,“王妃请讲。”
徐宁慢吞吞道:“适才夫人所言,侯爷因为?年?幼才未能帮太后娘娘说?话,这话果真吗?”
窦氏鸡啄米般点头。
徐宁道:“那后来,侯爷有无去庄子?上看过?”
见窦氏面露迟疑,她故作惊叹,“原来一次也没有啊。”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好哥哥呢,连亲妹妹的生死都漠不关?心?,这家人怎么好意思讨爵?
窦氏方才意识到她话里陷阱,哭道:“我夫君怎么敢违抗先老侯爷,老侯爷早就发话,若有人敢瞒着他偷偷探视,定会将他两?腿打断!”
父慈子?孝,这样的权威,一个孩子?岂能违抗,王妃未免太过苛责。
徐宁颔首,“是啊,以前不敢反抗令尊,这会儿却有胆子?来慈宁宫前讨爵,看来,太后的话还不及公侯之语管用。”
转头对吴王妃笑道:“咱们今日算长见识了。”
吴王妃被徐宁点醒,也终于破开那层迷障,天地君亲师,这君怎么也得排在亲前头,可邓家人的做派完全就是胡搅蛮缠,全不管太后之前如何吩咐,只一味用苦肉计想?让邓太后对他们低头,这和藐视君上有何区别??
若真为?太后好,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以书?信打动,而非现在这般,当着许多贺客的面让邓太后下不来台。
之前她怎么会被那些眼泪蒙蔽?
眼看周遭气氛起了变化,开始窃窃私语,议论邓家形迹可疑,窦氏不禁慌了手脚,顾不得再卖惨了,直接站起身来跟徐宁对刚,“王妃,听闻您也是庶出,想?必没少吃过苦头,难道您忍心?跟家中断绝关?系?骨肉亲伦乃人间正?理,若连至亲都不认,那和畜生有何分别??”
这话就差指着邓太后鼻子?骂了,徐宁着实?佩服这老虔婆胆量。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朝邓太后俯身施礼,“皇祖母,此人不顾您的寿诞,来宴会上大肆喧哗,有违宫中法度,依律该责打三十,以儆效尤。”
窦氏一听便慌了神,她这般岁数哪里禁得起杖责?
然而邓太后已经发话,“准。”
这下,陈贵妃等人想求情也不能。
自有识趣的宫人将窦氏拖出去,只闻外头传来一声声惨呼,令观者心?惊肉跳。当然,这些侍人都是做熟了的,手上留有余地,不会真个要窦氏性命——好好的寿诞,见了血也不吉利。
窦氏被打得半身血肉模糊,还得强撑着进来谢恩,徐宁自作主张派了乘小轿送她回去,如此恩威并?施,省得慈宁宫遭人诟病。
相信受过这番教训,邓家多少能消停一阵。
静王妃如此长袖善舞,把慈宁宫的奴仆指挥得团团转,邓太后未置一词,无疑是默认她的做法。
李凤娘看在眼里,分外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能靠几句花言巧语哄得人人高兴,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遂朝邓太后陪笑道:“妾身也有一样薄礼进献给皇祖母,还望皇祖母笑纳。”
语毕击掌三下,就有宫人捧着一个巨大托盘进来,上头施金错彩,俨然是一件耀眼夺目的凤袍。
得四个宫女提着才不至于拖曳地上,摊开来更显华丽无比,衣领、前襟以及袖口上点缀着一排排圆润硕大的明珠,连纽扣都仿佛是宝石做的,猫儿眼、祖母绿,闪烁着幽艳迷人的光泽,动人心?魄。
吴王妃未曾想?李凤娘懒得回她信,背地里却在忙这些,不由得讥笑道:“弟妹出手当真阔绰,这件凤袍当所费不呰吧。”
李凤娘淡淡道:“劳二嫂记挂,我还薄有些家私。”
事实?上她耗费了大半的陪嫁,又变卖了近百亩庄田,方才绣成?这件奇珍,如不能在太后寿诞上一鸣惊人,心?血就全白费了。
但?世事总有不如意处,邓太后淡淡道:“这衣裳我不配穿,拿回去吧。”
李凤娘脸上差点就挂不住,怎么可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皇祖母德隆位尊,儿孙们自当以天下养,何来靡费之处?”
惠妃正?心?烦着,李氏未免太擅做主张!这样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
她才不信李凤娘用的全是私房,怕是齐懋也暗中补贴不少——懋儿这软耳根子?,人家但?凡对他施舍个好脸,他就巴巴贴上去了。
奈何同气连枝,惠妃还是得帮忙说?好话,“臣妾知道您崇尚俭朴,但?体?谅孩子?们一片孝心?,就收下吧。”
邓太后也无二话,叫人跟那些屏风茶具之类一齐收到库房里去。
惠妃好险没被噎死,看样子?太后压根不打算穿,早知道还不如退回来——那凤袍上的金子?宝石拆下来变卖,多多少少还能捞回点本钱。
现在却是石沉大海,连个响都听不见。
徐宁委实?被这家子?蠢乐了,明知邓太后出身贫苦鲜见富贵,想?必以前没少被其他嫔妃借这事挤兑,你还故意做件触目显眼的衣裳来刺她心?,这不是给和尚送梳子?么?
活该没个好脸。
李凤娘被隔壁幸灾乐祸架势气个倒仰,僵着脸道:“不知五弟妹给太后送了什?么礼物?”
徐宁含笑道:“我比不过四嫂出手大方,只略尽绵力罢了。”
李凤娘略微气平些,谅她也拿不出好东西。
须臾吃完了寿面,邓太后请大伙儿到后院观戏去。偌大凉棚里搭着高台,后头则是一排排铺着毡褥的藤椅,依势而就,排与排之间有恰当的高度差,因而不会产生视线阻隔问题。
吴王妃讶道:“以前都是在暖阁里叫一班小戏,今儿怎么换到露天了?”
徐宁笑道:“皇祖母一时心?性也是有的。”
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还好天气已渐渐和暖,四面又烧着炭盆,并?不很冷,但?徐宁还是让人多拿两?个鹅羽软垫垫上,又搬了个风炉来,方便随时可以喝到热茶。
吴王妃笑道:“难为?你如此体?贴,我怕生受不起。”
徐宁道:“二哥不在,我自然要代替他多多照顾,谁叫你是我二嫂呢?”
吴王妃方才心?安理得坐下。
安王妃远远瞧见两?人如此亲昵,不知是何滋味,看上去分外落寞。
徐宁暗道: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063章 投缘
南府那帮乐工吴王妃大多认得, 以前?胡贵妃也爱吹拉弹唱,常在宫里奏乐,她也有幸当个陪伴。
但今日上来的这些她却一个不?识, 仪态也与南府不?同,多少有些散漫随意?, 要不?就是步伐僵硬跟挺尸似的。
吴王妃诧道:“几时换了这些人?”
她养胎不?过几个月, 宫里居然天?翻地覆。
徐宁嘴上说,“谁知道呢。”
心里暗暗佩服温妃手脚之快, 她不?过提供了个方案,婆婆就雷厉风行?将?事情?给办妥了。看来, 温妃是真的很希望儿子能成为太子,难怪当初会?情?急乱智。
其余人不?似吴王妃这般熟稔,俱正襟危坐等着听?戏。一般来说听?戏有雅俗之别,似胡贵妃这种端庄典雅的贵族女子, 听?的多数为《锁麟囊》《柳迎春》《长生殿》之类,逢着太后?千秋这等日子, 要么就是《麻姑献寿》《八仙报喜》,图个热闹。
但今日这出戏显然别开生面, 上来就有个涂花脸的俏皮女子上来一通吟唱, 继而却见人抬上来一口棺材, 那女子还作势拿斧头将?棺木劈开。
胡贵妃铁青了脸, 荒谬,这曲目是谁排的?寿诞竟弄得这般不?吉利。
待要叫管事们过来审问,奈何太后?尚未发话, 只好暂且按下不?表。
吴王妃也被那棺材给吓住了, 怕看却又忍不?住想看,悄悄问徐宁, 这是讲什么的?
徐宁便告诉她,这出戏叫《大劈棺》,不?是悲剧,其实是滑稽戏。讲的是庄子之妻田氏立誓夫死不?嫁,庄子遂假死以试其真心,结果田氏真个上当,还在孝期就被楚国王孙看上,意?欲琵琶别抱,怎料这王孙有心痛病,须服人脑髓方能痊愈,田氏遂劈开棺木,欲取亡夫脑髓,却不?料庄周“诈尸”,死而复生并?痛骂田氏,田氏于是羞愤自尽。
编这出戏的人定是个腐儒,想要警告世上女子安分守己从一而终,殊不?知只会?沦为笑谈——这出戏在民间?流传甚广,大多只为看个新鲜别致,没几个认真往深里想。更何况,守寡不?过是有钱人的把?戏,那些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情?叫媳妇守节呢?
吴王妃是个感情?丰富的,瞧着还挺催泪,“就算要改嫁,好歹过个一年半载,哪能坟前?就勾搭上了?”
难道往日夫妻恩义?都是笑话不?成?
徐宁道:“庄周丧妻之后?还鼓盆而歌咧,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自己都没把?老婆当回事,凭什么要求老婆为他?从一而终?这世道讲究你来我?往,切莫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当然,这些不?过是杜撰的故事,无须当真。
吴王妃听?得咋舌。
其余嫔妃虽有些按捺不?住好奇观看的,却大多觉着上不?了台面,尤其之后?的几出也没强到哪儿去。
如?《纺棉花》讲的是张三外出经商,妻子王氏在家纺纱春心荡漾,唱着小调自娱自乐,张三回来后?想看老婆起没起外心,隔着窗户彼此试探,其中穿插各种诙谐俚俗小调,最后?开门相见,夫妻俩大团圆。
这些曲目多源自民间?传奇掌故,登不?得大雅之堂,其后?又有几折出名些的,如?改编自水浒的《坐楼杀惜》,改编自西游的《大闹天?宫》,更令胡贵妃坐立难安,觉得有失身份,那一声声奔雷般的叱咤听?得她耳朵疼!
胡贵妃实在忍无可忍,对邓太后?陪笑道:“南府今日实在荒唐,净弄些不?入流的来,臣妾回去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邓太后?面无表情?,“是么?哀家听?着挺好的。”
胡贵妃:……
老虔婆莫不?是吃错药了,往日那么好的丝竹管弦都不?爱听?,却爱这口?
每出戏谢幕之间?,又有不?知从哪冒出的杂耍艺人上台,表演些吞剑、顶碗、走钢丝、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戏法,嘈杂非凡,嫔妃们都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邓太后?却是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又叫侍女抓了一大把?金瓜子,上去分赏给那些人——对向来刻薄的太后?娘娘而言,这出手委实算大方了。
吴王妃也很意?外,可转头瞧见李凤娘吃了苍蝇似的脸色,不?禁高兴起来,亏她花那么钱绣制凤袍,还不?如?这些市井玩意?更能讨太后?玩心,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最后?一折戏时,邓太后?指着其中一张分外眼熟的面孔讶道:“她是谁?”
两位贵妃明知道也不肯说,纷纷摇头。
散场后?,温妃方才卸了油彩,施施然上前?来,腼腆道:“臣妾无才无德,唯有效仿戏彩斑衣博您老人家一笑,还望太后?见谅。”
看得出登台表演挺羞耻的,尽管她只唱了一小段。
徐宁很佩服婆婆豁得出去,但这样也更显情真——除非太后真个铁石心肠,否则必会?动容。
显然,邓太后?就是个朴实的老太太,且口味和?一般农妇没啥差别。
她竟开恩允许温妃坐到身边去,还热烈地探讨起戏文来。
胡贵妃嫉妒得帕子都要撕碎了,温妃那个猪脑子怎会?突然开窍?再?说,她怎么知道太后?喜欢这些。
连自己都还蒙在鼓里。
瞧见婆婆那样子,吴王妃知道自己该撤退了,否则待会?儿定会?拉着她大发牢骚。
尽管有些依依难舍,但吴王妃还是借口胎动不?适,先回家养着去,叮嘱徐宁记得帮她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