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她怎就挑了这么个人?
王氏只怨从前瞎了眼,惟愿女儿别重蹈覆辙,过得比她还不如。
好在,半月后长公主于珠蕊园设宴,遍邀京城闺秀赏花吟诗,徐家诸位女儿也在受邀之列。
王氏方才松了口气,长公主乃当今皇上亲姐姐,地位尊崇,虽为寡居,差不多的人家都得给她面子,便是皇亲国戚想必也会顺路去讨杯水酒喝。
不愁见不到静王本尊。
也说不定长公主本就有撮合之意,听闻她与温妃娘娘自来交情不错。
王氏便将女儿叫到身前,嘱咐她到了那日该如何行礼如何表现,也别失态叫人笑话,到底是公主府邸,做客之人还是该低调些。
徐馨消沉地应了声是,实在提不起兴致。
温妃会做人,她去信不久就寄了回信来,信上附带了静王种种饮食习惯以及她额外要求的一张画像,不难猜到她的目的,想提前打听恒儿喜好,方便做个合格的王妃。
碰上这样好说话的婆婆,她该庆幸祖上烧高香才是。
但,徐馨情绪反倒更为低落,别看温妃这会子对她好,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梦里自个儿是怎么被未来婆婆指着鼻子唾骂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只因为她没生下孩子,便该受这份闲气?也不瞧瞧温妃养的什么好儿子,十日里倒有八日不与她亲近,她纵有千般手段也难施展呀。
那些难听的辱骂言犹在耳,徐馨愈发烦恼不宁,但更令她心惊的是,画像上的人物与梦里有六七分像,还是由于画师笔锋太过飘逸的缘故!
此前还能自己骗自己,说她是杞人忧天,但,这会儿徐馨却不得不将其视作上天的一种警示,避免她重走那条泥潭似的老路。
但,她该如何对母亲说呢?母亲定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且兹事体大,不可能说退婚就退婚——早些不提,偏这会子反悔,显得背信弃义。
而温妃也未必似表面那般和蔼,结亲不成反倒结仇了,倘若她竟伺机报复?脸上的红印历历在目,徐馨可不能被她慈眉善目的假象给骗了,她就是头笑面虎!
徐馨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对母亲直言,只好按下不表,思量着待见了静王殿下再说——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与她梦里那人并不相似。
那她也就无需烦恼了。
*
徐宁原本想推掉宴会,她对这类人多的场合向来兴致缺缺,别看珠蕊园听着气派,可占地就那么点大,几百号人聚在一起跟下饺子似的,还得顶着满头烈日,何苦来哉!
更别提园里遍植各种奇花异草,姑娘们又都是一身脂粉香,这许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想必更呛鼻了,万一再碰上个有狐臭的呢?
徐宁宁愿待在家中躲懒,反正有王六相陪,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呢。
杜氏却力劝她出门,“姑娘家家,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作甚?难得公主盛情相邀,何妨凑凑热闹,以后等你成了亲,想出去都未必有机会。”
徐宁笑道:“娘,您不是不愿意我到处乱逛?”
小时候她可没这么文静,反而是个野丫头,有一回偷摸爬树差点掉下来摔死,杜氏急得又是延医问药又是诵经念佛,好容易缓过气来,自那之后便盯她盯紧了。
而徐宁也渐渐体会到母亲难处,在这偌大宅院里,只有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若一方有个三长两短,另一方该如何活下去?
从此才学得懂事起来,认认真真当她的小棉袄。
娘今日一反常态,着实令她有些费解。
杜氏没说话,只担忧地瞅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同电光火石般透彻。
徐宁蓦地醒悟过来,她这段时日所作所为母亲都看在眼里,不加制止,只是出于对她意愿的尊重。
但,杜氏并不希望她绑死在王六这棵树上,诚然王珂是她目前的最优解,但,以成年人的眼光看,王珂不算个很有担当、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所以才要她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徐宁莫名有些忧伤,她一直以为杜氏是个柔懦木讷的妇人,在婚姻大事上没什么主张,可这一片爱女之心却发自肺腑,无可推诿。
徐宁最终答应了母亲提议,尽管她不觉得自己能找着比王珂更合适的对象——这么有钱又傻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了。
地主家的傻儿子却也找上门来,姊妹们都走了固然令他感到几许冷清,但他尊重她们的意愿,并不会阻拦。
他来是想托徐宁帮他问问静王殿下伤势,那日不巧冲撞了贵人,尽管贵人未怪罪,但他总归有点忐忑。
若无事当然最好,否则,他打算送点药材到王府上去,以表赔罪。
胆子比麻雀还小,人家指不定忘了这回事呢,你还非要他想起来。徐宁虽有点看不上王珂优柔寡断的做派,但还是温声道:“怎么不找大姐姐?”
人家是未婚夫妻,更合情合理吧,她凑过去算怎么回事。
王珂吐吐舌,“大姐姐近来脾气不好,我不敢见她。”
徐宁想起来徐馨最近的古怪模样,觉得情有可原,她见了都害怕,更别说长在温柔乡里的王珂了。
于是含笑答应下来。
女眷们出行,照例该由家中男丁护送,徐宁本希望王珂主动提起,路上也能再说些话亲近亲近,但,王珂也不知没想到这回事还是太放心她人品,叮嘱了一句路上平安就兀自转去了。
果然呢,缺乏危机感的时候,男人往往不怎么乐意追求。
徐宁决定略施小计,母亲不是让她多看看外头男人么?她可得遵从母命,回来挑几个俊俏的故意告诉王珂,倒要看看他是否还沉得住气。
说不定长公主本就有这种意思,否则将世家贵女们召集到一起作甚?还不是方便相亲,对长公主自身也颇有裨益——但凡事成,少不了她一杯谢媒酒,人脉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长公主与当今并非一母同胞,她一个孀居的女子能在京中活得如此滋润,并拥有本朝最大的封地与食邑,很难说没有几分手腕。
结果还是由大哥徐椿送她们过去。
徐馨本就心绪不宁,加上与胞兄感情欠佳,便懒怠理会——打小看着母亲与祖母如何明争暗斗,大哥却不由分说站在祖母那边,活脱脱是个白眼狼。
徐宁却觉得乃人之常情,十月怀胎固然辛苦,但养恩也不可忽视。文老太太就算与媳妇打擂台,可她对孙子的疼爱当是真的,试问徐椿如何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去诋毁祖母?本朝以孝治天下,照顾老人便是最大的孝。
因而他也着实为难,只恨一个人不能剖成两半,好叫祖母与母亲重归于好罢了。
等下了车,徐宁含笑道:“大哥,你且找个茶寮歇歇吧,若晒出暑气,老祖宗会担心的。”
徐椿感动地朝她点点头,还是三妹妹待人好。
徐婉翻个白眼,真是贱骨头,遇着谁都去讨好,没一点自尊么?
徐宁心说自尊算个屁,你有得宠的姨娘,有个偏心眼的爹,什么事都有人帮你办好,知道什么叫柴米油盐么?
她只知道这世上没钱寸步难行,而她所做的一切无非让自己在府里的处境好一点,再好一点,仅此而已。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女眷擎着伞向园中走去,徐宁一行也跟在后头。
越往里去,徐馨的脚步越发虚软。真相就在眼前,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她反而害怕将它戳破。
徐馨终于下定决心,从袖中掏出那封卷轴来,“三妹,你帮我瞧瞧,这画上是否静王殿下?”
虽然是温妃送的,可万一负责此事的太监弄错了呢?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往后会落到那般田地!
小妹见过静王殿下,她只能寄望于这唯一的证人。
徐宁:……
大姐姐最近闭门不出,原来是抱着静王画像日日瞻仰?她好爱他。
不过画像都有了,何必还问她?莫非嫌画得不够帅,不足以展现静王摄人心魄的风采?
迎着她哀求目光,徐宁展开卷轴细细端详起来,有好事人陆续簇拥上前,虽然是长公主操持的宴会,倒有不少冲着静王来的,谁叫这位殿下深居简出,多少人望梅止渴总难一见。
正看得入神时,斜刺里忽有一只手将卷轴夺去。
徐宁纵使涵养良好,遇到这种冒失鬼亦有些来气,正欲呵斥,却在见到那人眉眼的瞬间化为哑然。
静王粗粗看了两眼,品评道:“画得不好。”
徐宁心说你就吹吧,单眼皮都给你修成了双眼皮还要怎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旋即才意识到对面似乎误会了什么,忙辩解道:“殿下,这画作并非出自臣女之手。”
可她也不知从哪得来,正要询问大姐姐,却见大姐姐一头栽倒在地,昏……昏倒了!
第009章 多舛
变故来得突然,众人都有些手忙脚乱。
徐宁虽也情急,但还是当机立断将一块披风解下把徐馨密密实实包裹起来——夏日衣衫薄透,外头又尽是人来人往,她躺的位置保不齐有走光风险。
这厢一壁掐人中及虎口,一壁将装有药油的小瓶伸到病人鼻下,好让她深深嗅闻。
但就算是这样,徐馨也没醒。
徐宁没奈何,只得道:“烦请各位帮帮手,先把我大姐挪去清净些的地方罢,像是中了暑气。”
无论是否真的中暑,她都只能这么说,总不能是见了静王太过激动吧?
最好是就近去珠蕊园歇歇,长公主想来愿意行个方便?
赏花宴就算了。
可话音方落,她便感觉披风下那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侧首望去,只见徐馨闭目摇了摇头,幅度之微,唯有她才能瞧见。
莫非大姐姐在装晕,抑或只是身上乏力?
凭借多年来的默契,徐宁意识到徐馨并不想留下。她能怎么办呢?庶女岂敢作嫡女的主。
徐宁便对徐婉道:“大姐姐这副模样不宜在外头久站,咱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向公主赔礼。”
徐婉不甚乐意,静王殿下还在呢,凭什么她要为大姐牺牲这次鱼跃龙门的机会?
哪知静王听见她们言谈,居然乐意送她们一程,徐婉不由得笑开了花。静王殿下对她的吸引力远胜于奇珍异卉,这下她对公主府也无甚留恋了。
徐宁却觉察到握着她的手猛然一僵,似乎徐馨很抵触这个提议,为什么?
古里古怪。徐宁赔笑道:“何必劳烦殿下……”
静王神色清淡,“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态度却是不由分说的强硬,言毕就命仆从备马。
徐宁不敢再拒绝了,出嫁从夫,人家那位可是名义上的丈夫。
她只得忙里偷闲给大哥徐椿捎去个口信,一行人坐上静王安排的马车,浩浩荡荡回伯府去。
路上,徐婉不住掀起帘栊,想瞧瞧前头那位如何丰神俊朗,可惜静王只留给她一个高傲的背影,徒惹心折。
徐馨靠在迎枕上,仍然闭目装死,对徐婉逾矩的做派恍若未觉。
徐宁更纳闷了,以嫡姐的脾气,凡被她视作囊中之物的,皆不许旁人沾染分毫,忽然间怎变得如此大度了?
马车来到伯府门前,徐宁先让半夏送大姐姐回夫人那儿去,这厢又谢过静王护持之恩,又礼节性地开口,“殿下可要进门喝杯茶,略坐一坐?”
这不过是句客套,正常人都不会当真,然而静王似乎不懂什么叫谦虚,径自点点头,“可。”
徐宁:……
只得叫人去准备最好的明前龙井,这点子茶叶还是人家走后门送的,她凭借与嫡母的交情勉强分得一小袋,珍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