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周二郎道:“死都死了,何必欺人太甚。”
胡安点头,“大人慈悲。”
周二郎忍不住长指遮眉,忽然又想到这手刚刚摸过死尸,又厌恶地拿了帕子使劲儿的擦手擦脸。
胡安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凛凛,一看就是利刃。
他二话不说很干脆地在食指上一滑,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周二郎皱了皱眉,“就写几个字,你弄这么多血出来干嘛。”
胡安:“……”
周二郎在小太监身上扯下一块布,让胡安写了“太子逼宫”四个大字。
“把这块布尽快送到徐庚手上,能做到吗?”
胡安点点头,“大人放心。”
周二郎:“去吧。”
胡安:“那这尸体?”
周二郎:“回来再处理。”
胡安迅速脱了小太监身上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转身离去。
待胡安出去后,周二郎脸上佯装的淡定从容一点点龟裂,颓然地头颈后仰。
他杀人了?
他竟然杀人了!
他真的把人给杀了。
恶心,难受。
他的手不干净了。
他想洗澡,沐浴,更衣!
焚香。
不一样的,他应该让胡安下手。
他的手应该是干净的。
周二郎拿帕子一遍遍地擦拭着每一个根手指。
嘴里默念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是不得已的。
有朝一日,他能执掌天下,必回给万民一个太平盛世。
一滴眼泪从周二郎的眼角滑落。
他是读书人啊,他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他是干净的。
他这双手是读书,下棋,抚琴,绘画的手。
他在钰哥儿面前永远是好父亲。
第161章
周二郎在徐庚身上下了太多功夫研究,每一次在朝堂上的交锋是演戏给永和帝看,也是一次他对徐庚的试探。
他赌徐庚守成有余,冒险不足。
对于徐庚来说,他安稳了这么多年,已经安逸习惯了,守住已经成了他的本能,现在他已经是权臣的巅峰,没有不得不冒险的理由。
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应该是等永和帝死后安排个傀儡皇帝上位,继续当他的辅政大臣。
如今太子突然发动政变逼宫,简直打他个措手不及,永和帝现在被干掉,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其一、太子成功夺权,以高弘为首的太子党上位,他必遭排挤。
其二、皇帝父子残杀,端王趁机作乱篡位,永和帝这个对手他已经研究透了,端王的心性却是令人难以琢磨。
不过有一点徐庚是可以肯定的,端王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允许他这种影响皇权的人存在。
所以,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二郎就赌徐庚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也就只有徐庚有本事救永和帝,明面上他对各个皇子一视同仁,谁也不沾,实际上却同五皇子的亲舅往来密切,五皇子那位舅舅手里可是有兵权的。
周二郎闭上双目,思索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军权,军权!
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赤裸裸的拳头面前都不堪一击,他得有自己的亲信力量。
得想办法从永和帝那里糊弄点儿军权到手上,锦衣卫终究是端王一手训练出来的,不能作为绝对亲信。
大哥虽然可以绝对信任,但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大哥不宜知道,他那样磊落光明的人也不应该卷进血腥残酷的宫廷争斗中。
倘若真的有一天大厦将倾,大哥能保护着周家人逃出安京城找个地方隐居就很好了。
都道他是上天赐给周家的福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实际上爹娘,大哥,大姐,云娘,兰姐儿还有钰哥儿他们想要的极少,几两碎银就能活得很开心。
整个周家唯有他自己是个不安分的异类!
徐府。
开年第一天,徐府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盈门。
穿着一身太监服饰,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胡安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徐府门前。
首辅府的门房远非小门小户家里的门房,那也都是训练有素见多识广之人,认出他穿的是宫里太监的衣服,虽然大年初一的晦气,亦不敢怠慢,忙跑上前查看询问。
胡安披散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满脸都是血污,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挣扎着递上那块写着血色字迹的布条,断断续续道:“快,快,陛下有危险!”
那门房虽不识字儿,可陛下有危险他听懂了,怔愣了一下,抓着那团布撒丫子就往府里跑。
胡安淡定地起身、上马,扬长而去。
到了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胡安脱掉身上沾满鸡血的太监服,从腰间掏出火折子,一把烧掉。
他又把乱糟糟披散的头发用手指胡乱地梳理几下,扎了起来,翻身上马去寻周二郎。
周二郎见胡安骑了马回来,也没问他马是从哪儿来的,只问他事情办妥当了没有。
胡安一拱手,“大人放心,万无一失。”
周二郎点点头。
“尸体怎么处理,有办法能不留痕迹吗?”
皇城的宫门全被太子的人把守着,不允许任何人出来报信,更不允许人进入。
这小太监必定是从密道之类的地方跑出来的,徐庚现在是急火攻心,等他反应过来以后必定会追查送信之人。
不光他要查,端王的锦衣卫也不会不查。
不管是谁查到自己的头上,都没好果子吃。
尤其是端王!
胡安显然经验丰富,道:“大人需要回避一下,别污了您的眼。”
……
巳时,天光大亮,艳阳高照,端王得到消息时,徐庚已经成功救驾,太子一众党羽尽数被俘。
永和帝从昏厥中醒来,雷霆震怒,太子弑父杀君试图谋权篡位,罪不可恕,即刻推出午门处斩!
以太子太傅高弘为代表的一众参与谋逆者凌迟处死,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永和帝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恐惧,此举不乏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意,特意命徐庚为主监斩官,周二郎为副监斩。
行刑现场,老幼妇孺哭成一片,不乏和钰哥儿一样的稚儿,周二郎遮挡在衣袖下的指节隐隐发白,徐庚的脸色亦没好到哪儿去。
物伤其类,本质上他们都是皇家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周二郎不由想到了自己刚中状元那会儿,梦中的情形。
他亦和现如今的高弘一样,眼睁睁看着家人的头颅滚了满地,而自己则被一刀刀凌迟处死,整整三天三千二百二十刀。
从刑场回来以后,周二郎就病倒了,明明全身滚烫发热到摸不得,却冷到哆嗦着打寒战。
虽然没有体温计,但能烧到浑身打寒战,周锦钰也知道绝对超过了三十九度,甚至四十度都有可能有,因为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把秋霜一众下人支了出去,周锦钰对云娘道:“娘,就像钰哥儿发烧时那样,我们俩要重点擦爹的脖颈,腋窝,大腿根这些地方才能有效果。”
朱云娘:“娘知道,钰哥儿先出去吧,别你爹好了,你又发起热来。”
周锦钰摇摇头,不肯:“不会的娘,钰哥儿现在身体好着呢,我帮着娘照顾爹,钰哥儿生病的时候,爹都照顾钰哥儿的,钰哥儿照顾爹是应该的。”
朱云娘无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周锦钰用温热的湿布擦拭周二郎的额头,脖颈。二郎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他,为防止自己对着儿子呼气,别过脸去伸手推他,“出去,出去,别跟这儿呆着。”
周锦钰怕他着急,忙掏出个帕子来,当成面罩遮住口鼻,两个帕角在脑后系了个结,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
“爹,你看这样行吗?”
周二郎无奈,大概也知道赶不出去,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娘俩儿一通折腾,物理降温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虽然周二郎的手脚还是冰凉,但好歹不打寒战了,多少好受些。
周锦钰小手用力给二郎搓着掌心、手指,末梢的血液循环能上来,多少也能起到降温作用,发热四十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必须要尽快把体温给将下去。
这会儿胡安已经把郎中请来了,郎中打手一摸周二郎的额头,就是一皱眉,随后又给诊了脉,开了一副药方,命人下去煎,又道:“病人邪气入体,病情来势汹汹,光服草药不行,得继续给他擦拭身上,用白酒擦。
这一折腾就到了半夜,平日里生物钟最准的周锦钰却毫无睡意,云娘催他几次,都不肯睡下,不时去摸一摸爹的额头有没有退热,爹的手心有没有热乎上来。
直到摸着爹的额头似乎有潮意,伸手往被子里一探,爹的后背上一片潮湿,周锦钰惊喜地叫了出来,“娘,娘你快来看呀,爹出汗了,出了好多,被子都湿了。”
谁都知道发热最怕汗发不出来,这汗一发出来,就等于好了大半儿,朱云娘亦是高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忙给周二郎换了干燥的被褥。
因为发热身体消耗大而沉沉睡去的周二郎这会儿睁开了眼睛,见儿子竟还守在自己身旁照顾,问云娘这会儿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