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端王府寝殿内,白玉莲纹炉中的月沉香安静燃烧着,淡青色的烟雾透过莲蓬状孔隙缭绕着飘散出来,这香是由多种珍奇药材凝练而成,有极好的凝神静气作用。
端王手里摆弄着属下呈上来周凤青弄出来的比赛小册子,目光中不由露出几分欣赏,这个新科状元郎挺有悟性呀。
一帮熊孩子弄出来个什么比赛,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用得着太师高弘还跑到金銮殿上说去,拿什么皇子们的安全做借口,明显就是配合皇帝演戏。
现在皇帝,内阁,锦衣卫三方争权争得厉害,却又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惹急了自己,自己有可能造反;惹急了内阁那帮子人,文臣们发动政变逼皇帝退位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皇帝需要一个没有名声可言,依附于帝王而存在的佞臣,佞臣一旦失去了君王的宠爱,便如丧家之犬,这种人用时省心,关键时候可推出去做替罪羊,用完了亦可随手弃之。
皇帝此举就是要让周凤青成为群臣笑柄,把人踩到谷底,再给提拔起来,恩威并用,让周凤青彻底忠心于他,也只能忠心于他。
周凤青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顺了皇帝的意思,赢了现在,输了将来;不顺从皇帝的意思?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不成想,周凤青竟然真给走出来第三条路,向皇帝,向所有人证明了他逆转乾坤的能力。
皇帝用他有风险,可不用他又实在弃之可惜,不能因为担心吃饭噎死就不敢吃饭了吧?
如此一鸣惊人惊才绝艳,皇帝即便一时不用他,也终归印象深刻,说不准那天又想用了。
即便皇帝一辈子想不起他,不是还有那些小皇子吗,熬死了老皇帝,小皇帝早晚要上位的。
变通能力如此之强,又眼光深远,宁可不要眼前一时之得失,也要保住文人立身之本,好好磨练,当真是治世之能臣。
端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后悔当初拉拢周凤青的手段太过简单粗暴。
端王抚额轻叹一声,罢了,等周凤青发现那药有问题,早就乾坤已定。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不知何时寝殿内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名黑衣侍卫。
端王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梅妃使人捎出信儿来,说皇帝怀疑她对王爷您有情,已经多日不召她侍寝,所以她无法再继续——”
端王一抬手,“好了,我清楚了,你下去吧。”
暗卫躬身退下,端王长指揉了揉眉心,一脸阴鸷,布局多年的棋子废了。
东厂那帮狗东西,八百年前梅妃曾经仰慕过他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能给挖出来,得亏自己向来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梅妃是不能留了。
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忌惮与日俱增,自己得适当的再病上一段时间了,退到后面蛰伏起来,让皇帝把注意力转移到内阁那帮子人身上。
棋局已变,周凤青这颗棋子他得想想该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端王妃使人端了滋补的虫草参汤来,丫鬟走后,端王端起奢华精美的汤碗,手一歪,端王妃着人熬制了几个时辰的参汤全部倒入了花盆中。
若真对自己上心,当知他不宜服用上火之物,假惺惺演给谁看呢,当真是令人作呕。
端王披了件披风,走出书房,直奔王府马厩而去,追风看到主人过来,兴奋地来回踱步,端王摸了摸追风的马背,又摸了摸头,翻身上了马。
偌大个端王府,竟无一可交心之人,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只有他的爱马追风。
母妃,你装疯卖傻欺骗父王。
你从小就教导儿子要登上那最高处。
你死后这些年,儿子才慢慢想明白,你根本就没爱过儿子一天,儿子在你眼里就是孽障,是你复仇的工具。
父皇,你口口声声说儿臣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可你害得儿臣好苦,你给儿臣吃的那些药,是要把儿臣送走啊。
父皇你让儿臣太失望了,所以,也别怪儿臣心狠,你的江山,我必须要,我要让它不姓赵,如此才对得起父皇对儿臣从小到大的“照顾疼爱。”
周凤青的请帖发出来,不管大人们如何各怀心事,单纯的孩子们却是比过年还要兴奋,期待着比赛的那一天快快到来。
周二郎此时在他们心中就好像现代粉丝对爱豆的心情,喜欢到了极点,也崇拜到了极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呀。
周二郎这边选定了场地,着手场地的改造事宜,工部出了人手配合他,在工部观政学习,久未见面的薛良跟了过来,对周二郎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个人找了个阴凉处,使人放了椅凳,坐下来边监工,边聊天。
薛良诉苦道:“本以为完成科举就万事大吉,走上了人生巅峰,从此加官晋爵,前途一片光明,谁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官场上的事儿比咱们读书还要难,还要复杂,这还没上任呢,就开始勾心斗角,我不过是偶然一次,好心给了顶头上司一个偏头痛的药方,就成了同僚的眼中钉,造谣我对上司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简直岂有此理。”
周二郎瞥了他一眼,笑道:“有对手好啊,小成就靠朋友,大成就靠敌人,敌人逼得越紧,咱们的进步就越快,进步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找对手的过程,那天敢与我们为敌的人没有了,你会觉得人生寂寞如雪。”
“啧啧啧,二郎你可真够表里不一的,明明长着一张云淡风轻,淡泊名利的脸,谁能想到你肚子里装的全是野心勃勃。”
周二郎就笑,“这不是没办法嘛,男人没本事不行,没地位就更不行,否则老婆孩子都要低人一等,哪个娃子稀罕没出息的爹,哪个娘子喜欢没出息的夫君?”
听他提起老婆孩子,薛良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们家里那仨个也知道这会儿在家里干啥呢,老三的肚子估计现在也不小了,姑娘儿子也不知道想没想我这个爹。”
周二郎:“行了,别跟我这儿装情圣,心里想着你娘子也不耽误你逛兰香院,说正经事儿。”
薛良嘿嘿一笑:“兄弟就是有点儿好奇,纯去逛逛,啥也没干。”
周二郎郑重道:“劝你一句,被女色所迷是为官的大忌,连身下那点儿东西都控制不住自己,你还能控制什么,终会被各种诱惑迷失心智,不是智举。”
薛良老脸发烫。
“说点儿正事儿。”虽为朋友,点到为止。周二郎适时转移话题,“刚才提到有人造你的谣,此事马虎不得,三人成虎,成见一旦形成,人人都会对你有了偏见,且若这次你不反击,就成人他人眼中的软柿子,谁都想过来捏一下,后面有的是脏水往你身上泼。”
薛良:“我该如何应对?”
周二郎一笑,“找你的上司去哭诉,就说你家里是医药世家,父亲因为对偏头疼之症颇为拿手,在当地小有名望,你不忍看大人受罪,才敢给大人开了药方,不成想竟成了他人眼中的阿谀奉承,你的名节受损是小,可是不能连累大人成了那喜欢溜须拍马之人,三人成虎,这事儿要传出去,实在对大人名声有损,所以不敢不前来告之,请大人定夺。”
薛良能考上举人,也不全是运气,周二郎一点就透,忍不住一拍腿道:“妙啊,我的烦恼转眼就成了他的烦恼。”
周二郎:“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有没有受到伤害,至于你的委屈,关他屁事,不过经此一事倒可拉进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你把握住机会,将来不管留在京城还是分配到地方,他的考评对你至关重要。”
薛良受教,心中不由对周二郎佩服。
薛良不算能力极强之人,但不管是读书之时还是现在,他听劝,识好歹,下意识以周二郎为首。
如果有可能,周二郎还是希望他能留在京城。
吃过午饭,下午周二郎带着薛良视察场地改造现场,转了一圈儿之后,眉头不由轻皱起来。
他可以很肯定,这帮人故意没好好干活儿,他好像没有得罪过工部的人吧,来这一套?
周二郎使人唤来了管事儿的头头。
来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面白无须,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世故,躬身朝周二郎行了一礼,“大人,不知您唤小人何事?”
周二郎冷眼看着他,没说话,视线却犹如实质般的压迫下来,压得那人不由紧张害怕起来。
把人晾得忐忑不安,不知所措时,周二郎才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大人派来的,前几日我好像并未见过你?”
“小人王平,乃是工部刘任刘大人派来的。”
周二郎一笑,“你可知你在为谁办事?”
不等对方开口,周二郎又道:“你不是在为本官办事,你是在为皇帝陛下办事,使用这个场地之人乃是尊贵的各位小皇子以及满朝文武家的小少爷,出了事情,你觉得是你担得起,还是你家大人担得起,亦或是整个工部担得起?”
“陛下怪罪起来,该拿工部是问,还是拿你家大人是问,嗯?”
张平的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了,那还用说,他官儿最小,当然是拉他出去做替罪羊。
周二郎继续:“你觉得你一颗脑袋能不能平息陛下的雷霆之怒?你这颗脑袋能抵得上皇子的一根头发丝儿吗,嗯?”
“你家有几口人,看样子应该娃子都有了吧,男娃还是女娃?亦或是儿女双全,几岁了?数一数你家这些人头加一块儿够不够给你抵罪?”
“你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家大人,这些都没跟你交代清楚么?今日若不是本官看你拖家带口,愿意保你这颗人头,你哭都没地儿哭去,跪下!”
第72章
日头偏西,天儿不那么热了,周大郎打算带小侄子去附近小河堤溜达会儿,那里一到傍晚就有许多卖小食的,摆地摊儿的,还有杂耍卖艺的,十分热闹,小娃子都喜欢央着大人一块儿去。
他给钰哥儿腰间挂了葡萄花鸟纹的小香囊,用来驱蚊,小手腕儿,脚踝上这些容易招蚊子的地方又给涂抹了驱蚊的药膏儿,淡淡的,很清凉,有一点儿薄荷的味道,也不知道二弟从那儿搞来的,管用得很。
“大伯,你也来一些。”周锦钰小手从精致的小瓷盒里蘸了一些,在大郎的手腕儿上认真涂抹。
小侄子软软的小手像小猫爪子一样在他手腕儿上轻轻涂抹开,神情温柔又亲昵,竟然像是对待小娃子一样对待他。
周大郎藏匿于内心最深处的小孩儿一下子就委屈了,苏醒了,他从小就闷头闷脑的不讨人喜欢,爹娘都更喜欢大姐和二弟。
尤其是二弟,自从有了二弟,爹的心里眼里都是二弟,走哪儿都带着弟弟,抱着弟弟跟人显摆弟弟有多好看多伶俐。
他也很喜欢漂亮的弟弟,带出去特别自豪,他抱着从街东头儿走到街西头儿,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弟弟有多好。
但这并不妨碍他会忍不住委屈,也想让爹抱着,背着,想让爹夸夸自己,就像夸大姐和二弟一样。
但是他知道自己比弟弟大,不能这样想,要和爹一起爱护小弟弟。
本来就不爱说话,后来哑了,却是想说也说不出来,自己的需求被越来越多的忽视,虽然习惯了,不代表没有过。
后来长大了,自然不会像个小娃一样去争这些东西,他知道爹娘是爱他的,弟弟是爱他的,大姐亦是爱他的。
弟弟不准任何人说他的坏话,谁敢叫他小哑巴,弟弟就要跟人家拼命,弟弟有好吃的亦会分给他,就是分得有点儿少。
一块儿点心,掰给他指甲盖儿大小,还有几分舍不得道:“哥,这是我和人家打赌赢来的,你先少吃点儿,等我以后中了状元做上大官,大哥想吃多少,二郎都买给你。”
爹喜欢二郎是有原因的,两个人某些方面真得很像。
刚才小侄子不经意间这么一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些藏的极深的小委屈就冒出来了,他就像个小娃子一样,任由侄子给他两个手腕儿上细细地涂抹均匀防蚊膏。
他在小侄子温暖的目光里,看到了爹宠着二郎时的那种表情——怜爱、宠溺。
“大伯,脚腕儿上也给你抹一些。”周锦钰说着话蹲下小身子。
周大郎如梦方醒般反应过来,臊得脸通红,忙把手里的瓷盒儿小心地收起来,不准侄子在自己身上糟蹋好东西。
这药膏必然是不容易弄到的,否则二弟定会给家里人手一盒,不至于只给了兰姐儿和钰哥儿,可不敢浪费。
云娘从打开的窗户里看到大伯带儿子出门儿,目光闪了闪,大伯若是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怕就不会这般疼爱钰哥儿了吧。
若说在这个家里谁能治住二郎的话,恐怕只能是大伯。
她嫁到周家这么多年,见过二郎怼大姑姐,也见过二郎和公公婆婆犯倔,唯独没见过二郎顶撞大伯二郎对大伯有着一份极深的愧疚和感恩,公爹供他读书,因为他们是父子,大伯从不欠他任何东西,付出的辛苦却一点儿不比公爹少。
钰哥儿生下来就体弱,三天两头儿闹病,药不离口,单凭公爹一个人如何既供丈夫念书,又有能力给钰哥儿看病,是大伯帮着公爹撑起了这个家,保住了丈夫的前程亦保住了他唯一的儿子。
周大郎带着钰哥儿出门儿,刚一走到门口,迎面贺景胜骑着滑板车飞奔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儿就开始扯着嗓子嚷,“大伯,钰哥儿,快!我带你们看蹴鞠去,我爹和我三叔今天都下场!”
周锦钰前世是个球迷,这个世界的足球还真没见识过,来了兴趣,拉了拉周大郎的手,“大伯,我们去看看吧?”
蹴鞠是达官贵人玩儿乐的游戏,周大郎只听人说过,并未曾有机会真正见过,难免有几分好奇,点了点头。
照顾贺景胜的小厮气喘嘘嘘追上来,心里恼死了周翰林,吃饱了撑的捣鼓出状元车这破玩意儿,每天他都快被少爷把腿儿遛断。
一行人到了蹴鞠场,是贺家的私人蹴鞠场,离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一刻钟的功夫就溜达到了。
鞠城是一开阔的长方形场地,周围砌了砖墙,门口的守卫自是都认识自家小主子贺景胜,但今天端王爷突然心血来潮跑过来观看比赛,不敢随意放人进去,上前询问一番,得知来人是周翰林的大哥和儿子,这才给放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