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若是叫畅春园知道了……
胤禛脚步不停,云淡风轻,“她不需要朕护着,朕何必还要费心。”
由着御前的宫人为难耿舒宁,不是为了叫她服软,他就是想看她生气。
更想让她知道,这种冷落和为难连开始都算不上。
想站在他身边,要权势和富贵,靠她自己?
他倒要看看她能走多远。
*
巧荷去御前告了状,本以为还有的扯皮,最多也就是苏总管吩咐人多照顾姑娘一点。
却没想到能迎来皇上,甚至皇上的午膳都流水一样进了莺飞阁。
她立在门口傻眼,因为平日里耿舒宁不太叫近身伺候,甚至忘了进去侍膳。
苏培盛没给她回神的机会,等到里头摆好膳,立刻将人都撵了出去。
关上门,他亲自守着,由着里头两位祖宗自个儿吃。
总不能叫人知道,万岁爷是过来赔罪的。
万一里头再吵起来,打起来……甚至妖精打架,那就更不能叫人知道了。
实则里面有小半个月没见的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平静。
耿舒宁没再跟普通宫人一样客气,就坐在胤禛对面。
她好几天没吃好喝好了,也不管他,挑着自己喜欢的先吃。
胤禛也没呵斥她放肆,左右以下犯上的事儿,耿舒宁也干得差不多了。
他还替耿舒宁夹了几筷子菜,替她倒了一盏比较柔和的梅子酒。
耿舒宁鼓着腮帮子,跟松鼠一样吃得起劲,也不谢恩,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她这进食的模样激起了胤禛的食欲,胤禛勾了勾唇,也跟着埋头吃起来。
一炷香后,耿舒宁放下筷子,眯着眼慢吞吞啜饮着杯中酒,黑白分明的杏眸落在窗边,像喝醉了一样微微发呆。
胤禛跟着放下筷子,定定看着她,“吃饱了?”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我定好的御膳单子,确实好吃。”
胤禛都微微晃了下神,自从他在青玉阁第一次跟耿舒宁打交道开始,两个人之间还从没如此平静过。
平静到……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似风雨前的安宁。
胤禛给自己倒了一杯竹叶青,一口饮尽,“钦天监定了日子,九月初九宜剃度,你留在圆明园,提前一日朕叫人送你去皇庄。”
耿舒宁歪着脑袋看他,“不剃度行不行?我想做居士。”
胤禛笑了,举起酒杯,碰了碰她的,“这算是求朕?”
耿舒宁一口饮尽杯中酒,摇摆着起身,跪地,端正给胤禛行了大礼。
“求皇上,舒宁舍不得酒肉。”
胤禛没叫她起来,依然笑问:“是不是还要给你送几个俊俏护卫过去伺候着?”
耿舒宁倒吸口凉气,能有这好事儿?
她慢吞吞直起身子,抬头看他,清凌凌的大眼睛对上了格外冷凝的丹凤眸。
“朕对待有功之臣,向来大方。”胤禛勾唇笑着解释,“只要你不背叛,不逃跑,于江山社稷有功,朕答应过,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耿舒宁信他这话,但不信他的小心眼,谨慎摇摇头。
“我愿意清修,不需要护卫,偶尔能行山踏水,有酒肉就很好。”
“您可以派人看着我,我不会犯傻,更不会逃跑,跟着您才有肉吃。”
“嗯,朕信你,起来吧。”胤禛站起身,缓行几步,站到耿舒宁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哪怕她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笑淡了,“朕现在才发现,你也会好好说话。”
耿舒宁低眉顺眼,“过去是舒宁不懂事。”
“可停了你这胡说八道吧。”胤禛捏了捏鼻梁,笑意变成了讽笑,声音浸染了酒意,略沙哑。
“再没人比你更懂事儿了。”
“展现自己的本事,是为叫朕注意你,勾着朕,是为叫朕重视你,等发现自己不可替代的时候,再猫一阵狗一阵地叫朕腻烦。”
“耿舒宁,你那庄周梦里,莫不是连兵法都有涉及?”
耿舒宁坦然抬头,“那倒没有,说起兵法,我只知道有三十六计,却不知道是哪三十六计。”
上学时候光顾学习打工,上班时候光顾着工作和消遣了,阅兵倒是看过一点,连兵种都分不清。
胤禛手背在身后,转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声音还算平静。
“那你是天生聪慧过人?连朕都叫你玩转在股掌之中,你知道的那些……即便成了妇人也知之甚少。”
耿舒宁下意识觉得脖颈儿发凉,不自觉倒退一步,垂下眸子。
“我……大概是梦里见过了太多,记不得的那些,大概也会残留在潜意识里,再做不了这世道最寻常的女子。”
胤禛点点头,他也觉得是,但他的后宫不需要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
所以,他放过她了。
“过几日启程回宫,你不必跟着,就在莺飞阁等人送你去皇庄吧。”胤禛留下这句话,大跨步往门口去。
苏培盛伸长了耳朵听着动静呢,听闻脚步声,赶紧开门。
胤禛踏过门槛,突然顿住脚步。
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叫他身处一半明一半暗的分界线上。
沉默半晌,他回过头,“朕再问你一次,若你后悔了,也可以跟朕回……”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急促打断他:“皇上,不后悔,我不会后悔。”
爱上这狗东西,她不后悔,感情谁也控制不了。
爱自己,她知后悔最无用,她愿意负担任何代价。
胤禛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冷着脸再不发一言,跟疾风一样刮了出去,刮起了初秋的凛冽。
*
三日后,皇上奉太后和后妃一起回了宫。
九月初八,林福亲自过来,伺候着耿舒宁和巧荷,自大宫门出去,一路往小汤山去。
路上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春雨一般,却沁着一丝一丝的凉,几乎冷到人心窝子里。
“奴婢听闻,越是温泉庄子,屋舍里越冷呢。”巧荷给耿舒宁塞了个手炉,在一旁嘀咕,脸上带着愁色。
“瞧着这阵仗,姑娘您想出门估摸着是难,也不知道皇庄子上给没给咱们准备玲珑炭。”
下马车的时候,耿舒宁笑着安慰她:“肯定会叫咱们出去的,回头统计一下缺什么,咱们乔装打扮了自个儿去买呗!”
她偏头问林福:“林主事,您说是不是?”皇上也没说不叫她出去。
林福僵硬着一张胖脸,恭敬低下头:“姑娘说得是。”
只要这位祖宗能拿到皇上的令牌,想上天,他们都给搭梯子。
听到林福的回答,巧荷松了口气,人也带了笑。
耿舒宁感觉林福的反应有点不大对劲。
但她都已经出宫了,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硫磺味道,只觉得连土腥味儿都带着清甜,这大概就是自由的味道。
这叫耿舒宁心情又放松了些,跨进带着温泉的东偏院时,在雨后微微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几乎要蹦跳起来。
偏院里栽了许多竹子,这会子正好是旺盛的时候,在秋雨中沙沙作响,颇有几分风雅。
她含着笑回头对撑着伞的巧荷道:“回头咱们在这里建座听雨亭,摆上两个摇椅——啊!”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就撞到了一堵墙上,一堵……有弹性的墙。
趔趄的功夫,巧荷手里的伞被撞落了地,却顾不上去捡,只跪在了雨里。
耿舒宁背对着……墙,头皮发麻。
也不知怎的,一时间她竟有些不敢回头,总觉得一回头,梦可能要碎了。
倒也没人逼着她回头,甚至都没人吭声,跟过来的暗卫跪了一地,全都低着头。
而后耿舒宁就感觉视野猛地一阵旋转,刚抓住墙皮,就被雨滴砸了一脸,甚至落到了眼睛里,逼得她不得不闭眼。
墙也不吭声,抱着她转身往院子里去,跪地的人一个跟着的都没有,连苏培盛都躬身在原地站着。
耿舒宁在雨中努力睁开眼:“皇上,您怎么……”
“朕后悔了。”胤禛冷声打断她的话。
耿舒宁心下一阵阵发紧,却莫名缩了缩脖子,不敢这会儿招他。
“朕不甘心,有些话我们得说清楚!”胤禛声音更冷,脚步更快。
一眨眼功夫,就将她抱进东偏院的主屋里,穿过屏风后面的中门,进了带着温泉池的园子,将她扔在廊子下头。
耿舒宁赶紧后退几步,离胤禛远一些。
她总觉得,这狗东西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马上就要炸了。
她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想……”
胤禛再次打断她:“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装模作样,连朕的名字都敢叫,还想叫朕相信你懂谦卑?”
他冷冷逼近耿舒宁:“今日在这里,没有皇上,没有御前女官,只有……爱新觉罗胤禛和耿舒宁。”
“别憋着你肚儿里那些骂我的话,咱敞开天窗说亮话!”
耿舒宁被他逼得不停后退,干巴巴拒绝:“那,那我也不敢,万一您一怒之下,砍了我脑袋可怎么办?”
死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你脑袋留着更有用,朕不傻!”胤禛继续逼近,“今儿个你就是犯了诛九族的口舌,朕也恕你无罪!”
耿舒宁:“……”不瞒你说,那我可就要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