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其实他心里清楚,皇上勤于政务,疏于龙体安泰,气大伤肝,肾气不足又饮了酒,休息不好才会头疼难忍。
药是万不能煎的,方子都不能开。
御前有太上皇的人,从畅春园回来就喝疏肝的药汤子,牵扯可就大了。
他只能在醒酒汤里加点养身的药材。
常院判给了苏培盛个眼神,亲自去煎醒酒汤。
苏培盛打发了其他人出去后,才躬身到主子跟前伺候着。
小声劝,“万岁爷,您总这么熬着却不是个事儿,若是您龙体有恙,回头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都饶不了奴才。”
“您不爱喝药,请御医开些药膳方子,让御膳房做了来吃可好?”
胤禛没抬头,浑身的不舒坦让他心情不大好。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任自己因为身子骨的问题,耽误朝政,闻言低沉嗯了声。
过了会儿,喝完常院判熬的醒酒汤,胤禛难受略缓,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他从小就自律,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任由自己失控。
昨天他气得太狠,一直憋着,心里的病会伤及根本。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想办法控制住从不曾停歇片刻的暴戾。
身上的不适,可以慢慢调养。
昨晚耿舒宁说过的话,和他后起的心思,胤禛都没忘。
畅春园还有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该如何,他心里已有成算,不会再憋气为难自己。
许是昨晚想到了解决法子太高兴,到了后头他有点放纵自己多喝了几碗酒,记忆断断续续的。
但耿舒宁替他擦嘴,他还记得。
一想起来,胤禛就恍惚感觉,脸上似划过蛇一般的柔软触感和油腻,胃里止不住地又开始翻腾。
耿舒宁他要处置,却不想让人察觉自己昨晚的狼狈醉态,不能急在一时。
胤禛思忖着,拇指扳指抵在腹上,冷冷瞥苏培盛一眼。
“昨晚是最后一次,回头再让朕看到什么糟污东西,不用太上皇和太后,朕就饶不了你!”
苏培盛愣了下,糟污东西?
说的不会是那位祖宗吧?
第9章
天还没亮,细细的风便透过没关严的窗棂,吹进了慈宁宫值房,将窸窸窣窣的来往动静送进耿舒宁耳朵里。
宫女住着的他坦,就在慈宁宫后殿背面两侧的矮房,跟女官值房一墙之隔。
耿舒宁被吵醒,一睁眼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是睡前喝的药汤子,叫夜半里狠狠出了几身汗。
那日她被送回慈宁宫,喝酒受惊,又吹了风,原身本就是大病没的,底子还很虚,当晚就不舒服,天不明就烧起来了。
若不是小库房陈嬷嬷仔细,一早叫小宫女提水过来给她清洗身上的酒气,发现她病了,也许用不着皇上,她第二条命就玩完了。
这会子浑身黏腻,耿舒宁恹恹地缓慢起身,下炕用房里备着的水擦洗。
通过外头比寻常大些的动静,她突然反应过来,今儿个初十了,是皇后带后宫妃嫔来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耿舒宁顿了下,慢吞吞放下棉巾。
太后的千秋就在本月十八,还有八天,也不知道嘎鲁代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洗漱完,她在黑暗中发了会子呆。
万一四大爷记得自己被扇了嘴巴子,绝饶不了她,耿舒宁不会将活命希望寄托在这位爷会断片上。
虽然青玉阁的事儿不能透出去,皇帝实心想要个宫女的命,丁点子为难都不存在的。
千秋节就是她的催命符。
皇上完全可以借口千秋节办得不好,没孝顺好皇太后,直接给她咔嚓了。
耿舒宁下意识摸着脖子叹了口气,为了脑袋的保质期更长一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重点还在太后身上。
只要太后乌雅氏在千秋节上高兴大赏,皇上就算想找茬,也得掂量着亲娘的心情。
待会儿皇后带着妃嫔过来,嘎鲁代她们肯定也会过来伺候着。
耿舒宁拍拍脸颊,起身换上衣裳,梳好两把头,出门往前头去找周嬷嬷。
掌事女官也要应卯。
六尚女官在内务府,由尚官大人管。
耿舒宁和佟思雅管着慈宁宫库房,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每日里都要给周嬷嬷问安。
只刚到后殿去前殿的侧门边上,就跟钮祜禄静怡打了个照脸。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里都拎着剔红菱花的三层食盒,脚步急匆匆的。
“你身子可好利落了?”钮祜禄静怡见着耿舒宁,立时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摸了摸耿舒宁的额头。
感觉不热了,钮祜禄静怡才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
她以为耿舒宁是在青玉亭沾了阴气儿,身子骨弱才会生病。
地方是她说的,加上先前那桩事儿,这会子正是心里愧疚的时候。
耿舒宁不动声色抽出手,只笑吟吟的,“好多了,总躺着身子骨也不爽利。”
“前几日得太后天恩,叫乌雅嬷嬷去太医院请了医女过来,还送了两根参须给我煎药,我想着等娘娘们问完了安,去太后跟前谢恩。”
钮祜禄静怡微微撇嘴,凑近了小声道,“这会子你还是别过去。”
“这几日为着花神拜寿的事儿,几个宫里的主儿抢阳斗胜得很。”
越是见不着万岁爷,越爱折腾,都指着能沾点子恩宠,好叫自己成为紫禁城里的新灶呢。
虽说眼下事儿不是耿舒宁在办,到底太后娘娘的吩咐叫传到后宫去了。
万一有不长眼的拿耿舒宁做筏子,她们这些女官说得好听,在主子们跟前都是同样的奴才秧子,很容易碰一头血。
她挽上耿舒宁的胳膊,推着人往回走。
“去你值房说,正有东西想叫你帮我掌个眼呢。”
刚出门没几步就被人拽回去,耿舒宁也没非得往前头去,跟谁打听不是打听呢。
钮祜禄静怡就算有小心思,千秋节这样的大事,也不敢懈怠,心眼子总得等事情办漂亮了再耍。
应卯的事儿,她正病着,再歇半日也不算过。
进了门,掌上灯,钮祜禄静怡打发小宫女去守门,自己打开食盒,带着炫耀劲儿将东西往外拿。
“你瞧瞧,这是我堂伯特地请造办处打的酒盅和盘子,十二个时令的花儿,主子娘娘定下来了。”
耿舒宁打眼看过去,酒盅是粉彩白瓷盅,做成了十二种花样式,底托都是枝蔓。
端在手里翻转,甭管哪种花儿,釉光匀停,色彩柔和,都衬得手指都格外娇嫩。
虽赶不上后世那么多花样,就工艺来说,精致和贵气是半点不缺的,比她想象中好看多了。
菜盘是白瓷花口的盘子,样式都是一样的,在灯光底下闪烁着细腻的釉彩,只盘子底下的花样印章不一样。
两个盘子,各放着六块花糕,闻着香甜,还有点牛乳味儿。
宫里膳房的手艺,比起后世寻常人能吃到的点心,说是吊打也不为过。
钮祜禄静怡捏起一块递给耿舒宁,叫她当早膳。
“这些花糕,模子是那日你提过的银盅给压出来的,我瞧着跟真花一样,主子娘娘保管喜欢。”
说着,钮祜禄静怡拿出绿地开光菊石纹的细长茶壶,给耿舒宁倒了杯泛着玛瑙色的玫瑰汤。
“尝尝,这是晚宴上要用的花饮子,酒后还有花茶,你吃着药就不给你喝茶了。”
耿舒宁不吝啬地冲钮祜禄静怡竖起大拇指,“别处不提,尚膳局这差事办得敞亮。”
顿了下,她想起后世还说四大爷有强迫症,小声提点了一句。
“酒盅虽然花样不少,样式不一样,是不是太眼花缭乱了些?”
浓墨重彩的花样单看好看,摆在一起看多了腻歪。
整齐划一,能减少视觉疲劳。
钮祜禄静怡略思忖,点点头,“也是,这花样子烧起来费工夫,晚宴人多,不一定来得及。”
“样式简单些,在酒壶雕花上下功夫,看着齐整些。”
宫里酒壶大多是银质,在银壶上雕花没那么费事,现成带着花样子的也不少呢。
宫里娘娘们不消停,到时候万一在酒盅枝枝蔓蔓上藏东西,出了问题,内务府多少脑袋也不够赔。
碎了也不好补,烧这样的瓷出来,花费着实不小。
想起来,钮祜禄静怡就忍不住了,她来找耿舒宁,不光是为了请人掌眼,也是为了发牢骚。
其他地方人多眼杂,她是真没地方说。
再者,耿舒宁就算是怼了人好几回,在大家心里,也还是那嘴严好欺负的。
这段日子忙,钮祜禄静怡觉得,不足十日的功夫,像是十年那么长。
“原本我还想着伺候万岁爷,好给家里争点子光,这几日看了后头……大夏天的,竟哪天都得出几身冷汗。”
她歪在炕上,喝了一大口玫瑰饮,重重叹气。
“原本还想着,如今这后头人少,也和风细雨的,合该是咱们奔前程的时候。”
“没承想啊,王八少碍不住池子深,掉进去个水性不好的,命都得搭里头。”
耿舒宁:“……”这形容,非常生动了。
她有点好奇:“我听闻几个主位的娘娘和主儿,都是和气人,才几天工夫,能闹腾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