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到时候她也可以报答这好心的妇人,还有小墩儿的救命之恩。
妇人脸色突然黯淡了些,冷着脸背身坐下,继续干活,不说话了。
她儿媳妇是难产没的,儿子一直没再娶。
儿子基本一两个月能回一趟家,带回来好些东西够她和孙儿过活,村长那里也打点好,她和墩儿在村里也能过好。
可这回儿子都半年没回来了,没了给村长的孝敬,现在村里人对她和墩儿也没那么客气了。
若不是为了震慑那几个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二流子,她也不会顺势撒谎说耿舒宁是儿在外娶的新媳妇。
好歹村长念着她可能会回来的儿子,敲打几句,日子也能安生些。
只是谎言总有戳破的那一日,要是儿子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娘俩还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
耿舒宁对人的情绪感知敏感,感觉妇人身上多了股子悲伤,哪怕心急如焚,还是先闭嘴喝完了药。
等老妇人出去做饭的时候,耿舒宁将小墩儿喊过来,轻言细语哄着,才知道了些详情。
他爹半年没回家了,村里孩子总欺负他……李二家那个漂亮姐姐一直不醒。
那可恶的李阿婆等得不耐烦,天天在外头嚷嚷着,再不醒就把人扒光扔山里去喂狼。
耿舒宁问清楚日子,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两天一夜,心里止不住发沉。
现在还没动静,是没人出来找她,还是胤禛没回来,没人敢出来找她?
行刺张鹏翮和御驾的领头人,耿舒宁认出来了。
是台庄曾经给她和皇上准备过衣裳的那位廖家掌柜,他眉心有一块地方是断眉,而且眼尾有颗痣。
如果她所料没错,针对朝廷的是天地会,而且还有能接触御驾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她不能直接叫人给御前送信,更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叫人发现皇上不在龙舟上。
淮河套这边没有挂了岁字幡的铺子……她想联系上御前的路都不安全。
耿舒宁想起死伤半数的九卫,心里特别难过。
虽然跟他们相处没有多久,可这些暗卫都将她当作了主子,是真的拿命在服从。
对他们而言,她可能不是唯一的主子,却是他们全身心保护的人,她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依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她记得的资料里,说张鹏翮是个好官,是雍正朝最有本事最清廉的治河总督。
她不能评判十几个暗卫和张鹏翮的命哪个更重要,只能尽量冷静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现在想起那么多人命,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不能慌,晴芳还等着她救,御前弄丢了她,若皇上回来,说不定也会连累别人性命。
而且总算发现了玉米,她要带回去,叫百姓们多一种吃得起的粮食……
耿舒宁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想那铺天盖地的血腥。
*
张鹏翮被行刺是十六日下午,胤禛抵达龙舟时是十七日傍晚。
他拿到张鹏翮呈上的折子已经是深夜了。
耿舒宁消失两天一夜这件事,让胤禛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工夫,才勉强将折子看进去。
行刺一事并不出他所料,南下时胤禛就发现,用以开河引流的标杆,并没有按照张鹏翮进上的治河堪舆图摆放。
有些标杆甚至插到了地势颇高,完全不适合开河的山脚,甚至还有百姓的田里和坟地。
他叫张鹏翮坐镇淮河套,就是让张鹏翮查清楚到底有哪些官员借开河的机会谋私利,圈地戕害百姓。
张鹏翮查出了一部分治河官员的罪证,最重要的是,他查出此事跟山西总督噶礼门下的奴才有关。
不止如此,这部分治河官员在朝中也有保护伞,来往信件和私藏的银子上的标记,涉及了廉亲王府、九贝勒府和敦郡王府。
他还没来得及上奏龙舟,主要是这些日子‘皇上’借身体不适,没有召见任何人。
但张鹏翮在河岸上也留了自己人,得知‘御驾’微服出行巡视河堤,他立刻就带着证据去面圣。
岂料他还没到达地方,就被人给截住,准备杀人灭口。
反倒是耿舒宁听到动静,带人过来救了他。
胤禛面色冷厉问张鹏翮:“从昨日到现在,你派出了多少人去寻人?怎么寻的?”
张鹏翮是个格外迂腐的老头儿,闻言眉头皱得很紧,铿锵回话——
“回万岁爷,微臣派出府中几个家丁在周围寻找,只是护卫伪装御驾一事不宜张扬,还请万岁爷收回在淮河搜寻的护卫,早日启程。”
只有早日带着他查出的人证物证归京,处置了那起子贪官污吏,才能还治河一片青天!
胤禛脸色沉了下来,浑身气场变冷,他淡淡问:“轮得到你来教朕做事吗?你知道救你的人是谁?”
张鹏翮抬起头:“微臣自是知道那女卫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她的救命之恩微臣谨记在心,必会派人一直寻找。”
“陛下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在此地久留,刺客还没查清身份,御驾随时会有危险,微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为私情所累!”
要不是那女子救了他,就耿舒宁敢装成皇上的行为,他不要命也要让御史参她一本,连同家族一起治罪。
从赵松的惊慌和叮嘱中,张鹏翮发现了这女子对皇上的重要性,甚至不惜派出暗卫来保护她,实在是不成体统。
如此红颜祸水,若是死了,他张鹏翮用全部家产给她立功德碑都行,还是别活着得好。
胤禛气笑了,若是那小狐狸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恨不能她去死,还会那么鲁莽吗?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胤禛不动声色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多了股子嘲讽。
对这样迂腐成性的大臣,他知道该怎么刻薄,才能叫他无地自容。
“张鹏翮,朕过去觉得你是治河的一把好手,现在才发现,论做官你还没那些贪官做得好,不然也不会由着黄河、淮河和洪泽湖一带频频发生水患!”
“若你能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又怎会由得这么多贪赃枉法的人在你治下,甚至敢跟反清复明的刺客勾结!”
“连官都做不明白,还好意思大义凛然指点朕该怎么治理江山,你哪儿来的脸倚老卖老?”
“你以为朕会叫后宅里养着的女子拿捏在手心,做个昏君?别卖弄你那点子书袋子了,别叫朕怀疑自己用错了人!”
“朕跟前只留有用之人,论对朝廷的贡献,她一人顶你十个都不止,她能发现你对百姓有用,当机立断护你性命,你却只能看到她是个女子。”
胤禛眸光如剑,笔直冷冽扎到张鹏翮涨红的脸上,“朕可以告诉你,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不用朕做什么,皇阿玛就会要了你的命!”
张鹏翮震惊不已,太上皇都知道这女人的存在?
他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依然为自己分辩,“微臣并没有见死不救,只是眼下雨多,水势湍急,一不小心就会死人。”
“臣的家丁是跟着臣的老人,水性好,若是动用兵吏,耽误治河不说,也会暴露那女子的身份……”
胤禛捏了捏鼻梁,打断他这些废话,“行了,朕跟前用不上你,你回去闭门思过!”
“此女子事关江山社稷,你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若是你敢坏了朕和皇阿玛的安排,你全族的命都保不住!”
“有那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将眼下的治河形式,还有如何治理治河官员,都拿出可行之法来。”
“朕给你三日时间,若是做不好,你这总督也别做了,回家种田去吧!”
张鹏翮张了张嘴,到底是抹不开面子,不敢多问,也不敢再惹皇上生怒。
他是清正不假,却不是傻子,能感觉得出皇上压抑的怒气和认真,只得带着不满和对御驾安危的担忧无奈退下。
又过了两日,不只张鹏翮坐不住,船上所有被禁止行走的皇阿哥和文武官员都坐不住了,频频派人请求面圣。
能到御前的人,包括心里有鬼的允禟等人,暗中想法子集结了好些官员,纷纷跪求皇上尽快启程归京。
得知御驾停留此地,已经前后有好几拨刺客不要命地来行刺。
若是再耽搁下去,耽搁朝政不说,也会错过太后的千秋节。
第三日,胤禛下旨,御驾启程归京,所有船只仍然封禁,不许人随意上下船,没有召唤,更不许靠近龙舟。
允禟和允俄已经知道张鹏翮将证据送到御前,心里对那个坏了他们好事的什么暗卫恨得要命,却也顾不上许多,只能想方设法往外传递消息,先将屁股擦干净。
胤禛正是为了给他们找事儿,才会将证据送到御前的事儿露出去一点,只所有参奏的折子压而不发。
翌日傍晚,在龙舟前后的船只都格外焦躁的时候,无人发现,龙舟旁边驶离了一艘小船。
胤禛在苏培盛快哭出来的表情中,只穿着一身普通的护卫衣裳,再次南下,重回淮河套。
等见到林福时,离耿舒宁遇刺已经过去五天,胤禛的面色越来越冷。
看到林福那张为难的脸,他的脸几乎比夜色还要深沉。
“还没有消息?”
林福迟疑片刻,跪地禀报:“回万岁爷,奴才带人在淮河下游查到了天地会的踪迹,顺藤摸瓜抓住了他们好几个据点。”
“至于居士和晴芳,找是找到了,但是……”
胤禛不等他说完,立刻起身向前,“头前带路!”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有多少但是,只要那小狐狸活着,他都不在乎。
失踪这么久,也许她已经没了清白,也许她容貌有损,放在过去,胤禛想都不用想,就会下令叫她进家庙青灯古佛一辈子。
在所有人眼中,胤禛都是个重规矩的,女子失贞在这世道也不是小事。
但等耿舒宁失踪后,他在数个辗转的夜里摸着空洞洞的心窝子,发觉自己竟没有那么在意规矩,更无所谓皮相。
一想到会失去耿舒宁,他就好像半个身子的骨头连着心肠,都被人拿刀剐走了一样疼。
在路上,林福见缝插针禀报了耿舒宁的情况。
“居士许是忌惮刺客,没叫人出来试图联络御前,也正因此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居士也聪明,叫走街串巷的小孩子唱岁岁安宁的曲儿,奴才手下的暗卫听到曲儿,才发现了居士和晴芳的下落。”
“只是……晴芳被人毁了清白,若非居士拿着刀冲进那户人家拼命,许是已经嫁人了。”
“居士为了保命,承认自己是救命恩人新娶的媳妇,给婆母敬了茶,据说……居士与救命恩人已经……已经圆房。”
最后两个字,林福说得格外艰难。
他和苏培盛是最了解主子对耿舒宁多重视的人,一直也没吃到嘴里。
现在可倒好,竟被旁人先下手为强,他这才不敢喊岁宁主子,仍称呼居士。
林福以男人的角度来思考,万岁爷必会动肝火,耿舒宁和救命恩人一家子怕是都活不成。
就算饶了耿舒宁,也会叫她彻底出家,反正跟她成了真夫妻的那一家子是不能留的。
林福又道:“天地会在这边的动作非常频繁,奴才等人也不敢打草惊蛇,叫人发现身份,便暗中潜伏在附近,护着居士和晴芳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