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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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胤禛始终无法入眠,不想辗转打扰自家小狐狸的好眠,干脆披着衣裳,坐去了软榻上。
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伺候:“爷,您这几日都没睡好,这会子冷,要不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胤禛没应他的问,只看着幔帐内隐约可见的娇躯出神。
已经基本证实那庄周梦为真,叫他再无法忽略耿舒宁的来历。
她到底是老天爷给朕的福星,还是老天惩罚他,降下的劫?
第121章
胤禛很小就习惯多思多做少说,世人多误解,他从不解释,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深知在宫中生存的规则,老爷子在做一个阿玛之前,先是皇帝。
为了皇权,连最看重的二哥都会提防。
他的其他兄弟,哪怕出身最不好的胤禩,额娘也一心为了他,谨小慎微,没什么存在感,生怕给儿子惹祸。
胤禛不同,看似体面的身份,掀开华服,一地鸡毛。
养母对他没什么感情,看佟佳氏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他的生母……不提也罢。
至于后宅妻妾,乌拉那拉氏的心狠手辣和偏执早见端倪,妾也不必多说。
从来他能靠的只有自己,多疑多思才能保证自己尽量不出错,得到他该得的权势和地位。
自遇耿舒宁,开始他对这小狐狸也当个有趣的物件儿把玩的心态,还比不上他曾经亲自养过的造化和百福重要。
耿舒宁一次次用自己的本事往他脸上扇巴掌,戳他的心窝子,不怕死似的给根杆子就蹬鼻子上脸。
好多次他自觉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都生出过杀意,不过是因为她层出不穷的梦中之物对自己有用,为了江山社稷,才一再容忍。
哪怕带着耿舒宁南下的时候,他察觉出她几番试探于他,甚至有离意,也是生出过杀意的。
做为大清之主,他不会将一个有用的人让出去,更难接受自己如此看重一个女人,为她之生死伤肝劳神。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
如此鲜活,嬉笑怒骂具张扬到耀眼的女子,到底是住进了他心窝子里,再拔出来……已不是伤肝可止,伤及寿数也不足为奇。
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叫胤禛格外清明,一旦他有了弱点,就是递给别人将他拉下神坛的把柄。
这小狐狸带来了她口中的气运,叫他坐稳了皇位,也叫他有机会避免打败仗,确是老天庇佑。
可凡事有利弊,假传圣旨只是个开始,他现在能替她压得下去,以后她要是因着那庄周梦,更胆大包天呢?
如果江山社稷和她的性命在同一杆秤上呢?他该如何护得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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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舒宁带着巧荷和巧静走了一趟,就确认了,傅尔丹确在萨布素麾下任云骑尉。
因他身份高,被康熙亲封为蒙古正白旗都统。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黑龙江大将军的继任人选,是带兵打仗的实权将军,在军中说一不二,才能带着万余人去追策零带领的逃兵,中了埋伏。
眼下允禵已假传圣旨进了西藏,倒也不必深入拉萨,只到边界线策妄阿拉布坦驻扎的军营,打起来就能确认,那边都是老弱病残,没几个得用的将士。
此消息一旦传到乌兰布托,傻子都知道准噶尔有阴谋,不会再中策零的算计。
而傅尔丹在这儿,一旦确定西藏无兵,胤禛绝对会让延信和策棱提防。
傅尔丹被萨布素压制着,没机会再冲出去了。
最多就是打起来之前,她再跟胤禛说一声,叫人将傅尔丹给看住。
如此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耿舒宁白日在外头吹了冷风,回来泡了个热水澡,睡得格外香甜,连胤禛起身都没有惊醒她。
可因为回来的时候太冷,她喝了好些热水,晚膳也没少喝热汤,祛除身体里的寒气,睡着睡着……自然要起夜。
被尿意憋醒,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坐起身,想伸手去拽放在炕屏上的起夜短披。
只一伸手,就发现炕屏还带着热乎气儿,似乎还有点弹性。
她顺势往上摸了摸,打着哈欠抬起头去看,突然撞进一双映着烛火的丹凤眸,灼灼盯着她。
耿舒宁吓得差点蹦起来,“你,你大晚上不睡觉,坐在枕头边上作甚!”
吓死她了!
胤禛语气幽幽:“朕找不到枕头,着实难以入睡,只能看着你睡。”
耿舒宁:“……”
扫了眼被自己推进杯子里的凸起,她略有点尴尬。
那啥……她习惯抱着什么睡,偏人.肉抱枕总忙着深夜议事,她这才重拾了以前的爱好。
“明儿个叫苏培盛再多准备个枕头好了。”耿舒宁哼哼着翻身下床,还有些好奇。
“幔帐不是掩好的吗?怎么打开了,怪不得有些冷呢。”
要不是幔帐被掀开,烛火映不进来,她也不会叫胤禛那双亮着光的招子吓一跳。
胤禛没回答,等着耿舒宁去过官房,洗漱过回来,还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这大半夜的,把耿舒宁的瞌睡都给看没了。
她没好气拥着被子坐在胤禛身边。
“爷到底怎么了?白日里,您不是已跟几位将军商量好了年后的战事布局吗?”
因允禵还没消息传过来,此刻也不好大动干戈,否则没办法解释。
但胤禛的多疑多思,底下人多有清楚。
听闻他下令吩咐要多加警惕,并散出一部分暗卫和探子,去打探准噶尔的动向,众人只以为是自家主子爷谨小慎微。
怎么着也要翻过年才会打仗,这会子最主要的是训练士兵,想法子反向给准噶尔挖坑,不算着急。
这狗东西又咋了?
胤禛抚着她的肩膀,好一会儿换了话题:“宁儿,你知不能叫人知道你干政,对吧?”
耿舒宁挑眉,坐起身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张罗选秀,不只是为了朕,是为提高天下女子的地位,为百姓启智。”胤禛淡淡看着她。
“将来你还要做什么?叫女子做官,培养女子走出家门,士农工商都要插一手?模糊满汉尊卑?”
耿舒宁不置可否,“我做什么之前,会跟你商量,我要做的,是想让大清的江山更稳……”
“宁儿,若朕不同意的事,你会放弃吗?”胤禛有些疲惫地开口打断她的话,眼神格外复杂。
耿舒宁迟疑了下,没吭声,那啥,阳奉阴违啥的,算放弃吗?
想等海上霸权侵略到这边的时候,叫国家和百姓都有抵抗之力,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胤禛似是知她在想什么,面上疲色更重,握住耿舒宁的手。
“你得知道,朕若拦你,是因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做不得,世道如此,若你要与天下为敌,朕护不住你。”
这像是耿舒宁先前试探过后,胤禛深思熟虑,给她的交代,或者说给她划定的范围?
她歪着脑袋咬了咬唇,看着胤禛若有所思。
她隐约察觉出,这男人在挣扎,在她和江山社稷之间挣扎。
谁叫她找了个皇帝做蓝盆友呢,她竟也不意外。
她不想因此而跟胤禛再起争执,思索片刻,便利落点了头。
“我听爷的,如果你觉得不妥当的事,我不会做,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商量着来。”
后世两口子也得这么过日子,她有互相磨合的觉悟。
不等胤禛笑开,她反握住胤禛的手,“可胤禛,你也得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儿子登上皇位,我的儿子怎么教,也得我们俩共同说了算。”
胤禛:“……若你生不出儿子呢?”
耿舒宁笑了,眉眼间的飞扬叫胤禛愈发心动,却也心惊肉跳。
“那我就过继几个!总之登基的必须是我儿子,这件事没商量,除非你杀了我,或放我离开,死生不负相见。”
胤禛蹙眉,不乐意地用力握了耿舒宁的手一下。
“不许说这种负气的话。”
耿舒宁青葱食指戳在他胸口,“是不是负气,你心知肚明,我将最后的砝码都告诉你了,胤禛,我没有退路了,你也不能有。”
两人目光相对,犀利和审视都遮掩在平和之中。
他们彼此都清楚,庄周梦升级之后,终于到了彼此彻底确定前路之时,是情约,亦是同盟之约。
深冬的寒风在帐篷外呼啸,隐约能听到军营里打更的声音,叫帐子里显得更加空旷。
胤禛心中如冰火相煎,江山重担,心肠里生出的娇花,庄周梦中的凄惨前景……无数纠结和迟疑在他脑海中盘旋呼啸,叫他久久不能出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胤禛终是无声深吸口气,无论如何,终是放不开这混账不是吗?
他握住耿舒宁冰凉的小手,紧攥在掌心,贴上心口,声音嘶哑——
“你再不许阳奉阴违,此生契阔,与子成说,山海不移。”
“一言为定,你不离,我不弃……”耿舒宁定定看着胤禛,心窝子和鼻尖都酸涩得厉害,一时想不出啥文雅词儿来。
吸了吸鼻子,她补充:“地宫里也别太挤,咱俩就够了。”
胤禛:“……再睡会儿吧。”
胤禛将枕头放回,拥着这噎人的小狐狸,安心睡了过去。
幔帐外,第一抹熹光出现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