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走到亭子台阶旁,顿了下,郭络罗氏转过身,意味深长看着耿舒宁。
“我瞧你挺顺眼的,就多句嘴,以你的身份,这皇后的位子怕是也没那么好得,可别一不小心死在宫里头,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巧荷和晴芳被唬得脸色一变,都从她这话里听出了微妙,难不成还有不长眼的要针对主子?
不会是熹嫔吧?齐妃也有可能,还有懋嫔……
耿舒宁从来不会内耗,更懒得再参与后宫的争斗,她计划书完成得差不多了,手头好些事儿要做呢。
眼见郭络罗氏步下台阶要走,耿舒宁出声拦她。
“八福晋话说完了,我还没说呢,可不能叫您这么走了。”
郭络罗氏哼笑着转过身,眼神不屑。
“我乃铁帽子亲王福晋,你品阶再高不过宫女,不叫你给本福晋行礼也就罢了,你敢威胁我?”
耿舒宁面色不变,“安亲王的铁帽子亲王都被降成辅国公了,现任廉亲王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你猜我敢不敢?”
郭络罗氏沉了脸色,冷笑着走回亭子里坐下。
“我不欲为难你,你倒是先喘上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能拿廉亲王府怎么着!”
耿舒宁抬手倒了杯茶,并不应这话,只冲郭络罗氏微笑。
“先前福晋在五台山被禁足多次,叫寺里多有看管,就不想想废后的消息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又怎么叫你那么容易避开人回京吗?”
“你真当没人知道,你避开人跑到妃陵,在乌拉那拉氏墓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胤禛去岁七月出征,八月里乌拉那拉氏就在景阳宫咽了气,被一副薄棺送到了妃陵最边缘。
作为罪妃,乌国公府甚至都不敢张扬,只偷偷替乌拉那拉氏起了块好些的墓碑,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偏郭络罗氏在五台山收到了消息。
得知乌拉那拉氏已死,京城这会子水越来越浑,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她乐得避开五台山的和尚,半年前就低调回了京。
跟大盛归来的御驾赶了个前后脚,林福早就禀报过了。
郭络罗氏身为先廉亲王福晋和已故安亲王的外孙女,没犯什么明面上的错,回京也不算罪,知道的人也不多,才会在宫门口叫人惊讶。
过去这位八福晋可是最张扬的。
郭络罗氏愣了下,“是你做的?”
耿舒宁摇头,“不是,我就吹了吹枕头风,叫粘杆处放了放水,哄着你在京城住下罢了。”
郭络罗氏:“……”长得挺有福相,到底还是个狐媚子。
她眼神更冷,“你不是觉得,乌拉那拉氏死了,我就会站在你这边吧?就你一个包衣出身也配!”
在五台山,郭络罗氏也没少掌控京城的形势。
有何焯在,她也办了不少与皇上不利的勾当,比如跟准噶尔暗中勾结。
不图别的,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人了,她只是不甘心。
胤禩比那权欲熏心的太子更适合做皇帝,奈何老天不公,叫他陪着老大和老二那两个傻子死了,叫老四捡了漏。
如果胤禩都活着,这皇位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虚情假意,不近人情的四贝勒成为天下之主,只要是能给皇上添腻烦,她就乐意去筹谋。
一定程度上而言,允禟觉得她有病也没错。
自胤禩离世那天起,她就病了,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耿舒宁注视着郭络罗氏,打断了她的思绪。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即便你和你背后的人扶持三阿哥登基,叫弘旺有法子操控朝政,你也只能被困在后宅的一亩三分地。”
“熹嫔的性子,不会任由旁人爬到她头顶上去,要是弘旺有本事谋朝篡位,他生母还在呢,对你又能有多少孝心?”
耿舒宁见郭络罗氏脸色越来越黑,话却说得更犀利。
“哪怕你做了太后,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在史书上不过也就留下个姓氏。”
“给你这份荣耀的偏是胤禩背叛你的证据,我要是你,到了地底下都能怄吐血,你百般筹谋,于你有什么好处?”
郭络罗氏冷冷看她,“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耿舒宁干脆利落道:“我能叫你在女人堆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安亲王的外孙女,更不是叫人说嘴的罪臣之女和谁的嫡妻嫡母!”
“我可以让你凭自己的本事,让郭络罗颖慧的名字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郭络罗氏叫耿舒宁这话说的心里既恼怒又怔忪,恼耿舒宁看低了她的身份,恍然于她所描绘的前景。
可郭络罗氏也不是被人唬大的。
她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在安亲王府如鱼得水,还能拿捏住胤禩,叫他视其他女子于无物,甚至叫何焯在主子死了以后还替她办事,从来不是个蠢材。
外人所见到的嚣张跋扈,无非是她一个孤女为站稳脚跟的手段,端和皇后和乌拉那拉氏都死了,她还好好活着呢。
她收起了张扬冷厉的表情,平静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撒谎?”
耿舒宁就喜欢这种不拖泥带水的。
在这个世道能碰上几个女狼人不容易,已经死了俩,她是真不想放过眼下仅剩的一个。
她也不说虚话,只道:“以八福晋的聪慧,我若说谎,等真相大白那日,玉瓶碰不起瓦砾,根本没必要哄你。”
“只要福晋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过不了多久,就能亲自将自己送上京城最风光的舞台,我扫榻以待。”
郭络罗氏扭头看着外头的花草思忖时,就见赵松在角落里探头探脑。
她知道赵松是御前红人,心里为皇上对耿舒宁的紧张略有些诧异。
虽知耿舒宁得宠,可没想到皇上真比眼珠子看得还紧。
以前廉亲王府和四贝勒府还是邻居的时候,可没见皇上对女人这么殷勤过。
她若有所思看向淡淡笑着喝茶的耿舒宁。
即便胤禩也做不到这样,如今的廉亲王府,对她来说只是个伤心地罢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这会子也不是多聊的时候,她很快便点头。
“行,我会叫你看清楚我的价值,若是你做不到你的承诺,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也不等耿舒宁回话,直接起身离开了亭子。
巧荷和晴芳都有些瞠目。
巧荷蹙眉,“主子,八福晋这性子可不好拿捏,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敢捅刀子,您三思啊!”
晴芳也附和,小声道:“先前京城好些事儿,都跟八福晋脱不了干系,就怕她看似臣服主子,实则两面三刀……”
耿舒宁笑着起身,“我要的就是她能成为一把刀,在整个大清为女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至于会不会叫刀割了手,好叫你们知道,只要利益足够打动人且不可代替,这刀子就永远不敢朝里伸。”
赵松伸着耳朵,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没在耿舒宁身边露面,小跑着先一步回慈宁宫,小声在守灵的主子耳旁说了。
胤禛跟允禵跪在一起,看着他怕他突然闹将起来,闻言只淡淡挥了挥手,没多说什么。
有些事他和小狐狸都不适合做,养几把好刀也是应该的。
*
郭络罗氏先前好心提醒过的为难,很快就来了。
康熙下旨,因天气炎热,朝廷刚打完仗国库空虚,不宜铺张浪费,令太后只在慈宁宫停灵七日,而后送到黄辛庄行宫为暂厝地。
允禵为母守灵,直至葬入地宫,再行发落。
虽然太后没封皇太后,到底是太后,除了张罗丧仪的宜贵太妃外,佟贵太妃和惠太妃、荣太妃等位分高的妃嫔,也都日日来慈宁宫哭灵。
知道只需哭七日就够了,比起孝庄皇后那时哭整整二十七日可要轻松多了,头几日大家都很安分。
到了第七日中午,佟贵太妃突然就中了暑,头疼干呕,却始终不肯离开,坚持在慈宁宫哭灵。
各家命妇和大臣们交口称赞。
惠太妃左右张望了片刻,顺势开了口,“听闻皇上白日要忙着朝政,夜夜都还要在慈宁宫守灵呢,怎么不见岁宁女官?”
荣太妃扯了扯唇角,扬声道:“人家是奉御女官,自然是侍奉御前,说不准是夜里来呢。”
惠太妃不认同地摇摇头,“皇上跟前哪儿就缺这么一个伺候的了!”
“连宜贵太妃和佟贵太妃这些长辈都日日哭灵,听闻岁宁女官是什么真凤命格,眼下却是连点孝心都不肯尽,如何能母仪天下?”
这在场的倒是都认同。
无论如何,死者为大,连点面子功夫都不愿做,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真凤,更不配肖想皇后之位。
佟贵太妃虚弱地阻止二人说话,“不可浑说,万一叫神佛听到了,怕是要怪罪我们不够虔诚,再影响了国祚可如何是好!”
惠太妃冷笑,“我可不信什么真凤假凤的,要是真凤命格,早晚要叫太后一声额娘,这样的日子腻歪在皇上身边合适吗?”
荣太妃点头:“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还是叫这位女官去守灵,也好叫晓庄皇后瞧瞧,这到底是不是真凤,大伙儿说是不是?”
她们这儿正唱着双簧呢,突然就有个不客气的,响亮地冷嗤了一声。
“要是晓庄皇后认下了真凤,太后就成了假凤。”
“这还没过头七呢,你们就在梓宫前恶心太后,也不怕夜里太后的鬼魂来找你们算账!”
殿内殿外听到动静的,都震惊地张大了嘴。
殿外跪着哭灵的众人,包括但不仅限于皇子阿哥、大臣、宗亲……有一个算一个,都瞠目难言。
先廉亲王福晋为皇上的爱宠说话?!
允禟揉了揉耳朵,一脸恍惚,“八嫂这……”是真病了?
有大病了啊!
她这种觉得自己最高贵,谁都瞧不起的,竟然替一个包衣出身的女官说话?
“是我做梦还没醒吗?”允俄也惊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真的不疼……”
“艹!你掐的是爷!”允禟五捂着腰子,疼得抽口气,狠狠踹允俄一脚。
可允俄也不在意,只探着脑袋看里头刚起范儿的大戏。
这样叫人惊掉下巴的戏可不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