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苏培盛躬身,“奴才明白。”
“万岁爷担忧耿女官叫太后娘娘沾染了病气,特地叫奴才过去探望,奴才定叫太后娘娘知道万岁爷的孝心。”
耿舒宁没彻底昏迷,隐隐约约听到了这话。
主仆俩谁也没提起幕后主使,更不曾提起惩治。
天还未明,夜色中遮掩的罪恶,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她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磨了磨牙,想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梦都别想做得这么美,她耿舒宁肚量不够,吃不了这么大的亏!
*
在后妃们来请安之前,苏培盛就跪在太后跟前,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了。
自然,内情也不能瞒着太后,包括佟家指使佟思雅想对耿舒宁做什么,一个字都没瞒。
孙太医是太后的人,也瞒不住。
另就是,苏培盛赔着小心道:“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今儿个怕是要将您身边的尚服女官喜塔腊穆颖带走。”
乌雅氏得知竟有人拿耿舒宁的命,想算计自己的儿子,就变了脸色。
先前出了个玥彤,竟还有佟家的钉子,她自不会拦苏培盛,甚至气得拍碎了要压襟的玉珏。
“简直是放肆!”
“现在敢对本宫身边的人动手,以后岂不是连本宫和皇帝都敢动?佟家是要造反不成!”
苏培盛头更低了些,“太后息怒,马上就是太上皇万寿,这会子万岁爷也不好动佟家,免得惹太上皇不快。”
“等着耿女官的阿玛办好了河南的差事,安了太上皇的心,万岁爷自不会饶过僭越之人。”
太后运了好一会子气,才冷着脸起身。
“行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你回九洲清晏伺候着。”
她做了太后以后,慈眉善目久了,倒是叫后宫里这些不争气的玩意儿都当她是个泥菩萨。
佟家一个死了的女人压着她还不够,还想继续打她的脸?
当年她乌雅婉灵在后宫里踩着鲜血往上爬的时候,就是如今的佟皇太贵妃,都还在额娘怀里吃奶呢!
*
天稍稍亮起来后,来请安的后妃们便发现,今日太后格外的温柔,也不跟以前一样懒得跟他们说话,热情得很。
只是这热情叫人胆战心惊,连唇角温柔的笑都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
一字一句都带着叫人说不拒绝的雍容和高高在上——
“先前本宫念着前朝事多,皇帝也没工夫见你们,想叫你们日子过得自在些,却是忘了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皇后身子骨弱,就多叫太医跑几趟,后宫的事儿管不过来,本宫先替你管着,早些养好了身子,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皇太后带着端和皇后和太妃们,每日吃斋念佛,本宫不能相伴,每皆惶恐不安,日日都要在佛堂跪两个时辰才能心安。”
“我瞧着你们这日子也不安得很,本宫叫人在武陵春色后头收拾出个佛堂出来,你们没事儿就过去拜拜佛,也算是为本宫和太上皇尽孝了。”
“你们没意见吧?”
昨夜苏培盛去茹古涵今的事情,没能瞒得过皇后。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乌拉那拉氏向来都是跟皇上站在一边的。
这会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她脸色苍白,赶忙起身跪地,“皇额娘思虑周全,儿臣没意见,劳皇额娘费心,着实叫儿臣惶恐。”
齐妃等人却摸不着头脑,只也不敢顶撞太后这股子邪火,都赶忙跪地,娇声软语齐齐喊着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只有佟思雅知道,昨夜里的事情只怕是出了岔子,脸色比起旁人,更白得透明。
太后没有明说,佟思雅一万个胆儿也不敢主动提。
回到武陵春色,她立刻就叫柳枝出去探听消息。
可先前佟家留下的钉子柳枝一个都联系不上,甚至造办处和四库居的纳喇嬷嬷也没见到。
*
柳枝哆哆嗦嗦回来禀报的时候,孙太医刚给昏迷着的耿舒宁诊完脉。
到太后跟前,孙太医只说耿舒宁惊惧过度,又吹了风,起了高烧。
除此之外,耿舒宁身上还有些皮肉伤,不算严重,多是磕磕碰碰的青紫,还有因为爬树引起的擦伤,抹上药几天就能好。
乌雅氏听得出来,那丫头当是没吃什么暗亏,清白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孙太医还道:“只是耿女官先前那场大病,透支了底子,这回且得仔细养着,养好了便无大碍,若是养不好,怕是会影响寿数。”
乌雅氏心疼耿舒宁这场无妄之灾,吩咐陈嬷嬷带着人在耿舒宁屋里伺候,下令叫耿舒宁一个月不必伺候,只管仔细将养着。
得知耿舒宁喝了药醒过来,乌雅氏还亲自过来值房看望。
耿舒宁刚让陈嬷嬷伺候着在炕上坐定,看到太后进来,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乌雅氏紧着上前几步,坐在炕沿压住耿舒宁的胳膊。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本宫也不缺你多磕一个头。”
见耿舒宁带着红血丝的大眼睛下带着明显青黑,乌雅氏心里更是发酸,拿起帕子替耿舒宁擦额头沁出来的虚汗。
这回乌雅氏是真放柔了声儿安慰,“你只管好好休息,你受的委屈本宫都记在心里,本宫不会叫你白受这个罪。”
屋里只有陈嬷嬷伺候,没有外人。
耿舒宁鼻尖一酸,突然有点忍不住眼眶的湿润。
她拉着乌雅氏的衣角,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主子,奴婢……呜呜奴婢杀人了,脏了……呜呜,脏了您送给奴婢的簪子……呜呜呜,那是奴婢最贵的簪子……”
越说越忍不住委屈,夜里被压下去的惊惶也浮上心头,不敢大声哭,耿舒宁抱住太后,将呜咽全藏在了太后怀里。
乌雅氏听得既心疼又想笑,搂着耿舒宁的肩膀,跟哄孩子一样轻拍。
“好孩子,别害怕,往后本宫不会再叫你一个人出去了,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手里没有人命,旁人要害你,十倍百倍还回去也是应当的!就得叫人知道怕,才不敢伸爪子。”
“一根簪子算什么,本宫头面多得很,挑两套贵的,回头给你留着做嫁妆。”
耿舒宁抽着气,红肿着眼眶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太后,“主子说的是真的吗?”
太后哭笑不得,“那还能有假,你喝了药好好休息,早些养好了身子,早些去小库房自己挑去。”
耿舒宁擦擦眼泪,乖乖应下,喝完药,在太后含笑的眼神中闭上眼,将太后安心送走。
陈嬷嬷以为耿舒宁还起着烧,怕是要睡觉,想上前给她盖被子。
刚靠近,就见耿舒宁又睁开了眼。
“嬷嬷,您把纸笔给我拿过来。”耿舒宁自己撑着被包裹成粽子的手,咬牙坐起身,沙哑着嗓音吩咐道。
“把矮几也搬过来。”
陈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劝,“姑娘先养好身子再……”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话,“嬷嬷去拿吧,我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万岁爷禀报。”
陈嬷嬷没法子,只得按照耿舒宁的吩咐,将笔墨纸砚在矮几上摆放好,搬到耿舒宁面前。
这一会子功夫,耿舒宁已经面色平静解开了右手的纱布,露出还沁着血迹的白嫩掌心。
陈嬷嬷心下一惊:“姑娘——”
耿舒宁没理她,慢吞吞自己磨了墨,更缓慢地拿起毛笔,略颤抖却坚定地落在纸上。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更不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她更认同太后的话。
对方想让她死,十倍百倍还回去怎么够?
她要让对方千百倍地体验,什么叫生不如死!
匆匆写完信,耿舒宁抖着手折叠起来封了口,递给陈嬷嬷。
她哑着嗓子软声道:“事情紧急,劳烦嬷嬷立刻想法子送到御前,也劳烦嬷嬷帮我带句话给苏总……给万岁爷。”
“这次我遭的罪当是为皇上尽忠,万岁爷救我一命,若能允准我亲自报仇,我不是不知恩的人,过后自会叫万岁爷满意的。”
陈嬷嬷沉默片刻,到底没忍住问耿舒宁:“姑娘这是……不打算出宫了?”
耿舒宁垂下眸子,片刻后扬着受伤的唇笑了笑。
“我这样的情况……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以后嬷嬷就知道了。”
先前是她想得太简单。
出宫其实不难,她也有信心凭本事过上舒坦日子。
但谁能保证,往后再有权贵想将她视如草芥,随意操纵她生死的时候,她还能躲得过去呢?
不出宫,路确实好走些,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她也并不反感。
只是让耿舒宁跟这里的女人一样,每天没事儿拿命来扯头花,为着一根黄瓜战斗,视生孩子为荣耀,她宁愿死。
却也不能就这么出宫,她总要在出宫前,得到能保命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有皇上能给,她想赌一把,自己付得起代价。
*
因为耿舒宁催得急,胤禛下朝后,就收到了陈嬷嬷命人送过来的信。
胤禛打开后,见里头的字迹凌乱,信纸上甚至还有不明显的血丝,眸底瞬间闪过一丝不虞。
那些狗奴才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给她包扎吗?
他淡淡瞥苏培盛一眼:“叫人给她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陈嬷嬷那里也敲打一下,不会伺候就换人!”
苏培盛将穆颖送到慎刑司后,自个儿带着赵松也去尚功局领了板子,这会儿腚还疼着呢,赶忙提着心应下。
胤禛压着突然起来的烦躁,目光重回信纸上。
待得看清楚耿舒宁写了什么,饶是以胤禛这样习惯了风雨的沉稳之人,捏信纸的手都没忍住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