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蝉声
陈定尧心中酸意汹涌,面上还要故作大度,“既然贵妃喜欢,朕自然不吝相赠。”
他不信会如此巧合,全国各地那么多官窑,云沂却偏偏选中禅真家乡的越窑,献上的青瓷还如此合禅真心意。不过是在太液池与禅真一面之缘,云沂竟然就起了心思么。
陛下既如此说,禅真也不再推脱。
“妾身会将它摆在宫中,这样陛下也能同妾身一起欣赏了。”
陈定尧微微扯起嘴角,“宫人笨手笨脚,摆在宫中万一不慎摔坏了贵妃又要心疼,不如锁进库房里,等贵妃想看的时候再让人取出来。”
她宫中的人明明个个聪明伶俐,哪有笨手笨脚,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禅真并不会驳了陛下的面子。
“妾身听陛下的。”
陈云沂闻言心中有些失望,碍于身份他不能常往后宫去,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不被人异议地与贵妃娘娘说上几句话。他虽不能日日见到贵妃娘娘,却希望自己惊喜挑选的礼物能够日日叫她看见,或许她在欣赏青瓷时偶尔也会想起进献之人。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明明知晓不该对父皇的贵妃生出这些肮脏心思,却又无比期待此刻自己能够取代父皇坐在贵妃身旁的那个位置。
他觊觎上贵妃,不仅不思悔改,反而疯的无可救药。
第37章 捧高
皇家的宴会上,歌舞是必不可缺少的。众人一一贺词献礼之后,伴随着悠扬的管弦声,几位貌美的舞姬以长袖掩面缓缓登场。
禅真坐在上首看得津津有味,她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欣赏他人献舞。即便是禅真也不得不承认,宫廷教坊司中训练出来的舞姬在舞艺上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而压轴登场的那位红衣美人一曲长袖折腰舞更是技惊四座,令人叹服。
曲罢舞散,惊艳四座的红衣美人向上位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婉转:“奴婢拜见陛下,祝陛下福寿齐天,龙体安康。”
众人的目光向上首的贵妃娘娘望去,自入宫以来贵妃便独占恩宠,无论前朝后宫都希望能出现一位新人打破目前的局面。
贵妃胜在年轻貌美,后宫中的老人陛下大概也都看腻了。这名舞姬舞艺出众,虽不如贵妃绝世天姿,却也娇媚动人别有一番风味,或许真能入了陛下眼,分一分贵妃的宠。
禅真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水饮下一口,视四周的目光如无物,心中暗忖若陛下连眼前的诱惑都无法拒绝,她还是早些死心为好。
“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陈定尧眼皮微抬语气冷淡,“看见朕的贵妃在此,为何不行礼拜见?”
女子脸色微白,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才重新撑起笑脸向禅真行礼:“奴婢拜见贵妃娘娘”
禅真望着她颤抖的身体,仿佛是看到了曾经那个娇怯不堪的自己,只是她运气好一些遇见了陛下,才没有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
“起身吧。”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并不如众人预料中与这舞姬为难,反而真心赞道,“你的长袖折腰舞跳的很好。”
禅真所擅长的乃是绿腰舞,与这长袖折腰舞皆以体态轻盈为美,在技巧上亦有许多相似之处。她虽不喜那些着意魅惑的舞姿,可单论舞技这位姑娘却是她难得一见的对手,故而她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欣赏。
“奴婢多谢贵妃娘娘赞赏。”女子脸上溢出得意之色,教坊司中以她的舞技最为出色,因此才得了在今日宴会上压轴登场的机会。
她听闻如今正得宠的贵妃娘娘,最初也不过是陛下南巡时被献上的一名舞姬。她自认舞姿绝不比地方出身的贵妃娘娘逊色,既然贵妃能够得到陛下的宠爱,她又为何不行?
在场绝不止她一人有这种心思,先前因身孕大出了一把风头的豫王妃笑着帮腔道:“臣媳听闻贵妃娘娘亦十分善舞,却一直无缘欣赏,只是不知与这位姑娘相较如何?”
她此言十分冒犯,将堂堂一品贵妃与一名舞姬进行比较,全然未将正得宠的贵妃放在眼中。
禅真淡淡地朝豫王妃扫过去,有些纳罕她的愚蠢。
她知晓自己以商户出身登上贵妃之位,在座许多王公贵族其实都瞧不上她的身份,可她如今正得盛宠,怎么会有人愚蠢到当众下她面子。贤妃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豫王妃莫不是以为怀了长孙便相当于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
“她是什么玩意儿?也配与贵妃相提并论?”陈定尧几乎立刻沉下脸色,目光冷厉地扫向豫王妃,“你的规矩也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目无尊长,不堪为妇。”
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这实在是再严厉不过的训斥,豫王妃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
豫王不能坐视自己的王妃被当众训斥,维护道:“父皇,王妃初怀身孕,情绪一时激动亦是常事。儿臣代她向贵妃娘娘请罪,还望贵妃娘娘看在王妃怀孕不易的面上大度原谅一回。”
他说完,便用乞求的目光望向禅真。
禅真几乎是被他架了起来,豫王这话说的好似她不原谅豫王妃就是她小肚鸡肠,甚至豫王妃因此身体哪里出了毛病都是她的错一样。
不愧是贤妃生下的孩子,连绑架人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禅真虽不愿主动与人为难,可也绝不情愿被人这么绑架着说出违心之言,满心的郁闷都结在了眉间。
忽然,陈定尧将手中的杯盏甩到了豫王面前,一声脆响过后,满殿的气氛都凝固起来。
随侍的更是屏气敛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听陛下声音冷厉:“豫王妃不懂规矩,你从小生在宫中竟也不懂么?元澈,你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豫王脸上之前伪装出的乞求如今却是实打实的,他当即就跪下认错,“儿臣知错,求父皇原谅。”
他惶惶不安,一个被父皇亲口承认失望的皇子,若再不能挽回形象,在众人眼中已经是出局了。
豫王妃没想到自己一时激言,竟还连累到王爷在陛下眼中的形象,此刻追悔莫及,不顾自己怀孕的身体,陪豫王一同跪下求情。
“臣媳一时失言,误冒犯了贵妃娘娘,求贵妃娘娘恕罪。”陛下目光太过骇人她不敢求饶,便转向贵妃娘娘,盼着贵妃能看在她同为女人且怀有身孕的份上心软一回。
陈定尧见他们一个个都紧盯着贵妃不放,心中怒火四起。
“是朕在训斥你们,为何你们却一个个紧着贵妃求情,莫不是瞧着贵妃心软好欺负?”
他以为自己为贵妃做的足够多,对贵妃的重视足够明显,可这些人却还不将贵妃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他索性再将贵妃捧的高一些,高到他们不得不抬头仰望。
“宋戈何在?”他抬高声音问。
一个二十岁出头英俊健壮的男子从席上走出,“微臣拜见陛下!”
陈定尧目光缓缓从他身上扫过,又环视着脚下的群臣,冷笑道:“朕知晓贵妃因出身低微,便一直不被你们放在心上,即便朕对贵妃已经如此宠爱。”
众人被说中心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的确他们只当陛下对贵妃不过一时迷恋,等贵妃年华老去帝王心冷却,失去了恩宠又毫无家族可以依仗的她也不过是沦为后宫中的芸芸一员。
“朕偏要告诉你们,贵妃在朕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贵妃没有家族依仗,那朕就为她另寻一个得力的家族。”
宋戈惊讶地抬起头,对陛下叫自己出来的意图已有几分猜测。
他垂下握紧的双拳隐隐有些颤抖。宋家为开国功臣世袭爵位,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已开始有些没落,除了世袭的靖安侯位外,已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他以军功相搏,才换来朝堂上的一席之地,可单凭他一人,想要安全恢复靖安侯府以往的辉煌却十分不容易。
若陛下真的是那个想法,今后靖安侯府将直接搭上贵妃的高船一飞冲天,甚至……若贵妃今后诞下皇子,靖安侯府还能更进一步。
有此猜测的不止他一人,然而却无人敢相信,陛下竟会将贵妃捧到这一步。
“贵妃与靖安侯府同出一姓甚是有缘,朕欲将贵妃纳入靖安府上宋氏一宗,不知宋卿可愿接纳?”陈定尧面带微笑地望向宋戈,虽是询问语气上却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宋戈求之不得,“能与贵妃娘娘有此缘分,是我靖安侯府大幸!”
他的心情都因此激荡起来,他终于能够不负父亲临终所托,带领靖安侯府重新振兴起来,哪怕是借了贵妃娘娘的恩泽。
他如此上道,陈定尧深感自己眼光不错没有看错人。
“如此朕便让贵妃认你为兄,择一吉日再迁入宋氏宗谱。”他卸下眼中的冷厉,温柔地问向身旁的禅真,“贵妃可是愿意?”
禅真看向自己未来的兄长,陛下早已与她商讨过此事,只是她未料到陛下竟是在这般场景迅速敲定了下来。
宋戈怕自己武将出身吓到了这位娇柔的贵妃,便努力向她释放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禅真收到他发来的善意,心中也安定了几分。她其实是有亲生兄长的,只是她的兄长同父亲一样只拿她为博取利益的工具,她也从未在兄长那里感受到任何呵护之情,因此此时接受宋戈并未太过为难,而且她相信陛下为她选出的人。
她微微一笑:“今后便要劳兄长多担待。”
宋戈是家中独子,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突然拥有一个妹妹,而这个妹妹不仅单纯娇柔,还是叫陛下捧在手心精心爱护的贵妃娘娘。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和靖安侯府都仿佛是走了大运。
“臣定会尽到兄长之则,请陛下和娘娘放心!”他声音铿锵地保证道。
陈定尧牵起禅真一只手站起来,俯视着底下的群臣:“今日既为朕生辰之节,又为贵妃缔结宗亲之日,实属双喜并臻。传朕旨意,今日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此事贵妃与靖安侯府皆无意见,且陛下态度坚决,即便有人再不愿看到这副情形,也无法提出任何意见。联想到前段时间贵妃大义灭亲的举动,以及民间歌颂的贵妃贤明,已有人想到这幕后是谁在操纵。
贵妃本就深得陛下盛宠,如今又搭上靖安侯府这座靠山,距离皇后之位也只差了一个皇子。陛下正值力壮,贵妃也青春年盛,若无意外一个皇子怎么也是跑不了的。
淑妃德妃等几乎是绝望地靠在了椅子上。她们为皇后之位明争暗斗了十数年,最终却敌不过陛下的心悦之人,原来无需额外做什么,只要陛下足够在意他就会主动将最好的给献上,可……这让努力了十几年的她们如何甘心?
第38章 克制
陛下既决心为禅真另立一母族依靠,便绝不忌讳地将此事传了出去,一夜过后,全京城都知晓贵妃今后将得到靖安侯府的全力支持,再也不是之前除了陛下宠爱外毫无倚仗的商户之女。
靖安侯府虽自前辈便有所落魄,可这一代却出了个将才宋戈,此前便颇得陛下看重,如今再借上贵妃的光泽,靖安侯府重拾往日的辉煌已不再是难事。也有人提出异议,担心靖安侯府会成为下一个外戚萧氏,同先皇后母族一般揽手朝政,可这个风声刚在朝野中冒头,便被一把截断拦了回去。
宋戈之母魏氏是在宫宴结束之后才知晓的这个消息,顿时有些担心地去找儿子一同商讨。
“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母亲商量好了再决定呢?”
魏氏虽希望儿子能够光耀门楣,可更担心他因此搅入了储位之争落不得好下场。靖安侯府一向是走孤臣的道路,只效忠陛下一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落魄的境地,可儿子如今却毅然决然地将整个宋家与贵妃捆绑在了一起,贵妃现在虽受宠可谁知以后会如何呢?
宋氏看着满头华发一脸焦虑的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母亲放心,儿臣见过贵妃,确实是如传闻中一般贤良淑德,咱们靖安侯府能拥有与贵妃的这段亲缘关系,是咱们的大幸。”
魏氏见他不似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反而是经过自己的一番判断,才稍微放下心来。
“若贵妃真如你所说,母亲便只当作多了一个义女也无妨,可岳明你之后可要多承受许多质疑的目光。”
她心疼儿子,好不容易依靠军功在朝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之后无论他再做什么都会有人质疑他是走了贵妃的裙带关系,外戚向来是不被看好的。
岳明是他父亲为他取的字,希望他如山岳般稳重,扛着靖安侯府走上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父亲走后,宋戈一直在为重振靖安侯府努力,他曾寄希望于科举可实在不擅长诗书一道,只好重走了祖辈的老路,投身军营从最低等的小兵做起。
对母亲的忧虑,他只不在意地一笑。
“前朝的卫青大将军也曾被质疑倚仗其姊卫皇后的恩宠,可如今谁能否认卫大将军的实力。儿子自知虽不如卫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可也自信绝不逊色于朝中任意一名同辈武将,即便儿子借了贵妃的恩泽,可只要能真正创下功绩重振靖安侯府,便是任人评说又如何?”
他握紧母亲的手,“况且母亲,您难道不能再想想,贵妃父亲尚在,为何陛下却又要为贵妃另寻母族依靠?”
魏氏并非愚蠢之人,否则也无法在丈夫去世后独自支撑起靖安侯府。
“贵妃其父与姚家一案之前闹的纷纷扬扬,我亦有所耳闻。”魏氏叹了口气,“这宋家虽与我们靖安侯府同姓,可这行为却实在是小人得志,怕是陛下也看他不起。”
“正是如此。”宋戈点点头,目中含了一丝深意,“陛下对贵妃如今已是明目张胆的偏爱,母亲何不更大胆地猜测一些?”
魏氏惊讶地抬眉,“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
她顿了顿,心中因这猜测掀起了万丈波澜。自先皇后萧氏病逝后,后位便一直空缺,愿以为陛下将在前三位皇子中决定出储君之后,再将其母扶正立为皇后,可现在却出现了贵妃这一变数……
宋戈与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儿子瞧陛下早已有此打算。”
魏氏喃喃道:“没想到陛下竟如此痴心……”
连贵妃位都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女人,想方设法也要将皇后之位送上,这放在从前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儿子见过贵妃。”想起宫宴那日贵妃灼灼芳华耀眼夺目的模样,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恍神,“那是一位举世稀奇的美人,性子也温柔和善,这天下任何一个男子为她痴狂都不足为奇。”
魏氏闻言顿感好奇,“那我若有机会可要仔细瞧瞧。”
宋戈拍了拍她的手背:“会有机会的,定不会叫母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