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起丹暮
此人并非所有埋伏在屋顶的侍从都杀,而是有目的与手段,他只杀两种人,对他有威胁,和对他们有威胁,他在为他们开路,确保他们能顺利撤离。
可是,不太对!他这种方式,岂不是断了他们身后之人的退路!弓箭手会放弃攻击他们,而将所有视线转到沈屹州身上。
终于,她在他一次跃起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一闪而过的面容。
此人,眼熟,似在哪见过,有一面之缘。
宋安疏忽下,胳膊中了一箭,他未做他想,生生拔了出来。
“你在发什么呆!快去马车上!”
沈知梨:“他在断我爹的后路!!!”
宋安怔住,“他不是王府的人吗?”
撤退的路异常顺畅,他们跑的很快,几乎甩了其他王府的人一大截,可却在这时因无人相助而意外中剑。
宋安发颤,“是谁?”
沈知梨望过去,这个人她好像想起来,那日在破酒家李公子意外身亡,君辞帮凝香对敌,逼出了太子,架在君辞脖子上的那把剑正是此人的。
此人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名叫阿越!
新皇也要来掺和一脚吗!
“先上车!”宋安把沈知梨塞进车里。
无数府中无辜的下人,惨死在乱箭下,沈知梨就这样目睹他们绝望的倒下,明明他们自由了……明明一个个开心结了月俸回了家……
曾经大言不惭要保家卫国的赵将军,从小卒做起,掠夺战功,做上至高无上的大将军之位,为国为民奉献一生……却在一场变故后,再回不去,离经叛道,屠杀百姓。
那些下人的家人又怎么会许他们被轻易带走,他们必然反抗了,被杀了……
沈知梨两横眼泪直下,此时觉得自己无能,她握不起剑,她救不了人,她需要人以命相护。
马车前围了一群府中的侍从,他们与跃墙侵入府中的兵卒拼死厮杀。
宋安杀回院子里为沈屹州开路,可敌军太多,他们根本不是赵将军的对手,就连他带来的人也在外用命为他们闯出一条路。
沈屹州功夫不低,当年更是与毫无败绩天下第一的谢将军齐名,他习武多年武功深厚此时能与赵将军打上几个来回,但赵将军毕竟常年在战场,无论是剑法还是力道,都比隐退多年的沈屹州更胜一筹。
身边侍从逐一倒下后,他连撤退的路都变的愈发艰难,他遭死死包围着。
沈屹州抽空穿过那片染血的荼蘼,望向撩开车帘眼泪纵横等待他的沈知梨。
他停下了脚步,他越朝那去,只会把跟多的人引去,他们没想让他活下去。
他不该走……他的夫人唯一给他留下的便是这个女儿……他不能走……他的夫人葬在这里。
沈知梨突然发现向她奔来的沈屹州不再往前来,他驻足在那片月色下艳丽的花园里。
听说这片花园,原先是她娘打理的,有耸立的假山、跃跳的鲤鱼,有蝉鸣与萤火,有花香。
如今,只有遍地的鲜血。
他拼死顽抗,以身为饵,从如何撤退到如何阻止敌人前进,他成了活生生的刀靶子,为她拦住敌人。
沈知梨抓住窗沿,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嘶吼着,声音妄想穿过刀光剑影唤醒他与她离开。
可他充耳不闻,他不再看她。
他的衣裳破损血液外溢,渐渐体力不支,宽厚的背影轻微佝偻,脚步颠簸。
沈知梨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浑身透露着死气,不再求生。
宋安有所察觉,冲了过去,这时,外头又来了一队兵马与赵将军的人打了起来,为首之人一身矜贵,跨进破败的永宁王府,朝后院而来。
沈屹州不敌赵将军,一剑而下,他的腿血液喷溅,踉跄不稳拦下第二剑后只得用剑支撑身子。
他转头对宋安吼道:“带她走!快走!”
宋安杀了两个兵卒怔住,看着无数兵卒挡在他们之间,看着永宁王艰难对敌,他身边的侍从不过寥寥。
沈屹州语气死沉,“带她走。”
宋安不忍望了他一眼,最后转了剑锋,奔向沈知梨。
沈屹州回首看向沈知梨,似要将从小到大护在掌心的小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刻在脑海里。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身份……是永宁王、是丈夫、是父亲,他肩扛责任,他不能轻易表露情绪。他只落过两次泪,忍无可忍,酸涩填满眼眶,咽不下去,第一次夫人被害,这次生死诀别。
高傲不屈的永宁王,文武双全,做君做臣做将,无论哪处都无人能敌,他傲视群雄,却又爱戴百姓,他会是一个明君,他信,百姓信,文武百官信,谢大将军信……
他曾在那日放了谢故白一命,由江无期带走他,就该料到这一日……
他把沈知梨卷入了上一代的恩怨。
谢故白从小喜欢阿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终究分隔两地、形同陌路。
他对阿梨成了多年难消的执念,他怕她的恨,于是玩了一出,借刀杀人。
宋安跃上马车,正要驾马离开时。
沈知梨破碎又崩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爹!!!”
他骤然望去,血液喷溅,赵将军一剑抹了沈屹州的脖子,他满身鲜血倒在血泊里,死死瞪着双眼朝他们的方向望来,血从嘴中喷出,他仍无声嘀咕那句:带她走。
赵将军一脚踩在沈屹州身上,剑直直刺入他的心口,几近疯狂道:“虎符在哪!!!”
“咚——!”
下一刻赵将军被踹飞了出去,倒在地上被来人携带的侍从一刀刀活生生剜着皮肉。
沈知梨的马车从后门离开,她看见了跨入后院的人。
洁白的雪袍加身,举手投足间矜贵无比,他抬眸定定目睹她离开,没追甚至好心让手下给她把赵将军拦路的侍从依次解决。
只是……那个踢飞赵将军的阿越在他身边停下,对他尊敬行礼,而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变得阴鸷偏执,拔出沈屹州胸口的剑,在他痛苦又无力的挣扎前,大肆露出大仇得报的笑意,由他在痛苦中断气死去。
谢故白漫不经心拖着剑走向皮肉半吊坠在身上赵将军。
冷风卷杂在夜幕里,弯月染了血气藏进薄云中,黑暗无光的街道上,马车飞驰。
宋安驾马一路冲出京城。
沈知梨沉默蜷缩在颠簸的马车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开始质疑,他们真的跑的出去吗……
“宋公子!”马车外护他们撤退的侍从突然喊了一句。
宋安脊背发凉,呆滞了片刻,此时便觉脑袋上阴冷笼罩。
沈知梨也察觉马车顶上轻微一抖,她顺手在座椅边捞了两物塞怀里。
咯吱一声,马车破裂。
在马车支离破碎前,宋安立即撩开车帘,抓住沈知梨翻下马车往外跑,侍从在后将不速之客围住。
刀剑之声在身后响起。
沈知梨身体里的蛊本就未平息,这下又翻腾起来,脚踩在地上如赤脚走刀,步步生疼,可再钻心的疼,也没使得她的步伐慢下来,她依旧跑得很快,没有目的狂奔在林子里。
宋安冷汗直冒,一股脑带她扎进林子里,“沈知梨,无论发生何事,要将玉佩护好!”
“我知道了。”
“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管我。”
“宋安!”
“我说不要管我!”
沈知梨不回答他,两人继续奔在林子间。
宋安:“答应我!”
沈知梨心中慌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我要如何弃你而去?”
宋安固执道:“答应我……往前跑,别回头,沿着你探出来的路,去药谷找师兄。”
“宋安……路太长了,我一个人到不了……”
她怎么能弃他而去,怎么能把他丢在狼窝虎口,谢故白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药谷下一任谷主是谁,国师已经亲自杀向药谷,谢故白受他之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宋安。
“你可以的,不可以……也必须可以……”
侍从拖不了太久,那是功夫了得的黑衣人。
就算只有黑衣一人追来,十来个侍从也斗不过。
他要护着沈知梨再多行一段长路,让她离药谷的方向,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们把人托付给他,他就该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调虎离山,借刀杀人,国师有谢故白这样的军师存在,所有人都被玩弄掌中,不得不离,不得不赴死。
倘若他们知道他这样的无能,还会放心把沈知梨与他留在看起来平静暂时安全的京城吗?
他可以做到的,他们能做到,他也可以。
宋安察觉她嘴唇发白,脚步不对劲,没片刻犹豫把人抱起来,往前飞奔。
沈知梨咬牙道:“宋安,我可以的。”
“保护好我的剑。”宋安没打算让她再沾地,甚至交代起她背后的伤势,“你如今的伤……旁人也可处理……不再需要我,我怀里还有些钱,你全部拿去。”
“我记住过你的线路,沿路会经过一处山村,找个大夫……手边没有草药了……伤口恐会恶化,先叫大夫给你将背后的线拆了……之后你每日赶路可能会疼……忍着些,遇见有水的地方用清水洗洗,对了,在大夫那多要些纱布,日后要自己包扎。”
“这条胳膊……经这么一遭,怕是会落下后疾,每逢多风落雨时会痛……本来……师兄他们给你调养的很好了,只要再养些时日,再给你处理些日子,不会落下旧疾,可你若跑回药谷,条件艰苦,顽疾难逃……对不起……”
……无论是永宁王还是她……他都没能护好。
沈知梨用剑柄轻轻拍打他的脸颊,不许他说这话,眸色黯淡道:“胡言……一起回药谷,等君辞打了胜仗……师姐给你买酒喝……”
宋安喉咙嘶哑,“沈知梨,你说,你不会赌输,我相信你……不要忘了我,我相情蛊会赢,鹤承渊会赢,大师兄也会赢。”
沈知梨泪水糊满面容,补充道:“……宋安……也会赢。”
宋安眼眶湿润,视线逐渐被水雾模糊。
“宋安……怪老头在等你平安回家……”
他的眼泪未忍住溢了出来,砸落在她脸庞,高扬的马尾飘逸在身后,再没了当时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知道,这个林子,出不去了,他忽然明白了永宁王停下步伐的决心。
少年在失去庇护,独挡一面后,快速成长,行路至此,他学会了许多事,明白了许多事,天真无邪褪去,剩下的是大义是小情,是谋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从自觉自己为天之骄子,到看到所有人的不凡。
出生淤泥的鹤承渊站在巅峰、天之骄之的谢故白陨落再不甘崛起、也是苏钰从未因天赋异禀而止步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