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phigenie
李心艾说要去旅行。洛华真是举双手赞成。能逃出这个家，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啊，她好像在家里就会变成树、扎根、死掉。但他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并且在做务必万全的准备，在那之前就被她推出门了。
旅行时光不像他想得糟，李心艾的任性还在可控范围内，没有一出门就也随着容器的增大（从家变成无限广阔的外部空间）而也增大。虽然她有时发火会把床头的烟灰缸往他那扔。
五星级酒店的垃圾桶里出现一两条真丝内裤，没人会大惊小怪。‘你能不能学会手洗？’，一开始他像父亲对青春期女儿一样，羞于启齿，不懂怎么和她说，后来不耐烦就真的说出口了。可悲的是说出口了，李心艾一如既往看窗外，当没听见。
她这点上像他爸，真的，如果洛华在父亲面前要求关爱，父亲应该也会有一样的反应，当没听见。洛华不好意思说，但可能真的欣赏她这点。
感觉就是强迫性重复（compulsive repetition），原生家庭不好的小孩，长大后反而会被和父母很像的人吸引，靠近她，再组建一个同样烂的家庭，处于同样的关系和环境中。因为同样的环境让他熟悉（过去孕育他的环境羊水里飘着硫酸，但毕竟是羊水），而且他也觉得重来一次，他更熟练了，会做得更好。
有更好吗？他在李心艾面前一败涂地。但她也不比他父亲更糟。李心艾自己生病了。偶尔都能温柔地抚慰他，在洛华很累、情绪很低落、身上‘莫名其妙的痛’的时候，用冰凉的手轻轻抚弄过他的发丝。
每到那个时候，他都脆弱想哭。
她的衣服还能够交给酒店服务，万能的酒店服务。“找条新的来。干净的。”哎，李心艾和他的任何一人的经纪人在场，都能把这些丢给经纪人。经纪人是没有性别的，且洛华怀疑李心艾在认识到这点之前，对使唤于善做各种事已经没有羞耻心。但洛华为了自己的纯粹性，在宅子里也没有雇人，想着为了照顾她也该找个人来的时候，去旅游了，更无解。
能让酒店服务做的事包括准备餐点，和不开车去新城市的时候，用黑色的加长车载他们到处转转。“感觉像游览。”李心艾探头看窗外，说。坐景点的游览车就是这种感觉，沿着固定的路线，没什么实感。
排场太大了，路上其他车会退避，但和开兰博基尼跑车时又有不同。洛华有点坐立不安，路上有行人看他们，他总觉得他们是在想车上的人好傻。
简单看过一遍城市后，李心艾就跑来他的房间，拉着他的手出去，靠走的，和让他租共享电动车，她坐后面，来游览城市了。去各种各样的小吃街，和老店一条街，最后李心艾吃着杯装的鱼丸，简单评价：“骗观光客的。”洛华提着一堆她只吃了一口就没动过的小吃，在后面跟着，竟然没法反驳。
李心艾不也还是上钩了吗。
后来觉得没有车还是不方便。那天在外面下起大雨，是下午，李心艾还提着路边买的泰式奶茶，一大袋，愕然被雨淋得湿透，纸袋的绳子断裂，里面塑料袋装的奶茶啪声掉在地上，压得扁扁的，里面的液体流出，迅速和雨水融化在一起。
洛华在旁边转悠着用手机叫车，打不到，而且这地方到底是哪啊？？他像无头苍蝇，最后好歹是把李心艾拉回了檐下，没让她傻站在那淋雨。
她露出很不开心的表情。包子脸，算吗？反正皱着眉，头低着，脸颊微微鼓起。就那么一瞬间，李心艾表情如果持续三秒以上就是给别人看的了。
“离酒店很近。”李心艾这么说而且他们确实是一路走过来的，洛华决定相信她的话，她说：“我们就走回去。”
好像也没理由反驳。旅行的乐趣就在于发生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虽然她皱着眉对什么都很挑剔的样子，一路都这样，洛华能感觉到李心艾是在强忍怒火，并且很担心她下一秒就要爆发。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动机是担心她被暴雨暴风吹走。
他掌心中的手小小的，很冰冷。雨水落在她身上，伴随着走动时的空气流动而蒸发，每走一步，他就幻视到她身上的体温被带走一点，李心艾偶尔会小小抖一下。洛华是病人但总感觉是李心艾更需要照顾。
她一开始选走路是看洛华一直叫不到车，考虑到时间成本，但真走起来，因为两人都没带伞，每一步都是煎熬，小人的寒冷值狂飙，体力值和心情都在downdowndown，李心艾神情都恍惚了，洛华觉得那是她【真正的自己】也在恍惚。
他突然想起来这时候可不可能叫万能的酒店管家来解救他们呢？又想那样搞不好两人要在檐下等一小时，李心艾捂着手臂，瑟瑟发抖，她穿得也不多。走流程很慢的。
如果这时候他更有气魄一点，有男子魅力！就该提出背她或者抱她。至少抱着她能让她暖和点，但，洛华已经往旁边看，肯定手刚放上她肩膀，就被李心艾尖叫，“性.骚.扰！”她一定会把他推进路边的水沟吧，看上去体力很弱，和实际力气很大，并不冲突。
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拐过一个角就能看见酒店了。洛华的脚步加快了，他有意无意调整站位，这样风会被他挡住，不会吹到李心艾，一米八也不是白长的。而李心艾停下来，还拉了拉他的袖口。
“？”洛华回头。但刚刚那下只是告知，李心艾在他身后一点，侧头看一个还亮着灯的小店。走进去。玻璃门打开，关上，发出提醒进店的声音。她身上湿透了，衣服、袜子、头发，全都不需要拧就在往下滴着水，踩进去的一步，裙摆已经在地上留下水滴。店员走上来问她小姐你需要什么......吗。
说到最后已经愣住。
李心艾当下情境简直有种魄力，她头发黑沉沉的，连眼睫毛都湿透，她抬眼看店员，漆黑的眼睛被灯光照到，光线穿透其中，虹膜里一圈一圈的虹彩，像无机质的宝石被照亮。
店员屏住呼吸。李心艾睫毛不堪重负，往下，一滴水落下来，它又重新上翘。
她看起来像刚从潭中爬出来的水鬼，还不熟练人类的语言，进门处就摆着伞架，雨天卖伞生意会好，但下得那么大哪有人在外面走。她这单算今天第一次开张。李心艾指着伞架，说：“请给我一个。”店员说：“啊，啊。您要哪个呢。”
李心艾无趣地往旁边看，在室内呼吸，好像会吐出冰冷的白气，其实那时接近夏天。
李心艾小小声说：“哪个都可以。”
最后买了一把看上去最坚固、最大的黑伞。李心艾出来时甚至被店员塞了一杯热咖啡。免费赠送。用纸杯装着。
这时候的最佳选项应该是热茶的，洛华看着发呆，但店里只有咖啡。他亲眼看着店员加了很多奶和糖。他有很多女粉丝，但莫名感觉，如果是自己进去，绝对没有那种优待。
李心艾拿着出来，因为是热饮，没有吸管，开了个小口，她‘呼’‘呼’地轻轻吹，面色都红润了一些。好像也没那么怕冷了。然后她扭头看洛华。洛华因为她看起来好过点，也就没说‘就剩那么点路为什么要再进店？’的疑问。连想都没想。
李心艾把伞递给他。
“撑着。”
洛华真的愣了。
“我已经不需要了。”李心艾说。没空和他在雨里演苦情剧。
“准确来说之前都不需要。因为你一直站在前面，挡着风。”
她原来有注意到啊？他一直以为她是把世间的所有优待，都视为刮风下雨自然现象的人。
“所以你拿着就好。”肺癌不是肺炎，应该没那么在意淋雨。但洛华时不时咳血，偶尔被李心艾看见，她在旁边微微蹙眉，好像也是有记住的。他身上也全湿光了。发丝往下滴水。
李心艾一边说，一边捏着纸杯往他身边凑。面色严肃，点头。示意洛华撑伞后，她会自己紧贴住他，不让她被淋到的。
他长得高就是特别好。
洛华莫名其妙笑了。
第93章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洛华之前就想抱抱她，好吧,他终于说实话了。之前抱着能有效减少李心艾淋雨的面积，她还能暖和点,他比她大很多,体型的优势就体现在这里。但现在都拿伞了,抱着姿势会有点傻，洛华转了一下,后背对着她,问她：“你要不要上来？”
李心艾歪头。
最后是洛华背着她回去。李心艾在他们头顶打好大的伞。雨莫名其妙小了很多,还是这是在黑伞遮蔽下的错觉。
到酒店门口时洛华放她下来,她的鞋子碰到地上发出声音。侍者朝她们冲过来,手上拿着热水和毛巾。李心艾接过来,说了句谢谢，用毛巾用力揉搓头发。她自己就能很不在意身上所有漂亮的部分,如果无视所有礼仪，那她应该一进门就想用力甩头，像个小狗一样，让头发上的水到处滴。
把毛巾放下来后她头发还是湿的，不像之前四处渗水，但还是濡湿,比之前更黑,像厚重的覆盖周身乌鸦的羽毛。她眼睛看着洛华。说：“你。”
大厅里其他人在偷偷看她。
李心艾说：“身体很结实，刚刚在你背上,感觉不会被风雨穿透，也不会掉下来。”
“那叫有安全感。”洛华默默补充。
“啊。”李心艾小小脸红了。
洛华也脸红了。他现在才发现他刚刚说了什么。
那次之后两人关系稍微好点了,虽然关系不好不可能一起出来旅游，但也得看实际情况，具体到李心艾这个人嘛......总之她之后温顺点了。
还是会来洛华房间。坐在那里发呆，四处看看，抱着枕头，脚碰不到地面，等他。
洛华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总是能看见这一幕，旁边小圆桌上还摆着客房服务叫上来的点心和红茶、咖啡。越过圆桌是拉开的窗帘和外面的夜景。每个酒店都会宣传能‘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城市’和‘注视夜晚的水面’，但每个酒店看出去的风景都差不多。
透明的旋转空中餐厅也是。不知道城市是否会宣传‘站在这里就可以被酒店客人俯瞰’？洛华想。胡思乱想可以逃避眼前真正要面对的事。
大晚上的还点了红茶和咖啡，李心艾紧紧抱着枕头，膝盖相互摩擦，洛华说：“又来啊。”语气无奈。他以前经常干这事，搞不好已经很熟练了，也被很多人夸奖过，不过他本人不太喜欢来着。说这话也没人信吧。
他想是李心艾的话就来吧。也这么说了，李心艾欢呼一声。
按下了遥控器。
酒店的电视可以点播，什么频道都有，包括外国的，最近李心艾淘金到一个国外频道，上面全是血腥虐.杀色.情电影。《杀人狂恋爱中》这样的。洛华看着，就在想怎么到处都在死人，好多内裤，和□□情节。
恐怖电影她一个人也看了很多，但有人一起看就最好啦！所以才准备了那么多红茶和咖啡，这是‘今晚我可不会让你睡哦’的意思。呵呵......洛华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以前和很有名望的女演员一起看电影。也是边看边暂停、拉片。一部电影可以看十几个小时，一帧一帧分析。那人类似洛华的朋友，因为她比他大三十岁，据闻‘已经完全失去了性.欲’。“因为已经绝经了。”她说。而她二十几岁的男朋友总是以看第三者的眼光看他。
比起那时候，和李心艾一起看电影应该算好的吗？
男主角在地下墓穴徘徊；血、肠子、肉堵住了厨房排水管；穿护士装的女人用脚趾碾碎眼珠；女学生在放学后的洗手间拼命洗自己沾满液体的长发，‘怎么洗不掉呢’‘怎么洗不掉呢’......电视上光影变幻，旁边李心艾的神情专注。
洛华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醒来时他歪在沙发上，抱着李心艾推过来的枕头，脖子痛得像是要断掉。电视早就关掉了，黑色的屏幕映出他的脸。洛华看一眼就移开视线，在不是镜子而是现实中，他旁边贴了张照片，李心艾为了旅行买了拍立得相机，上面他睡颜像个孩子。
李心艾在晚上看电影，但不拉窗帘，外面朦胧的光照在他脸上。洛华觉得莫名羞耻，他捏紧照片，在想李心艾特意把它贴在这里，是不是作为他的犯罪证据？‘和我看电影竟然睡着了！’
想着李心艾进来，她有这房间的房卡，也越来越不认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她大白天的却还神采奕奕，穿黑色、有很多褶边、袖口略长的裙子，头发梳成两束，双手叉腰看他。洛华做好准备她训斥他了。李心艾也确实说了他想的话，不过之后笑了。说
“能睡个好觉也不错。”
洛华一直搞不懂，李心艾到底是有种天性的善良呢——很偶尔，就跟人性的闪光一样，很偶尔才展现出来，还是非常精准地把握人心，在每次别人对她心灰意冷，想她就是个没救的坏人吧的时候，巧妙关心别人一下。
那时候洛华还没和李心艾说他生病了，没法特意说，他也觉得她不会关心。不过她看过他垃圾桶里带血的纸巾。李心艾进来后没多久，早餐的餐车也过来了，这是要特意提前叫的，不然不会打扰客人的睡眠。
洛华睁大眼。李心艾说：“我本来打算自己在你房间吃的，顺便给你留点，麦芬这种放久一点也可以吧，放几个小时也很好吃。”和沈宁玩后她有了不少甜品知识，都是亲身体验。
洛华讷讷说：“我以为你会回去补觉。”李心艾睡得比他还晚。
她睡眠不足，就会在旁边，恹恹的，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李心艾说：“唔？还好吧。”她眉眼间有种冷淡，轻微的倦怠。她说真的，如果她不喜欢，肯定直接回去了。
对工作人员说了‘谢谢’，在甜点车和上面摆满了食物的桌子之间坐下。李心艾说：“今天想在这里，嗯稍微观望你一下。”
陪陪你。这个词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她声音小小的，现在就脸红了，还为了掩饰而笑。洛华心如擂鼓，他耳边的轰鸣类似疾病发作，视野模糊，感觉到额头温度升高——等一下不会真的疾病发作了吧？
他猛地甩甩头，把思绪赶走。李心艾已经在没浪费半点时间的继续说，从这点上看她的羞涩真的相当战略性，达到效果后，就不耽误时间了。
“因为你昨天就突然脑袋一歪，‘啪’的一下断电了。”李心艾不管是拟声，还是做出的小动作都非常可爱。一天中的第十万次，洛华觉得能对这样的她发.情的沈均真的是人渣。
她不好意思地笑，说：“因为昨天正好看到杀人狂出现，我还以为你被房间里看不到的什么割断了脖子，脑袋才歪到一边呢。”
“......”
“搞得我紧张了一下。”李心艾说。
“是啊。我刚刚也感动了一下。”洛华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李心艾能对此做出反应，她就不是李心艾了！她是不是根本没听懂洛华在说什么啊，或者更恶劣的，装作听不懂。
她先是对洛华的话困惑地笑了笑，然后说：“所以我过来啦。”这么说时，把两只手都打开，配上‘噔噔噔’的出场音。完蛋，洛华又觉得她可爱。
李心艾用勺子挖蛋糕吃，送进嘴里，眼睛还盯着洛华。勺子出来时嘴唇抿了抿，嘴角还有奶油。她说：“看也知道吧。你起来的时候。”
“嗯。”新仇旧恨一起算。她还把拍下的照片贴在他脸边！
“那时候电视不是关着的吗？我一般不会关掉电视，醒来时没有声音陪伴自己不会太寂寞吗？”
明明是看着电影睡过去的。李心艾说。
她说这话时很温柔，像个前辈。洛华检索记忆，李心艾的母亲也一直都在国外，而且很早就去世了。网上新闻披露过n遍了，她一个人住在独栋房子里，在很热闹的城市中。不过只有一个人。她也有过很多次这种体验吧。
“所以我过来了。”李心艾微笑。补充完最后一句话。这回不是用勺子，而是直接拿起一个杯子蛋糕，凑到嘴边，像咬苹果一样咬下。
洛华面无表情。人有时候心里想很多，脸上就是会面无表情。
完了，又开始感动了。
鉴于上次出行的地狱经验。李心艾说：“我不要走路了。也不要坐电动车了！”她在街上说的，其他人都看过来。洛华深感丢脸，他小声说：“骑电动车的人都没说什么呢。”但也只能把车开过来。
红色的敞篷车，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杂志上有的，从现在看有点老土了吧，油漆上还有些划痕。李心艾双手抱胸“唔。”的看着，无比挑剔。洛华钥匙已经插进去准备启动了，无奈转头看她。
李心艾说：“你觉得这算有点老土吗？”旁边商店本来出来搬花盆的姐姐站在店外，饶有兴趣看着他们。在姐姐眼里应该不算。车看起来能直接放进博物馆，美国旧时代遗物。
而且洛华帅的，衣品也很好。好像不管是现在的女大学生，还是上一代的，都会做放假被他带着，在波光粼粼海边公路兜风的梦。他象征着一种自由和惬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