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phigenie
“检查结果一切都好。”报告一出来，秘书就给她打电话了。
“那就不用管他了。”李文说。
她有点睡眼惺忪，秘书觉得不可思议，秘书等报告的这段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别说睡觉了，吃饭喝水都没有。报告一出，放松之下秘书几乎要昏倒。
秘书想这不是李文的小孩吗？
“这个人说不定能带来好的转机呢。”李文说。
秘书沉默了一下。心艾好像丛林里的动物，小鸟，进化出了一种能力，会让周围的大人不自觉去关心她。秘书可能从上周目起就被她捕获了，但秘书关心的方式不是越俎代庖，而是做李文说要做的事，她坚信着李文的想法是没错的，作为妈妈，李文肯定比外人更理解心艾。
但现在秘书是真的怀疑了。秘书斥责李文的丈夫也是因为关心心艾。怎么能随便把病人带到外面去？
“是的。”秘书说。
李文说：“大家也都辛苦了呢。”
秘书沉默。
之后丈夫也经常跟心艾玩，把她当成正常人类。虽然从视觉上看，是丈夫把过家家用的大型人偶当成了人，会推着轮椅带她出去散步晒太阳，晚上还给她讲故事。坐在床边，用出演过舞台剧，录制过莎士比亚有声书的温柔声音，给她念尼尔盖曼的《坟场之书》《星尘》。没有间断过。
他这是在感动自己吗？李文想。
但就是要有那种，在旁人看来只能感动自己的疯狂才能成事。
因为心艾依然‘有感觉’。
李文想了想，某天给他打了电话，丈夫以为她要给这种疯狂行为叫停了，但李文说：“你给她放奥特曼和假面骑士吧。”
“印象中心艾经常看。”
“印象中。”丈夫说。
“上几辈子的事。”李文说。
“可是她看不见屏幕，只能够听到声音。”丈夫说。
“那不是更好吗。”李文说，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是夜晚，她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雪原，想今天能不能等到极光。“如果她想看，她就会把头转过去的。”
心艾好久没有想做一件事了。
丈夫沉默，丈夫说：“我会试试的。”他的话语里有一种久违的释然。他大概觉得李文‘果然还是爱她的’吧，而李文觉得自己的情感没什么变化。是别人随便曲解，让她比较困扰。
功夫不负有心人，未来的某天，心艾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这看起来像是植物人题材电影，到后半段，女主角终于动弹了一下，大家大喜过望，“这孩子有回复的希望！”但心艾平常也会动，虽然只是起来吃东西而已，她作息很规律，毕竟什么都没有，也只剩下作息了。如果那天到时间，餐点没有放在桌上，她就会很平常的不吃。
她今天动得比之前早，爸爸看到了，有了一点点的希望，‘这孩子，是不是昨天在听电视的声音，耗费了一些脑力，所以饿得比平常快呢？’
‘她其实是有在接受外界信息和思考的吧。’
但游戏不允许他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希望，心艾很慢，很慢，像是在呼唤全身一样，把手举了起来，然后看向他。
只是把脸转了过去而已，眼睛依旧没有神采。
父亲的泪水几乎溢出眼眶。
“我要……芒果味的冰淇淋。”心艾说。
昨天在电视上听到了这个台词，中国配音。
心艾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吗？她好像没有上过学，不过有把老师请到过家里来。都是名师，但大家颇有抱怨，就算是拿钱办事也可以私下里抱怨的。“对她说话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好像在做胎教。”胎教都会让婴儿踢一下妈妈的肚子呢。心艾是真的毫无感触。
“但她真的能理解。”秘书给李文打电话。
秘书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心艾也认出来了她。在众多医护人员中，心艾唯独把脸转向了她那里，虽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但秘书已经是泪水夺眶而出。
“你们都太爱哭了。”李文说。
“这是奇迹啊……您不惊喜吗。”
不如说为什么现在李文还在国外，她应该从心艾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自由活动，也没有听她叫过妈妈。
“对我来说，这种奇迹都是小意思。”李文说，很平静，“前几辈子我们热切拥抱过，她还会对我撒娇。”
“......”
“不过话说回来，她能听懂你们的话吗。”
“是的，最近渐渐……能完成一些日常对话，甚至还可以使用电脑。”
看着爸爸做，就自然而然学会了，不过也不会玩游戏，只是拿来播放视频。以前请来的教授们都轰动了，想说胎教莫非真的有用？
“是吧。”李文笑了，“我就说她会为了看奥特曼而把头转过去的。”
“有生存智慧的话，那应该能懂最基础的听说读写。”李文说。
心艾一开始想吃的冰淇淋，她这辈子从来没吃过，为了她的胃考虑，爸爸也根本不敢给她。心艾一开始反应少少的，不过那句话不是幻听，也不是回光返照。李文就不回去看了，她想心艾有点在假装。她一定是被男人照顾的途中，渐渐感动了，也接收了外界的信息，装得和平常一样开始学习。最后说出了那句话吧，想一鸣惊人，吓他们一大跳。
自闭，至少心艾这种情况的自闭，和不上学很像。不上学一个月就很难再回到学校了。心艾一开始封闭自己，不想再受到更多伤害——李文之前确实拿她当存档器用的，要回档就要让心艾一直生活在‘妈妈投资失败，我就会完蛋’的恐惧中。
但这周目发现环境好起来了，心艾慢慢想变正常，可已经错过了节点，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跳上传送带，‘试着回归正常’了。
丈夫就是那个契机吧。李文想，所以她说要找个好莱坞男明星，没有错嘛，如果是普通中年男人，心艾哪里会被他感动。
也是因为感觉到了爱。心艾是会回应爱的小孩。
说话后有一段时间，心艾都一直沉默着，其他人都很慌张，李文倒是平静。那段时间心艾肯定实在沉默着学习，她不可能一直保持高水准，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说出那句话对她来说真的算高水准了，她希望大家一直在意，崇拜她，觉得‘心艾好厉害’，这些想法的字她都不一定认识，但感情是一样的。
秘书也说她能用电脑来放视频了，用电脑可不简单，猴子和狗都不会用。
看视频的途中她也在学习吧。学习对待世界的方法，里面的理念，和最简单的‘对话’。
心艾的第一句话就是上面的台词。和大家轻率认为这是‘奇迹’而感动不同，她肯定是经过了思考才选那句话的。她也许偷偷看了屏幕而丈夫不知道，上面的人吃冰淇淋的时候，虽然自己没吃过，甚至没有看过，但心艾依旧觉得‘美味’了吗？
李文觉得自己让丈夫放奥特曼，真是天才的想法，如果心艾潜移默化胎教阶段，看的是《斩赤红之瞳》或者园子温的电影，那还得了！
李文没有回去的打算，现在回去，心艾看到她，说不定又会陷入混乱，再也不说话。李文前几周目很窘迫很缺钱，欠了几百万的时候，一直想着家里如果能帮一下她就好了，事实证明也帮不了什么。她完蛋之后，也不可能帮她把心艾照顾长大。那之后她就对家里人有点绝望了，其实本就不该期许这么多。
她理想的家，嗯，现在还在游戏里，不用考虑亲情的话，那就是一辈子不怎么见面，但是是有爱的。那是漂浮在空中，背景设定一样的爱。爱的具体表现就是，父母每个月会给银行卡里打钱。
李文想她也默默打钱好了。
李文之前形容心艾是动物，可能确实是。“她吃甜点的时候。像小动物。”
心艾回复意识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吃冰淇淋，之后随着康复锻炼逐步进行，特色甜点送到了她的面前，心艾现在已经不在房间里进食了。
矫枉过正，丈夫早就想说为什么李文那么有钱，却要一直龟缩在这个房子里。他自掏腰包让心艾入住七星级酒店，什么离开家会让她害怕。她都在那个家里面呆多久了？继续待在那里才会出问题。心艾最近都在开阔的地方活动，酒店里的那个房间被永远包下来了。爸爸都想跟她说‘我们回美国了，我爸妈，也是你的爷爷奶奶，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后来心艾说酒店‘太多人了’，来来往往的，让她很害怕。这种害怕其实就是对蟑螂的害怕，看它们在盒子里进进出出，会很恶心。父亲不懂这些，但依旧把她转移到了李文名下的高级公寓里，老规矩，三层自留，一层完全打通，能看见‘开阔的视野’。心艾在其中一间居住，有专门的电梯，不用和别人碰面。她的房间比原来的整个家都大。爸爸尽量把它打扮得温馨。
心艾动作依旧慢慢的，每天中午，她、爸爸、秘书姐姐，在一个大圆桌上吃午餐。心艾大概都要睡到接近中午才起来。她一天要睡十一二个小时，醒来后也常觉困倦。医生说这是正常的，不用干涉太多。起来后心艾发呆。看书，标注拼音，字很大，全是动物的绘本。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她还真学会了不少字，后来就看漫画。最近喜欢《北斗神拳》。还想过身体好起来后要去练拳击。
下午看奥特曼。躺在床上，换很多个姿势，时常腿搭在墙上，总是抱着玩偶看。
玩偶。妈妈一开始就给了爸爸很多钱，爸爸几乎全用在心艾身上了。心艾一开始的房间小是小，简直是珠宝展示柜。只要开一盏小灯，各色宝石黄金相互闪耀，就能把中心的心艾给照亮。
心艾醒来后，反而说“不喜欢。”把宝石手链丢开，“硬硬的。”
她唯独珍惜地抱起了，父亲猜测着‘小女生应该会喜欢’，一开始给她买来的小猫玩偶。
现在，在巨大的房间内，沿着墙壁摆满了包围房间的玩偶。心艾每天捞一个宠幸。有时很疯狂，一口气在床上摆三个。她可能觉得玩偶没有意识，更好让她倾注爱情，而且软绵绵的，她摸着不会伤到自己。
黄昏，心艾在爸爸陪同下出去散步，路线固定，心艾满足于这种固定的生活，对别人不感兴趣。父亲偶尔会想自己老了不能动了之后，心艾要怎么办呢？但也觉得她能有现在这样，已经是奇迹。他心怀感激，不再要求更多。
偶尔，真的是很偶尔的一次，她静静眺望着经过了很多次的一个林荫道岔路口，以前从没有走过，心艾轻轻指了指那里。
小声说：“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那里没有行人，树枝交叠掩盖天空，树叶映下的影子洒满在地上，好像陆地上的海洋。
爸爸呆了。但只愣了一瞬间，就点头，带着她前往新地方。
心艾露出了轻微的笑容。
今年心艾十五岁。
虽然有些晚了，但出门看看，从头开始接触世界吧。
心艾从那之后就活泼了很多，好像要把之前十五年积攒的活力一口气发泄出来，睡觉也变得少了，变成了每天七八个小时，像正常人一样。
虽然肌肉还是不足，骨骼也很脆弱，长期不见光又不动，还想怎么样啦，但爸爸之前带她出去晒太阳是有用的，从那时起她的身体就在一点一点变好，现在也只像个格外虚弱的小学女生。
对，心艾现在的身体怎么看，都只到小学高年级或者初一。十五岁，本来就才上初三。“以后还能长的，别太在意。”爸爸就很佛，他最近出去散步，都是被心艾带着跑。
奥特曼和假面骑士都快看完了，现在她在补超级战队和光之美少女。李文的事情也完全不在意了。不说生存智慧，这周目李文“抛弃”她这么久，她应该会有点芥蒂的。心艾很积极地撺掇爸爸给妈妈打电话。
李文看到了她推丈夫的过程，但当现实中她的手机真的响起来，李文还是发愣，过了好一会才接起。
“妈妈不回来吗？”心艾说。
“嗯......”
可能是李文无法面对她，李文假装洒脱，其实一直在逃避。说要自己先享乐，让心艾看看，也没成功，最后把丈夫丢到国内，自己在外面飘荡着。旅行久了真想回家啊，但没勇气回国。
明明心艾都勇敢起来了。李文想。
也不对，心艾现在像炸弹，如果李文言行不对，她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而李文没有自信能像丈夫一样爱她。她情感上可能是爱着的，但行动真的不能保证。
如果李文也被游戏操控了，该有多好啊。李文已经连自己的情感都搞不懂了。
她对心艾没法像对丈夫一样硬气，‘我就算回去，她也不会好起来。’
李文语调软弱：“你们两个人不好吗？嗯。加上秘书小姐的话，就是三个人。”
“妈妈就不回来了吗。”心艾说。
“我……没法和你见面。”
“这样啊。”心艾说。
一星期后，李文出门，去商场。她对这个城市没有什么指望，什么地方的奢侈品商场都好像是一个样子，去买些东西吧。购物时她能暂时忘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进门之前，她感觉寒冷，抬头，有东西砸下来了。
一整块玻璃落下，像断头台的闸刀。李文的头与身体分离。
画面回归黑暗，没有见证这周目的结局，第二十二周目结束。
第158章
李文回到初始界面。
‘那孩子恨我吗？’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