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赵老爷将前情后果一说,赵管家拍着大腿就道:“这就对了啊老爷!一定是秦大人知道了风声,无奈之下才打了咱家大少爷,为的就是平息王公子的怒火,这是在为咱赵家考虑,在帮咱们啊!”
赵老爷赵松岩现在也品出味道来了,如果说秦县令按照一开始说好的来,打了王秀才,维护了鸣儿,那最后的结果——赵松岩炎炎夏日硬是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去深想。
赵松岩毕竟京城里还有个当大官的弟弟,前几日赵松庭有传信过来,说是目前京城周遭水患严重,已经派遣官员前去赈灾,若是卫辉府这边久不停雨,估计也会派人过来赈灾。
当时赵松岩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赈灾之事还没落实,就是真的要来新乡赈灾,自家大不了捐献几担粮食罢了,图个名声而已。赵松岩还巴不得别来赈灾,每次上头一来人就要找他们这些富户“化缘”。
而如今锦衣卫已经行将此地,赈灾之事估计已经落实,那王公子应该就是京城过来的,身份一定贵不可言!
赵松岩久居新乡县,京城的关系网也只是听他弟弟道听途说,知晓的并不真切,越是不知道,越是猜测起来心慌意乱,脑门上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硕大的汗珠。
赵老爷关心则乱,赵管家赵忠勤倒是比赵老爷还稳重一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道:“老爷,咱们不知,未必秦县令不知啊!”
赵老爷原本还在原地踱步,闻言猛的停住,咬了咬牙对着赵管家吩咐道:“正好趁着天黑,你现在就去一趟县衙找季师爷,给他送过去一千,不,两千两银子,就说多谢秦大人的提点之恩,我们赵家没齿难忘。”
秦县令一向爱财,多送点银子总归不会错的。
赵管家虽然心惊于老爷这次的大手笔,但是此刻也觉得这钱必须得花,领命之后连忙拿着对牌去账上支银子去了,东奔西跑这么多时辰,连口水都赶不上喝,连夜赶往县衙。
看着赵管家离开的身影,赵松岩忍不住喃喃道:“秦大人对我们家是好,就是太好了一些,若是打够五十大板,让那贵人消了气才好!”
想到这里又命人去封大夫的口,让他传出赵家大少爷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消息,又命仆妇丫鬟看紧赵启鸣,让他安心在床上躺个三四个月,等风头过了再说。
那边赵府一整夜都闹的没个安宁,秦修文这边也是刚刚眯了眯眼,就听到丫鬟柳儿通报张达求见。
秦修文原本也只是合衣而眠,要不是推算出今日赵家必有动静,他是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修养好精神的,毕竟最近用脑太过,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一旦多思多虑,就会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秦修文是在内书房见了张达,不同于秦修文半夜被叫醒后的强打精神,张达是一脸隐忍的兴奋,待见了秦修文,立马下跪恭敬道:“大人料事如神,桩桩件件都被您料到了,只是后面又发生了些变故,故而属下来迟,还望大人恕小的惊扰之罪。”
别人下棋是走一步看三步,他家大人做事是走一步看十步!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家大人这么厉害?
秦修文见张达脸上没有什么惊慌之色,就知道这变故也是好的变故,饮了一口浓茶,将茶盏放到桌案上:“别给本大人卖关子,还不速速说来!”
张达一改刚才的正经之色,笑嘻嘻道:“大人您是不知道,赵家张狂的很,送了赵秀才回去后,赵家人就哭鸡尿嚎的,活像那赵秀才被生生打死了似的!不过二十五仗,齐大他们还是留了手的呢!小人一直在他们赵府门外的巷子口等着,不过半个时辰,那赵管家就带着几个打手出了门,先是打听崔丽娘的去处,知道她被大人罚到了育婴堂,青天白日的也不敢马上去闹,转接着就直奔钱家客栈去找王秀才。”
一开始张达也不明白,断案的时候当时他就在堂下站着听,大人已经说会恕那崔丽娘无罪,结果又找了个由头,罚崔丽娘三个月的劳役。不过这本不关他的事情,张达也就听了一耳朵,并不关心。
后来受他家大人指点,才知道大人是怕那崔丽娘被赵家报复,育婴堂毕竟是官家所设之地,说是让她服劳役,其实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而那王秀才,自己在给他送罚银的时候,也提点了一句,让王秀才拿了银子即刻就走,不要在新乡县过多逗留,防的也是赵家下黑手。
“王秀才是听劝的,当即拿了银子就退了房,准备离开新乡。当时大雨小了一点,小人带着几个弟兄一直远远地坠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赵家人就骑马追了上来,因为小的几个走的都是小道,他们又是行色匆匆,没有看到我们兄弟几个,原本以为今儿个总要动一次手,倒是没想到啊,那个王秀才是个大有来头的!”
秦修文闻言,顿时也是双目一亮——自己随口胡掐之言,难道就这么巧,还歪打正着了?
听到就连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都要给王秀才行礼的时候,秦修文是真的惊了,听罢也是久久不言,只是脸上依旧摆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疏离之色,仿佛一切都早在他心间计算过一般。
张达是捕快中的一个小头目,之前和赵家有过嫌隙,人又油滑精干,身手也不错,所以派他去办这事,再好不过。
秦修文是算到了赵家要生事,崔丽娘安置在育婴堂,王秀才则劝他连夜远走。只是没想到赵家那么嚣张,追出去那么远也要去把人抓回来。
那王秀才再怎么说,还有一层秀才功名在身上呢!赵家连夜抓人,恐怕是要下狠手!
当时秦修文就想过了,如果赵家行事太过跋扈,要打杀那王秀才的,那么对自己肯定也是要搓磨一番。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隐在暗处。一旦赵家发动,自己就派人拦截,抓了那赵管家,拿了他们把柄在手上,再联动王秀才去往上面学政大人处告,继而散发舆论,看他们赵家是准备服软,还是准备和自己作对到底!
秦修文也不想和赵家对上,甚至在还不知道赵家的情况时,出于最基础的判断,他内心深处也是不想把赵家得罪的太狠的,所以在判案之时,已经对着赵启鸣手下留情了。
可是后来季方和将赵家这两年所做之事一一道出,秦修文就知道,想要在这个新乡县做到说一不二,赵家必须要收拾!
这是他混了这么多年职场得出来的结论:如果作为一个部门的领导,手底下有一个比你还牛气冲天的下属,其他人还都怕他,那么除非你把这个下属给收服了,否则你的这个领导位置坐不稳!
只是秦修文的连环计还没使出来半分力,就被王秀才的身份变故一事给打破了。
不过这到底算是好事。
秦修文见张达已经复命完毕,抬手示意他退下:“明日到账上去支二十两银子,今晚辛苦你们几个了。”
张达竟是不知道劳累一晚上还有这等好事,今晚不过出动了六个兄弟,一人分一分,也得三两多,那可是他们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张达当即又是千恩万谢,喜气洋洋地走了。
至此,在张达心里已经留下来了个印象——跟着他家大人办事,错不了!
而此刻,秦修文已然睡意全无:这王秀才,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连锦衣卫千户都对他恭恭敬敬?
第9章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张达刚刚退下没多久,季方和求见。
此刻已经快要丑时了,夜色正浓,人也是最为困倦的时刻,若不是要紧事情,季方和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不过刚刚因张达所说之事,秦修文的瞌睡虫早就跑干净了,见到季方和,只见他满脸笑容,平日里有点憨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精光,见当值的丫鬟已经被驱赶到了门外候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
看到这个眼熟的小匣子,秦修文就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道:“不是让还回去了么?”
秦修文其实也爱财,但是不义之财,拿了烫手。
照理季方和不是那等阳奉阴违之人,怎么会又将这个小匣子拿回来?
季方和嘿嘿一笑,将小匣子打开:“大人,您看!”
秦修文呼吸一顿,只见原本薄薄一层的银票,现在变得厚实了许多,一眼看过去,至少千两之数!
“是那赵家又连夜送还回来的,我刚刚数了一下,足足两千两!”说到两千两的时候,季方和整个表情都舒展开了,只听他继续道:“没想到赵家这么识相,这是被咱们给唬住了吧?心里害怕,又送了银子过来?赵家老乌龟这次可不小气,一次性掏出这么多,想来是真的怕了!”
原身秦修文和季方和两人,辛辛苦苦贪了两年多了,也就一万两银子不到,这次赵松岩一次性给了两千两,算是季方和见到的最大的一笔数目了。
而且这次的银子还是人家没有请托,只说是酬谢,连要求办的事情就没有,收着最为轻松。
秦修文知道若只是自己糊弄一番,没有后来王秀才身份的验证,赵松岩是断然不会拿出来这么多银子酬谢给自己的,只能说真的是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巧合。
秦修文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银子实在烫手,秦修文便将王秀才身份一事的蹊跷之处都和季方和说了,听得季方和连连惊呼。
“这银子,我看我们还是还回去吧,这数额太大了一些。”秦修文想了想,还是忍痛放弃这笔银子,已经贪了一万两银子了,再加上个两千两,数额这不是越来越大了么?说好的想做个清官将功折罪呢?
谁知道季方和一听秦修文说要把银子还回去,顿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连“大人”都忘记喊了,直接道:“元瑾,这可是整整两千两银子啊!你忘了当年我们在京城里的时候,那帮子小人面孔了?欺我们年少、欺我们穷?!而且,这还是那赵老乌龟自愿给的,都算不上贪!那赵老乌龟平日里在新乡县吆五喝六的,给过我们几次面子?这回总算让他服软了,再给他退回去算怎么回事?”
季方和见秦修文沉思不语,心里直道:元瑾这次病了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一些,以往若是见了这么多的银子,直接就笑纳了,怎么这回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只是这银子,必须得留下!
季方和拢了拢心神,人也平静了一点,劝道:“大人,就算您不要这银子也是不成的。”
秦修文闻言,心中一动,已经有了些计较,只听季方和继续说道:“若是这笔银子还回去,那赵老爷心中做何感想?那人最是多疑,会不会觉得我们给的信息有误不敢收?还是说大人准备完全撇清他们赵家,到时候要在贵人处告他们一状,将他们赵家置于死地?若是前者尚好,若是后者,我们和赵家就完完全全撕破脸了,说句您不爱听的,在新乡县,咱们实在是独木难支!”
顿了一顿,季方和又将此刻局势讲明:“如今整个新乡县大雨不断,城外的庄稼地都已经泡了大半,今年眼看着就要颗粒无收,少不得到时候要和县中富户乡绅打交道,让他们支援一二,才能渡过此难关。这其中必要赵家斡旋,咱们现在在赵家眼里已然是大恩人,若是反而此刻退了银子,惹的赵家心中反复,又和赵家对上,才属不智啊!”
之前是因为元瑾忘了收了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判了赵启鸣二十五杖,无奈之下事后才去描补;而现在此难关明显已过,赵家不仅没恨上元瑾,反而感恩戴德,现在要把明显的好处往外推,没有这道理的!
秦修文听到这里,倒是对季方和有些刮目相看,原本一直觉得他这个师爷做事有些毛躁,可能还是太年轻,眼界也有些窄,没想到在看待有些事情上,却是有自己的观点的,他的一番话也让秦修文对目前的情况更加了然于胸。
前有狼、后有虎,老天还不顺遂,他屁股下的官位,岌岌可危啊!
他一心想着不可再贪,却不知道有时候在局势面前,竟然成了不得不贪!
毕竟是早死还是晚死方面,秦修文还是选择后者,万一突然有一天他又回去了呢?虽然说自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四天了,也没有看到一丝能回到现代的希望,可是,万一呢?
最终,秦修文还是收下了这两千两银子,季方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长夜漫漫却因为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显得今晚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吹了蜡烛之后,内室再次一片漆黑,窗外不时传来大雨捶打门窗的声音,让这夏日没有了酷暑难耐多了一份凄清,茫茫天地间,只剩一片寂静。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秦修文躺在床上,此刻却没了睡意。
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去得到休息,不去想今日之事,脑袋的疼痛之感也得到了一些舒缓,秦修文瞌上双眼,侧耳倾听外间的雨声。
听着听着,秦修文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困意来袭,慢慢地就要睡了过去。
也就在这将睡未睡之际,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现,秦修文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是了!是了!王义流,年十八,这么重要的提醒,自己怎么就忽略了!”
秦修文胸口间心跳剧烈,仿佛要从亵衣中蹦跳而出!
那王义流,十有八九,就是朱翊鏐!
而那朱翊鏐,可不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隆庆四年就被先皇封为潞王,慈圣母皇太后李太后的幼子!
今年是万历十三年,万历皇帝十岁登基,那么今年就是二十三岁,潞王比万历皇帝小五岁,今年正正好好十八岁!
当时自己看历史书的时候,正好看到潞王的名字,因为不会读那两字,特意去百度了一番,顺便看了看潞王的生平。
在现代,百科一下古代名人的生平是最稀松平常之事,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一生做过几件大事,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哪里像在这里,对于君王的名讳都要避讳,其他王室成员的名字,不是朝廷高官,有谁能知晓?世人也不过知道皇帝有个胞弟叫潞王罢了。
再将潞王,卫辉府,潞王府,名字重音这些线索指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秦修文背后都冒出了白毛汗,整个人一个哆嗦,感觉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太险了!太险了!
若是白日里自己没有遵从本心,没有追根究底去断案,甚至于还因为习惯使然,存了点投资的小心思,将罚银给了潞王,那么今晚此刻,自己还能在这张床上安睡吗?
或许若是换了原身,此刻早已被锦衣卫拿下发落,别说乌纱帽了,就连性命还有没有,都难说!
一千个赵家摞在一起,都比不上潞王一个小指头!赵启鸣居然还敢动手!这个赵家绝对算是完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潞王准备什么时候算账了。
秦修文不知道该去如何揣测潞王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上衙门去告赵启鸣,甚至于还被赵启鸣给打了。只知道根据后世史书描写,这位潞王深的其兄万历和其母李太后的宠爱,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偶尔做出一些荒唐事,也有大明最有权势的两人为他兜底。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之间,秦修文此刻也只觉得前路茫茫,看不清方向。
“呼~”长呼出一口气,秦修文还是躺了回去,罢了罢了,不能再去想了,越想脑袋越疼。至少此时此刻,自己还是安全的;至少日间断案时,自己没有押错宝、做错事!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秦修文在现代,就经常面临着各种股票市场的突发状况,起起伏伏之间早就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否则不可能在股票市场杀出一条血路。如今眼看事情无解,他倒也是光棍,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反而定下心来,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过睡了两个时辰,虽然短,却是很沉,反而是秦修文流落至此,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等到天光放亮,秦修文只觉得脑清目明,身上的不适之感也一扫而空,反而变得精神奕奕,再没有昨日的昏昏沉沉。
只是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底下的书吏来报,城东迎思门那块聚集了一些流民,问秦修文如何处置。
秦修文不过刚放下碗筷,就听到这等消息,只能无奈起身往外走,心中暗暗想着:自己这个县令,不应该叫父母官,而是应该叫救火官,一整日的东奔西走,没有一刻闲的!
第10章
秦修文带着县衙中的一行人艰难行至东门的时候,才深刻感觉到目前的情况大大不妙!
新乡县县衙地势较高,排水措施也还尚可,连日的大雨造成了一定的积水,不过尚且不严重,但是到了东门地势较低处,那积水有些就要没过脚脖了,甚至有些地上积水厉害的,水位都已经升到了小腿肚处!
秦修文带着县丞汪礼远和主簿孙文秀并一干衙役捕快出行。他们几人身骑高头大马,由衙役牵着缰绳开道,此刻雨势稍小,秦修文身披油绸,头戴油布雨帽,脚上踩着油靴,一身装备齐全,奈何在这雨天下行走,哪怕坐着马依旧感觉到不适,更别说路上偶尔看到一二百姓,身上仅仅披着蓑衣,挽高裤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了。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还远远就跪在水中,低头避让,不敢有任何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