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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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达一家离开南原省没几日,俞慎思去?码头送念念。
码头的凉棚里,念念红着眼眶望着俞慎思,满是不舍,喋喋不休说着叮嘱的话,最多的一句就是:“你一定记得每个月都给我写信,少一个月都不行。”
俞慎思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重复承诺:“小哥哥答应你,一定给你写信,我们拉钩。”伸出手指。
念念拉了钩还不放心,又叮嘱一遍。
旁边的长辈也在互道?珍重,扭头见到两个孩子依依不舍,没有上前劝说,由着他们倾诉。
念念来安州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她?的小哥哥,长辈们都是知晓的。
这孩子从小没有玩伴,难得有个志趣相投的哥哥,送她?书,给她?讲故事?。这两年陪她?读书,教她?绘画,亦师亦友,她?岂会舍得分?开。
可毕竟女孩儿家一年一年长大,不能总是和男孩子一处,还是要学些女儿家的东西,懂些女儿家的道?理。
两个孩子说了许久,时辰也不早,白母走?上前劝说孙女启程。
念念和林家长辈拜别后,一步三回头向船上去?,登了船便站在船边朝俞慎思挥手。
船离岸后,念念哭了起来,冲他大喊:“小哥哥,记得给我来信。”哭腔牵人?心肠。
俞慎思的情绪也被感染,眼中湿润,用力挥手,“好!小哥哥一定给你去?信。”
念念也在用力挥手,直到船越行越远,再也看不清船上的人?,俞慎思还立在栈桥头。念念亦是瞧不见码头上的人?,却仍旧在远远望着,一直到连码头都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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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转身,见到林家的人?亦没有离去?,林山长正站在旁边,他施了一礼。
林山长打量他,不由感叹时光荏苒,第一次见这孩子还是个垂髫小儿,一晃眼已是翩翩少年人?。来书院也几载。
他道?:“最近二年你的文章进步非常,越发成熟深远。然纸上得来终是浅,文章之事?,不在书卷之中。你如今年少,所历之事?有限,当去?历事?固文章之基。”
俞慎思在中举后想过此事?,只是如今两位兄长不在,姐夫以后要在外行商,居家日少。他不能让大姐一个人?上侍奉双亲,下照顾孩子,还要顾着生意。
他身为家中男儿,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他施礼道?:“多谢山长教诲,学生会慎重考虑。”
林山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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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长说过此事?几日后,俞慎思如以往一般去?妙悟书肆挑选文章,李帧接过他递来的文章,也和他说到此事?。
李帧认为他的文章虽日渐成熟,针砭时弊一针见血,然策论上还欠些火候,这火候不是读万卷书能补缺,必须去?亲历。
李帧不想他今后去?做一个只会读书的官。
知晓他的担忧,宽慰他:“你不必有那么多顾虑,我今后不会常在外,家中不仅有你大姐,还有你荀嫂嫂。爹身体养了两年日渐好起来,你亦不必担心。”
话这么说,俞慎思却不能真的丢下家里不管,至少现在不能。
他笑着寻个借口?:“我到书院才三载,根基都没打牢呢,再多读两年书出去历练更能学以致用。”
李帧清楚他心性,他表面如小言那般知礼谦和,内心却和小晖更像,这也注定他必然会离开排云书院去天下见识一番。
他没再劝,将自己?挑选的文章递过去?,“既然留下,以后书肆学报每个月两期的文章就交给你了。今年有不少外省儒生寄来的文章。这也算足不出户读天下文章了。待过两年,倒是可以在盛都开一家书肆。天下饱学之士云集之地,更可见天下文章。”
“这倒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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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俞慎思每个月都会收到念念的来信,诉说她?这个月学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几次在信中提到自己?爹爹和俞慎言,还写到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她?爹爹要给俞慎言说亲事?。偷偷告诉他,他可能很快要有个大嫂嫂了。
这让俞慎思也有几分?期待。过了年俞慎言就二十三了,这个年纪该成家了。只是依着俞慎言的性子,现在的境况他恐无心此事?。
念念在信中什么都写,大到随着祖母参加了什么样宴会,小到今日早膳吃了什么。
字里行间可见一个活泼雀跃的小姑娘每日的生活剪影。
俞慎思给念念的信相对?简短些,主要与绘画相关?,会附带一幅画在信中。偶尔也会提及家中有趣的事?。
比如他的小侄儿,两岁多了吐字不清楚,总是把“叔叔”喊成“猪猪”,都把他喊胖了。信中特?别强调只是胖了一点点,不是很明显。
念念读到信,便在脑海中想象小哥哥胖一点点是什么样子,小哥哥太瘦了,胖点一定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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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正月,安州城的春意扑面而来,三月草长莺飞。俞慎思收到一份请柬。是安州知府的大公子送来,邀请他参加今春的马球赛。
段知府的大公子在府学读书,去?年初府学和排云书院有一次学问交流,他们见过几面,并不熟,只能算点头之交。
这忽如其?来的请柬,让他倍感意外。
所谓的马球赛,历年都有几场,是府学的马球社?和排云书院的马球社?比赛,参加的都是社?内的学子。
俞慎思正猜想这份请柬背后用意,程宣过来寻他,手里拿着一份一模一样的请柬。
程宣弓马骑射不在话下,但其?人?不喜这种社?交,书院各种社?团都有邀请,他一个没入。往年的马球赛每次邀请都回绝。
看程宣的神情,带有玩味之意,他问道?:“程兄今次准备去??”
程宣将请柬随手丢在书案上,道?:“你若去?,我陪你。”
俞慎思一笑,“程兄此话,小弟受宠若惊。”
程宣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摆着茶杯道?:“你若不乐意,我也可以不奉陪。”
俞慎思识趣地提起茶壶给对?方倒了杯茶,玩笑道?:“程兄这么给小弟面子,小弟乐意之至。不瞒程兄,小弟从没去?过郯园,其?被称为江南第一园,还真想瞻仰其?貌。只是……”
程宣这方面的消息比较灵,他试着向程宣打听,“不知段大公子今次的马球赛,为何请柬送到了我的手上?”
若是因为他解元身份,也应该是刚取中当年相邀,再不济也是次年相请,以表结交之心。过去?一两年才相邀,不免让他要多想。
这二年他身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也不值得对?方忽然结交。
总不至于是一时兴起,想起了他这么个人?。
程宣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饮了口?茶,清清嗓子,故意拿腔捏调,“这茶有点凉呐。”
俞慎思心里翻他一个白眼,真是有求于人?矮三分?。“程大公子可真难伺候。”重新沏杯热茶端过去?,“好茶叶没有,粗茶凑合着吧!”
程宣倒是不介意好茶粗茶,饮了口?热茶,满意地笑着点头,回道?:“我也不知。”
“不知?”俞慎思伸手就将热茶端走?,重新把冷茶扣在他手边,“别浪费我的茶。”
“小气!”程宣得意地笑了几声?,“去?了不就知道?了。”
俞慎思揣测道?:“说不准是请你程大公子请不动,想来了个迂回之术,从我这儿入手。”
程宣的性子有些孤僻,来书院这么多年,想与他结交的人?众多,但是其?愿意相交之人?并不多。他算是对?方唯一主动结交的同窗。
因骑射课跟着程宣学骑射和拳脚功夫。在旁人?眼中,他算得上是和程宣关?系最近的。
这个猜测他觉得很合理,否则他想不出段重鸣为何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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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赛当日,郯园旁边停了成片车马,今日园中不仅有马球赛,还有诗会、游园会。
段重鸣是个已过弱冠的年轻人?,中等身材,五官硬朗,眉眼神韵却很柔和。
俞慎思和程宣二人?刚下马车,段重鸣便笑吟吟地迎上来打招呼,“二位能大驾光临,真够给在下面子的。”吩咐身边人?在门前等其?他客人?,亲自招呼他们朝园子里去?。
马球场在整个园子的西边,场地周围围着半圈观看棚台,棚子分?上下两层,他们的位置在上层中间主棚。
棚子里已经坐了两人?,一人?是安州茶商孙炳的孙儿,一人?是在排云书院读书的昌平伯孙儿,一富一贵。
俞慎思余光朝旁边棚子打量,见到萧臻和徐鼐几人?,另一侧是府学生,他只面熟,并不相识。
寒暄一阵,段重鸣道?:“听闻二位亦善马球,在下一直想一睹二位场上风采,待会儿我们一定要打一场。”
俞慎思只是在学骑射的时候,同程宣、闻雷几位同窗胡乱打着玩,没有正经打过,算不得善马球。正儿八经地打,他可不行。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给书院丢脸?
他正欲婉拒,程宣笑着应下:“在下听闻段公子的马球之技超群,前几次将我们书院学生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在下与俞弟也早想领教了。”
俞慎思愕然:“……”
要打你自己?打,别带上我行吗?
输了不仅丢自己?的脸,也丢书院的脸。
程宣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俞慎思可不安心,含怒瞪他,王者带废铁,这是要把他害死!赢了是对?方的功劳,输了全是他的锅。
第85章
紧锣密鼓中,场上府学生?和书院学生?翻身上马,手执球杖纵马驰骋,英姿飒飒。
棚子中段重鸣与程宣聊起马球,俞慎思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就是个迂回工具人。
他起身走到棚台边,目光在?场外逡巡,见到好几位同窗,并在?人群中见到闻雷。闻雷是书院马球社的社员,今日却没有身着社服,而是文士长?衫,应是不上场的。
恰时闻雷抬头用折扇遮挡阳光,正看到他,朝他挥手。
俞慎思避着身后几人给闻雷使了几个手势,平素交往中常用这些手势,闻雷一眼?便瞧明白,笑着收起扇子朝二楼棚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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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弟。”闻雷走进棚子,见到其他几人笑着打招呼。因为是马球社社员,相互打过几场马球,都认识。
“闻公子今日不准备打一场?”段重鸣请他坐下问。
闻雷用折扇拍了下左肩,“前几日撞了下,社内少我一个不少。”坐下来后见到桌子上有酒,不讲那些虚礼,提过酒壶就给自己倒一杯。
段重鸣客气道:“闻公子今日不上场,可是贵书院的一大损失。”
“段公子是拿我说笑呢?咱们打过两场,我马球之技如?何你还不知?”端起酒杯嗅了嗅,喜道,“淳县流霞,我没猜错吧?”
“闻公子好鼻子,看来懂酒。”
“段公子是要上场的吧?我敬你一杯,祝你一展雄姿,旗开得胜。”
段重鸣爽朗笑道:“敬对手赢,这酒我不得不喝了。”
闻雷又?斟满酒,转而对俞慎思道:“俞弟,你前几日送我的膏药效果甚好,我这两日肩头没那么疼。来,这杯酒我谢你。”
“闻兄客气了。”俞慎思饮一小口,微微蹙眉,还是忍着将满杯酒全饮尽。
闻雷知晓他不喜饮酒,对于?他的表情?视而不见,“俞弟,你今日看来是要上场打一场的,这一杯愚兄也祝你一举拿下头名。”又?给俞慎思将酒杯倒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