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看?着次子满眼期待,是着实想下场。
这孩子从?小就要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高明进劝道:“再沉淀两年,届时一鼓作气考个小三元岂不好?”
高昀皱眉,心里委屈,垂头没说话。
-
高明进刚走进书房,下人将一箱字画抬进去,声称是字画铺子的老板送来?的。箱子里面十来?个帙袋。
他?拆开一个帙袋,展开卷轴,是一幅张果老倒骑驴图,作画者是个籍籍无名之人,画作也无什么奇特。
高明进看?了?片刻,将其挂在一旁架子上,然后逐次去拆其他帙袋,将画全?都挂起来?。
每一幅字画,既非古字画,也非当代书画大家所作,高明进却坐在椅子上,对着这些画看?了?半晌。
天色渐渐暗下来?,下人进来?掌灯,高明进好似才回过神,起身将画卷起来?,重新收回帙袋中。
下人将房中烛灯都点上,走上前?收拾画,高明进吩咐:“先下去。”
下人应了?声。他?不通字画,不知道这些画是不是珍贵之物,但知晓老爷极爱字画。凡有人送字画,老爷都爱不释手?,欣赏许久,不让下人碰,似怕弄坏一般。
高明进将其全?都抱进书房里侧的暗间?中。
暗间?不大,里面挂满字画,有山水、人物、花鸟等,亦有草书、行书、楷书等,只有其中几幅是历代古画,其他?则是名不见经传之人所作。一侧靠墙的两个架子上摆放长长短短不少帙袋,地上几个箱子里装半箱子字画。
高明进将帙袋丢进一个箱子里,转身出去。
-
相比次子要参加的童生试,高明进更关注明年会试。
会试前?,礼部开列出今科会试主考官的名单呈给皇帝,请皇帝简选。其中有大学士、学士,六部的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堂官等。
高明进乃进士及第,翰林出身,又是户部侍郎,亦在名列之中。
皇帝看?着逐个名字,询问礼部尚书可有属意?之人。
会试乃抡才大典,关乎朝廷人才选拔,考生亦将主考官奉为座师,其身份举足轻重。陛下简选主考官自来?有其考量。
他?即便是有属意?之人,也要避之。
杜尚书不偏不倚,言道如今西北动荡,需要军略之才;又道朝廷国库不济,需要选拔能解决此的良才;又道如今吏治、文教等,几乎把?所有都说一遍。
皇帝如刀锋般双眉略蹙,俨然不喜。知晓杜尚书是不敢直言,望向旁边侍立的太子和郭阁老,开口道:“若论朝中最紧要,自是国库紧缺。没?有钱,无论西北,还?是东南,就连安州造船场都难。当务之急,自是国库。朕亦希望能够从?此次春闱中选拔出有才干者,有良策为朝廷解决这一困境。”
皇帝这话抛出来?,几人便明白皇帝属意?何人。
虽然春闱看?文章,然春闱三场,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题乃是主考官与同考官商议而定。选派的主考官便已经能看?出皇帝想选拔之人才。
郭阁老和杜尚书皆没?有言语,太子上前?一步直言道:“依陛下所言,户部堂官自是最合适不过。然户部尚书一直空缺,乃是左侍郎代管。据臣所知,今科会试高侍郎家有晚辈亲属参加,依照大盛定制,恐有不妥。”
皇帝面容沉着,平静的目光扫了?眼太子,看?不出情绪,转而问:“郭爱卿以为如何?”
郭阁老微微顿了?下,恭敬地回禀:“主考官简选乃陛下钦定,臣不敢妄言。然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自开国便有定制,春闱主考官选任,其不得有子侄亲属参加该科。但老臣以为,主考官之选乃是朝廷大事,岂可因为一两名举子而更改。天下举子都应当以朝廷为重。主考官子侄亲属延后一科,三年后再考方?妥当。”
皇帝略作沉思?,未有表态。
太子心有不悦,面色如常,朝郭阁老斜了?一眼,“若恰遇此举子胸有大才,三年不仅误了?其人,亦可能误了?朝廷之事。”
郭阁老笑着朝太子施礼,“何等大才,一人能误朝廷之事?殿下指的是哪位天纵之才?”
皇帝闻二人争吵,拂袖合上手?中折子,不轻不重地朝御案上一掷,几人心头一颤,太子忙躬身施礼不敢争辩。
郭阁老亦垂首不再言。
-
恰时小内侍进来?禀报户部左侍郎觐见,皇帝默了?几息,让小内侍宣,令几人全?部退下。
高明进进殿后,见到?太子、郭阁老和杜尚书,心中已猜到?关乎春闱主考官之事。
礼毕,他?将手?中的折子呈上去,禀奏关于西北盐课之事。
“近年来?西盐盐税已然成为西北端沙和安曲两部主要财源,两部将西盐盐税之收皆用于兵武,对我大盛构成威胁。臣以为,严令禁止西盐入境,断其财源,便可遏其兵武……”
皇帝将折子御览一遍,其上详细阐述实施之法。
端沙和安曲两部是西北最大的两个部落,亦是对大盛威胁最大的两个,横贯大盛与西域之间?,几乎掐断了?大盛与西域往来?。
近些年两部屡次进犯大盛,一直不能驱逐亦不能收服,是朝廷的心头大患。
皇帝放下折子,从?旁边拿起另一个折子让内侍递过去,“爱卿看?看?这份。”
高明进接过,是郭阁老所上,关于西北盐课之事。打?开折子,见到?郭阁老所论,乃是对西盐入境加重盐税,
一来?可以增加国库财收,二来?可以抑制西盐入境。
皇帝起身,绕过御案,笑问:“爱卿以为郭阁老之法如何?”
高明进看?着折子,心沉了?下去。
西盐之事,郭阁老并未有与他?商议过,竟不知如今想法相左。
陛下不是想听他?对郭阁老关于盐课之法的看?法,而是想看?他?对郭阁老的态度。
陛下心里明镜一般,自知晓朝中太子和衡王相争,郭家和衡王母族有姻亲,朝中人看?来?便是站衡王。
郭阁老也不是没?有想把?他?拉入党争之中,他?一直极力保持中立。而上次唐家之事,他?被迫卷进来?,如今想置身事外不太可能。
现在无论是太子,还?是衡王,对他?来?说皆无益。他?亦不想掺和其中。
如今他?只有依着本?心本?意?,将朝廷和陛下放在第一位,才能够从?太子和衡王之间?挣脱出来?。
他?躬身回禀道:“臣以为,西盐不禁,端沙和安曲两部财税不绝。重税虽能一定程度增加朝廷财收,遏制西盐入境。然不令行禁止必有后患,商者逐利,走私更加猖獗,适得其反,西北只会更加动荡不安。”
皇帝露出似有似无笑意?,伸过手?,高明进忙将折子呈还?。
“爱卿所言亦是朕所想。”皇帝展开折子又看?了?眼,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法不可取。”皇帝将折子交给内侍,朝殿外去。高明进紧随其后。
如今刚入二月,盛都寒气未退,皇帝站在殿门处,冷风灌入刺骨冰凉。
第96章
“刚刚礼部?送来?了今科主考官名?录,爱卿亦在其?列。”
皇帝搓了下冷风吹过的手,白?皙清瘦,骨节根根分明。内侍已取来?暖手的绣炉,上前奉到皇帝手上。
高明进拿不准皇帝之意。
按照大盛定?制,他进士出身,又是户部?堂官,理应在会试主考官的参选名?列之中,这本无疑。
进殿时瞧见太?子、郭阁老和杜尚书的神色,约莫能猜到刚刚殿内对于主考官人选有过一番争论。
甚至争论的就是他。
会试主考官,没有谁不想当?,这是名?利双收的差事,办好了位置朝上进一进也非不可能。
“臣资历尚浅,忝列其?中,实在汗颜。”
皇帝冷笑一声,“你这是当?面欺君。”
高明进惶恐施礼,“臣不敢。”
皇帝并非降罪,君臣之间一句玩笑而已。他放眼远眺殿前的空旷和前方的殿宇,神色几许怅惘,说道:“这几年,西北、东南军需,运河治理,多?地大灾,如今国库紧张。朕知你这个户部?侍郎掌管不易,这些?年辛劳,户部?尚书之位一直空缺,是该找个人替你分担。”
此话之意再?明显不过。
高明进慌忙俯身请罪,“臣无能,未能为陛下分忧,有负圣恩。”
皇帝余光瞥了眼,“朕知爱卿不易,平身吧!”
高明进抬起身未有起身,户部?尚书空悬非三?五个月,已有二三?年,一直都?是他代管尚书之职。在朝中人看来?,这户部?尚书的位子似乎就是为他留着。现在安排户部?尚书,无疑是取代。
陛下对他这几年掌管户部?不满意,想让他挪位置。
他拱手禀道:“陛下仁厚不降罪,臣不敢推罪。臣以为如今的朝廷国库不足,主要在于赋税不足,赋税不足在于人丁不足,人丁不足在于田地不足。臣出身草野,知民之状况,亦知民之所想。民有其?田,必人丁兴,人丁兴则赋税足,赋税足则国库足。
如今耕者无田,仕禄者阡陌相连,良田数以千顷计,赋税难加。臣之愚见,欲国库足,必遏其?兼并田地。欲遏其?兼并田地,历来?之法皆不足以仿效,当?令其?亦纳赋税。”
皇帝微愕,看向眉头微蹙一脸忧色的臣子。
自古以来?仕禄者不纳赋税是定?法,历朝历代皆如是,从未有士人纳赋税之说,这个想法着实大胆。但此法的确能够遏制田地兼并,亦能增加赋税。
然士绅纳税,必令天下士绅不满,激起他们反抗。
皇帝沉默半晌,上前抬手虚扶一把,高明进忙谢恩起身。
皇帝转身一边朝殿内走一边忧虑重?重?问:“爱卿可有具体之策?”
高明进亦步亦趋,回禀:“臣惭愧,尚未有具体实施之策,所以一直未敢奏禀陛下圣听?。”
皇帝顿步,回头看着高明进,君臣十数载,他对臣子是了解的。高明进有才,然行事谨慎,没有具体实施之策,在这个时候贸然提出得罪整个士绅的法子,其?意已明。
皇帝回到御案前,放下绣炉,重?新拿起刚刚礼部?杜尚书的折子,看着其?上列出之人,道:“朕听?闻爱卿家中有晚辈参加此科会试。”
“是臣内侄。”
皇帝顿了下似乎记起来?,“乙卯科南原省解元。”
“是。”
皇帝手指在折子上轻轻点着,看着一排臣子,若有所思。
皇帝知晓高明进,高明进亦知皇帝。
郭阁老必然是举荐他为主考官,其?目的陛下和太?子不知,他却明明白?白?。
他再?次禀奏:“不敢欺瞒陛下,臣之所奏士绅纳其?税便是源于此子,其?曾在臣面前夸夸其?谈国库之事,提及‘官绅纳粮’,彼时臣以为荒诞,如今思来?其?言大胆,却是最行之有效之法。”
皇帝点点头,带着几分长者的口吻调侃:“初生牛犊不怕虎,朕倒是想见见这孩子。”
-
二月初六,是俞慎思十八岁生辰,亦是主考官最后选定?之日。
从二月初四礼部?提交名?单到二月初六,短短两日内,关于主考官人选在举子们之间已经讨论疯了。
有的是想提前知晓主考官人选,了解主考官喜好,考场做文章投其?所好,有的则是想走旁门左道。
春闱舞弊自古没有断绝,不乏考官与考生间通关节。
俞家也关注着考官的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