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李帧也有些?看不太?透。
“或许吧!”
沉默片刻,李帧复拿起文章,道:“先搁置,看朝中动向。过几日会试放榜,下个月便是殿试。且看殿试五策是何,是否与此相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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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的学报首篇刊登的文章是关于选才选官的文章,正与三?月初的会试放榜相映衬。
闻雷迫不
及待,拉着夏寸守一起去榜墙前看榜。
俞慎思不想去挨挤挨踩,这种场面他当?年已见过,也不想再?去凑热闹。他在书肆等下人来?报信,顺便挑选这几日送来?的文章。
小久儿今日放了假,不用跟着夫子读书,随他过来?书肆。
小家伙坐在小凳子上帮他拆信,玩得不亦乐乎,嘶——小家伙忽然没了动静。
俞慎思歪头一瞧,里面的信也被撕烂,小家伙抬头瞪着大眼看着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将手中信小心翼翼递给他。他刚接过信,小家伙约莫是怕他责骂,转身风一般蹿出书房。
这时墨池进来?禀道:“盛公子在前面铺子,要见三?少爷。”
第97章
终于露面了。
俞慎思洗了洗手,整理了下衣衫来到前面的铺子,见到盛久坐在?靠墙一侧给顾客歇脚的小桌边,身边并没有带随从。
小久儿坐在?对面小凳上,努力伸着小短胳膊将一小盘干果?推向盛久,“叔叔,这个好吃。”
盛久看着面前粉雕玉琢小娃娃,模样可爱,十分讨喜,笑问:“你叫什么名儿?”
“叔叔是?问大名,还是?乳名?”
这一反问让盛久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这么点?儿的娃娃,长辈询问名字,无论哪个名字回话就是?,或者两?者都答,这孩子还分大名、乳名,很?严谨似的。
小久儿扭头见到俞慎思走来,他不知道?小叔叔是?来见客人,以为小叔叔是?因为他撕坏信要教?训他,忙从凳子上跳下来,躲到盛久身边,昂着小脸理论:“人前不训子。”
俞慎思哭笑不得。
盛久闻言,越发觉得这孩子有趣,抚了下孩子的脑袋,起身对俞慎思道?:“俞公子久违,不知可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饶过小公子一回?”
本来就没想过要教?训他,这小家伙一句话,自己?成粗暴的长辈了。
“盛公子莫听?小孩子胡言。在?下进?京后前去拜访,听?贵仆言盛公子尚未归京,不知是?何时回京?”
“期间又出了趟门。”盛久简略答道?,显然是?搪塞之话。
俞慎思不再细问,请他到后堂坐,令一个伙计照看小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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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书肆太过简陋,盛公子莫嫌弃。”俞慎思客气道?。
后堂是?李帧平素接待客人之处。因为在?铺子里,地方不大,家具几乎是?前面掌柜留下来,稍作改动。
盛久踏进?后堂,感到地方小,却干净雅致,扑面而来书香气。
正墙是?一幅山水画,两?侧是?一副对联,字如峦如峰,左右靠墙是?书架,上面摞满书,周围还挂着不少字画。长几上有笔墨纸砚、书册卷轴和一些简牍,花几上也?是?应季的一些花草。
室内没有燃熏香,却有淡淡的青草和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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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公子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两?人坐下后,墨池端着茶水进?来。
“来恭贺俞公子。”盛久笑道?,“今日放榜,俞公子必然榜上有名,在?下来沾沾喜气。”
“盛公子莫取笑我了。”
“难不成你这位南原省解元还不能登榜?”
他是?南原省解元,大盛单论乙卯科解元就有十四个,莫说还有其他沉淀多?年的举子,真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不出意外的话,倒不至于不会落榜,只是?名次在?什么位置罢了。
但盛久这个“大忙人”可不会只是?过来等着给他道?喜。
果?不其然,寒暄几句后,盛久饮了口茶,直奔主题,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还有一事。”
俞慎思也?等着他说正事,“盛公子请讲,若是?能帮上忙,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在?下就等俞公子这话。”盛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俞慎思接过展开?,纸上只有四个字:官绅纳粮。他心头当即一紧,前几日丘山狂客写的也?正是?与此有关的文?章,他抬眼看着盛久,“盛公子这是?……何意?”
盛久不卖关子,坦言道?:“在?南原时,俞公子曾提到朝廷赋税之弊,想来对朝廷赋税颇有见解。如今朝中有人提出此策,在?下想听?听?俞公子对此是?什么看法。”
这几个字俞慎思当年曾向高明进?提过,但依着高明进?素来小心谨慎、明哲保身的性子,他不会向朝廷提及。
除了高明进?,朝中还有其他的大臣亦跳出了自己?的利益,想到了此策?
是?那位丘山狂客?
“何人?”他问。
盛久别有深意笑道?:“你。”
俞慎思心头一震,抓着纸的手轻轻颤了下,面色微变。
“户部高侍郎?”能指出他的,只有高明进?。
盛久笑而不语,默认。
高明进?竟将此事全都推到他的身上,想让士绅的矛头都对准他。他如今一介书生,哪里承受得住。
俞慎思心神乱了几息,渐渐稳住,放下手中纸张,故作镇定自若,放松神经,笑着道?:“在?下幼时不懂事,听?到高侍郎说赋税之事,得了启发,童言无忌,胡言乱语,未想到高侍郎当了真。在?下不懂朝政,哪里有什么看法。”
又道?:“高侍郎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身在?户部多?年,替陛下和朝廷掌管天下民?户赋税,深谙此道?,必然看得深远,思虑周全,腹有良策。盛公子应该前去请教?高侍郎才是?。”
“时至今日,俞公子还要遮掩?”
俞慎思自嘲一笑,“盛公子抬举在下了,在?下身为读书人,如今入京赴考,自是?想一展胸中抱负,鞠躬尽瘁为朝廷效力。只是?才学浅陋,涉世未深,空有笔头文?章,未有济世之才,实在?惭愧,辜负盛公子期望。”
起身朝盛久施了一礼,将纸张递还。
盛久望着俞慎思,面露不悦,若非高侍郎向陛下提到此人,若非他不是?南原省解元,他亦没读过他的那些文?章,倒是?愿意相信他只是?年少胡言。
他瞥了眼纸张上四字,若对方坦诚相告,此政策一出,他的确要担得罪天下士绅的风险,他如今的身份,还承担不了这么大的风险。如他自己?所言,人微言轻,他还想多?活几年。
“俞公子读圣贤书为的是?什么?”他严肃地问。
此话直接戳到俞慎思的心里,也?戳所有读书人的心。
他读书之初,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远大理想抱负,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兄姐,为了俞家,让身边亲人活得容易点?。后来读的书多?了,经历的事多?了,看到这个世道?百姓艰难,他想靠着所学所知,尽自己?微薄之力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从高家村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岂不想让百姓能吃口饱饭。
可他如今只是?一个举子,这件事阻碍重重,必须要一个有魄力有手腕的人去做,且必须当今陛下不怕得罪官绅士族,坚定毫不动摇地支持,否则事不能成,反而会祸及自身。
见俞慎思未答,盛久继续责怪:“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俞公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躬身自问,是?否有愧?”
俞慎思依旧未言。
盛久见对方还是?这样的态度,知道?几句话打消不掉他的顾虑,这件事他
在?心中必然琢磨无数回,考虑得十分清楚,知道?轻重。不能逼迫太紧。
他将纸张重新收回袖中,失望地起身,“在?下告辞了。”转身朝外走。
俞慎思犹豫一瞬,开?口问:“盛公子可知丘山狂客是?何人?”
盛久跨出门槛的脚收回,转回身疑惑地问:“俞公子问此人作何?”
俞慎思犹豫着要不要将丘山狂客那篇文?章相告。他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面前人具体身份,若是?贸然相告,不知是?否会连累。
他遮掩道?:“在?下欣赏此人才学文?章,盛公子在?京在?朝,所以向盛公子打听?。”
盛久冷笑回道?:“待你想通此事再来问。”
见盛久不愿相告,他只好暗中提醒,“此人才学不凡,盛公子向他讨教?,或许会有一番收获。”丘山狂客愿不愿意相告,且由他自己?决定。
盛久听?出话中有话,盯着俞慎思看了几息,“你确定是?丘山狂客?”
俞慎思亦从他的这句反问中品出几分意思。
不是??
俞慎思错愕一刹,那篇文?章的确与丘山狂客以往文?章的用词和文?风大不相同。
原来不是?心性变而文?章变,而是?有人假借丘山狂客之名投来此文?章。
如此,他之前猜测的就没错。
“莫非丘山狂客是?……盛公子别号?”
盛久冷笑未答。
这是?默认?
还真有人假借对方之名。
俞慎思心中忽然乱了,不知此人目的,他沉思几瞬未想明白,怕盛久怀疑什么,忙笑着施礼:“在?下失敬了。”
盛久带着几许失望离开?。
俞慎思跟上去将人送至门前,道?别的话还没出口,小厮洗砚急急忙忙从街道?一侧奔过来。见到三少爷在?送客人,稍稍收敛慌张,却依旧掩不住心中激动和迫切,声音高昂,“恭喜三少爷,甲榜第一,高中会元。”
虽没有高声喊,书肆内和门前街道?上的行人还是?大都听?到了这句报喜声,纷纷看过来。有的反应快,走上前来道?喜,不过几息间已经将人团团围住,盛久直接被挤到一旁去。
俞慎思想和盛久作别,也?被道?贺的人阻断。
盛久望着人群中围住的少年,抱拳回应众人恭贺,神色谦和,并未有一朝鱼跃龙门的狂喜。
别说杏榜高中,就是?中举,都有考生大喜行为癫狂,少年人如此荣耀,竟然能只当是?普通喜事一件,未见春风得意之态。
好似这功名于他来说并非十分看重。
他转身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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