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皇帝有些不?耐,强忍着继续看下去。
对策中又提到百姓拥有土地后的赋税之策。
当前朝廷赋税中,丁税和田税是重复纳税。因丁税重,百姓一来不?敢添丁,二来添丁亦隐瞒人?口避税。不?仅人?口下降,亦减少朝廷赋税,且加重百姓负担。百姓最后卖田求生,土地流向?官绅地主。人?丁难控,宜取消丁税,将丁税、户税等可变的赋税并入土地,按田多少,田地优劣纳粮。
历朝历代,丁税都是朝廷赋税收入一大项,前面策论?中亦有提到丁税与田税二者关系,如?何变革能够保证民有其产。这篇对策直接将古往今来的丁税取消,将丁税归入田税。
皇帝看到此,终于一扫刚刚的不?耐烦,眉头舒展,目光露出一丝喜色。原本有些颓然?的身子正了正,逐字逐句继续看下去。
后面策论?与前面呼应,在第?一二的基础上实施,成?效倍增
一篇文章不?足千字,皇帝却看了许久。
若将此策和官绅纳粮并行,便可彻底实现民有其田,国有其税。
皇帝心中大为赞赏,与读卷大臣讨论?此策。
读卷大臣能将此份考卷送到皇帝的面前,显然?是对此策论?是赞同的。见到皇帝欢喜,殿内紧张的气氛轻松下来。
皇帝又看后面两篇,竟不?想最后一篇关于西?北安境之策的文章亦是颇有见解。提出对西?北数部落先进行经济控制和瓦解,迫使其断了作乱念头,二则通过联姻通婚、信仰和文化达成?利益关系,三则不?弃武力以征服。
皇帝此时面上终于露出笑?意,与读卷大臣议论?一番此篇策论?后,拍案赞道:“此份考卷,五篇策论?,篇篇文辞透辟,言之有理有物,国之良策,当为诸生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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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俞宅中。
俞慎思醒来,头还有些不?舒服,坐在窗前缓了许久,才去给俞纶夫妇请安,陪他们?用饭。
二老昨日知晓他醉酒,本要训斥他一番,想到今日殿试发捷报,大好的日子不?能坏了心情,便作罢。俞纶只叮嘱他以后在外不?许醉酒,酒多伤身,酒多乱性。
俞慎思应下。
小久儿从面前盘子里拿了一块喜糕放在他面前小碟中,笑?道:“小久祝小叔叔金榜夺魁。”露出一排整齐小牙齿。
“谢谢久儿。
小叔叔给你买好吃好玩的。”
小久儿摇头,“不?要,小久想要看画书,小叔叔可不?可以让画画书的姑姑多画点?。”
这段时间,小家伙将念念画的近百个小故事都看完,越看越上瘾,这不?是第?一次催促。
念念是闺阁姑娘,他不?便因为侄儿喜欢看就去催,还是哄着小家伙道:“小叔叔下次见到了姑姑,问问她。”
“太好了。”又拿了块喜糕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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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殿试发榜,俞宅上下都在等捷报。
俞慎思乡试夺得解元,会试夺魁,所有人?都期待能够继续夺魁首,也算是三元及第?,圆满了。
全家人?都紧张等着。
俞慎思在客院中与两位同窗坐在小亭中边等边闲谈。
近晌午,门前小厮过来禀报,盛府那边传话,盛公子请他过府一趟。
殿试当天他请门仆传话,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均没有消息。如?今要放弃了,盛久又出现了。
俞慎思起身准备过去,闻雷不?满地抱怨道:“这个盛公子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今日什么?日子,该他登门来等着给你道贺才对,还反让你过去。”
他拉了把俞慎思,劝道:“今日发榜,明日传胪和恩荣宴,有什么?事比这更要紧?过两日再搭理他,让他知晓做人?别那么?没分寸。”
夏寸守也劝道:“盛公子若是知礼之人?,不?该今日请你过去。”
俞慎思笑?着拍了下两位替他打抱不?平的同窗,盛久的身份他也不?确定,不?便与两位同窗解释。当日是他主动求见,如?今对方来请,他岂有不?去之理?岂不?成?他失礼?
他笑?道:“隔壁坊也不?远,捷报午时才开始发,家父家母和兄姐都在,他们?会接待。”
俞慎思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裳,取了东西?便出门。
盛府有马车来接。
相邻两坊之间没有多远距离,一盏茶工夫便到盛府门前。
盛久的随从站在门前相迎,但?见到俞慎思却面上没有多少喜色,“公子等俞公子多时了。”
俞慎思客气道了句歉意,同随从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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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府是普通的三进院子,外面看上去有些冷清荒凉,里面却布置端庄大气,雕梁画栋,廊榭相连。
随从领着俞慎思穿廊过院朝后园去。
俞慎思打量随从一眼,弱冠出头年纪,身板结实,识文通武。此人?显然?不?只是盛久的随从。
他客气地笑?道:“实在惭愧,相识数月尚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听盛久和车夫皆唤他六郎,并未唤过姓名。
随从冷淡地瞥他一眼,“俞公子可以和公子一样唤我六郎。”
问了等于白问。
从随从身上探不?到盛久身份,俞慎思也不?急于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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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有一小池,盛久站在水亭外围石台上,探头望着水中游鱼,手中捏着鱼食投喂。
抬头看到俞慎思走近,放下鱼食,取过身边侍从捧着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迎上前两步拱手道:“听家仆说?俞公子要见在下,在下一直没得空。今日殿试发捷报,本不?该请俞公子过来,奈何只今日得空。冒昧相请,俞公子见谅。”
俞慎思回礼道:“盛公子公务繁忙,是在下搅扰了。”
盛久示意随从和伺候的人?都退下,请俞慎思进水亭中说?话。“俞公子要见我,是为了当日书肆中所谈之事?”
“盛公子果然?睿智。”
盛久笑?了声,“在下听闻今科殿试考题便有一问是关于土地赋税,不?知俞公子答得如?何?该不?会殿试策问俞公子还瞒而不?答吧?陛下可是知晓你提过‘官绅纳粮’之事。”
俞慎思拱手回道:“在下岂敢欺君,在下的确提过官绅纳粮之事,那也是听高侍郎谈论?土地田赋得的一点?启发,并无具体方策,殿试胡乱对答,是大不?敬。”
见俞慎思还是当日那一套说?辞,盛久面色冷下来,语气也透着愠意,“既如?此,俞公子还见我做什么??”
俞慎思停住步子,不?惊不?慌地笑?道:“与人?相交在于诚,自?始至终,盛公子未以真实身份相见,却要在下坦诚相待,是否太苛刻了?”
盛久闻言顿住,回头盯着神色从容淡定的少年,方意识到是自?己?失误。土地赋税变革这么?重要的事情,仅凭他们?那点?交情,对方凭什么?信任他,凭什么?相告。
在对方看来他的要求太过无理,亦太自?命不?凡。
他露出几?分歉意,笑?着点?头道:“是我疏忽。极泓生蛟,李泓。”
俞慎思惊愕,虽然?猜到对方皇子身份,却未朝储君身上猜过。进京后他向?俞慎言打听朝中皇子的情况,去年夏并未听闻哪位皇子离京。消息瞒得竟如?此紧,想来去年去处理的是棘手之事,不?知道安州去年出了何事,他至今没听到风声。
此时他没有心思去想那些。
对方堂堂当朝储君,直接报上姓名,这诚意够足。
俞慎思从吃惊中缓过神,无措一瞬,撩衣下拜,“小民俞慎思拜见太子殿下。”
李泓伸手扶起他,“私下里无须这般多礼。”于桌边坐下,示意俞慎思入座,笑?道,“如?今是否可以坦言?”
俞慎思未有落座,立在旁边几?步,又瞄了眼李泓,脑中盘算高明进借太子之名何意。
据他所知,高明进因不?参与党派之争,与太子并无芥蒂,他将那篇策论?冠太子之名,总不?至于将功劳给太子,令太子树敌?
还是想提前将他推到太子一党?
一时猜不?透高明进目的。
他沉声回道:“当日殿下诘问小民,读圣贤书为了什么?,又和小民说?了一番大道理。小民此后也想了许多,也想请教殿下几?个问题。”
李泓沉默几?息,倒了杯茶水,递到对面位置,“请说?。”示意俞慎思坐下说?。
俞慎思瞥了眼,未有移步,面色沉重地道:“官绅纳粮何意殿下亦知晓。简单四个字,却是要与天下官绅士族为敌。殿下责小民不?能成?仁取义,小民想请教殿下,殿下是否真的想朝廷将其定为国策?
若有此心,殿下是否做好与天下官绅地主为敌的准备?可有承担滚滚骂名的勇气?可有承担失去皇位风险的决心?”
李泓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中激荡。
这段时间他亦有想过这个问题,官绅纳粮,必然?要得罪士绅读书人?,引来他们?的反对,依附的朝臣倒戈,甚至让自?己?在朝中孤立无援。
但?是此策却是利国的良策。
此策最大的成?效便是百姓饱腹、充盈国库。如?今朝廷面临的问题太多,因为国库不?足,任何政策都束手束足,甚至治理运河时向?豪绅巨贾借钱。长此下去,大盛必动荡。
届时还妄谈其他。充盈国库是当务之急之重。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
俞慎思被他毫不?犹豫,干脆而坚定的回答又一次惊住。
这里每一个问题几?乎都会是一次覆灭,身为太子,只要他自?己?不?作死,皇帝崩后,便可顺利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而他如?今是要自?己?“作死”。
俞慎思亦沉默半晌,不?得不?说?出另一个面临的问题。“殿下担得起这些,陛下是否担得起?若无陛下坚定支持,最后此策必然?无疾而终。”
李泓眉头深锁,显然?他不?能确定。
俞慎思从袖中取出了那篇“丘山狂客”的文章呈上去,“这是详细对策,殿下过目。”
李泓闻言忙展开,这是他一直想知晓之事。只看文章前面几?句,便已让他惊喜,全篇看完,激动地站起身来,赞叹不?已。
“真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瞧见最后落款是丘山狂客,回想起会试放榜之日俞慎思让他去请教丘山狂客之事,原来因为此。
有人?冒用他的身份,这是要把此策冠上他之名。
“户部左侍郎高明进?”
“是!”
第101章
李泓稍垂视线,盯着手中的策文?看了许久,面色由最初的兴奋慢慢变得凝重。
去年造船场之事,他事后查出是高侍郎之子所?为。也正因此,他瞧得出高侍郎后来献计赔罪,是为了补过,不想得罪于他。
去年他离京去南原省,高侍郎应该能猜到,必知晓他与?其内侄相识。
如?今以?他的名义写此策给?书肆,显然不是为了刊登,只是为了让俞会元看见,从而让俞会元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