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高晖取笑道:“我不招惹他们,他们不也派人来杀我吗?既如此,为?什么不狠一点?我留他一条狗命,已经是菩萨心肠了。你好好养你的腿伤,乘坐官船的大人们这两日抵京,我要到工部?去,可没空管你。”
陆青石嫌弃地白他一眼?,“我需要你管?你能管好自己不连累我,我都烧香拜佛了。”
两人拌了会儿嘴,沈山月带着婢女端着早膳过来。
三人刚坐下来,陆青石便询问高晖啥时?候娶沈山月。以前是因为?兄长未有娶妻,他不想抢在兄长前头,如今俞慎言已经成婚,接下来也该轮到他了。
沈山月已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能一直就这么耗着。
高晖还没有开口,沈山月先夹了块南原省特产的米糕给他,说道:“若是高大人不同意,回海州,我们在海州成亲,必然比在京中热闹。我年前回海州拜访石帮主和诸位家主,他们都念叨你,说想见你呢!”
高晖笑道:“我也想见他们了!”
又?道:“朝廷早已在筹备出海之事,如今第一批海船完工,我估计早则年底就可能要下海。朝廷具体政策尚没有颁布,我这几日探探能不能看出点苗头,咱们商队也能提前做好应对。”
“好。爹和巴叔他们过几个?月入京,也好一起商议对策。”
说完两个?人齐齐望向?陆青石,然后又?齐齐看向?他那条平放在椅子上的伤腿。
沈山月道:“过几个?月青石哥的腿也能好了,若是届时?出船便能跟着。”
陆青石露出一脸苦相,自嘲一句:“我上辈子肯定杀人放火、罪恶滔天,这辈子才遇到你们俩。”他指着二人表达不满。
沈山月呵呵笑起来,盛了碗汤递过去,“消消气,火气大不利于养伤。”
高晖从陆青石面?前将汤碗端到自己面?前,随手将自己的空碗递过去,“断腿又?不是断手,自己盛。”说完端起沈山月盛的汤碗喝了口。
陆青石怒指对方,“你等我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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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用得晚结束比较迟,晌午时?外面?来人传话,高明进派人去海州会馆那边,让他回府一趟。
显然是已经知?晓郭家的事,这件事他也的确要和高明进谈一谈。
回到高府,跨进书房,就见到高明进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茶桌边,好似地府判官一般。
高晖施了一礼后,自顾走到旁边椅子坐下,笑问:“爹传孩儿回来有何事指教?”
高明进紧紧盯着儿子的举止,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歪着身子,没一点规矩。
与自己年轻时?几分相似的五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他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儿子,看来还不够。
“郭顺禹的腿是你废的?”他想再次确认。
“爹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陷。”
看儿子这个?态度他已经确认,的确是儿子下的手。
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道:“为?父以为?你不交给有司衙门处理,也是寻人将他打一顿出口气,未想到你手段如此狠辣。”
都是明白人,高晖也不装糊涂,他冷笑道:“若是没人保护,孩儿已经死?在郭顺禹的手中。爹觉得他的手段如何?或者,这其实是爹想看到的结果?你对我去年威胁你的事怀恨在心,早就恨不得自己动手杀我了吧?”
“混账!”高明进勃然怒斥,猛拍茶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高晖睨了眼?高明进,怨恨地道:“我和郭顺禹之所?以能够结下这么深的仇,也是因为?你和内院的那位。当年我在郭家私塾读书,受尽欺负凌辱,你们可有为?我出过一次头?我无数次跪求你们说不去郭家读书,可你们还逼我去。
你们看到我毁了郭顺禹的脸,可有在意我手臂上的伤,他差点废了我一条手臂!如今你看到我废了他一条腿,可有想过前几日我差一点就死?在他的手中?
是我狠辣还是他狠毒?还是你们狠毒?
我还留他一命,是我最?后的仁慈。这次我只是剔了他的膝盖骨,下次我就会活剥了他整张人皮。”
高明进闻言心中猛然一抽,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儿子,还是那张脸,皮囊下却似换了一个?人,陌生地像从没有认识过。
“你是疯了!”他怒斥。
高晖阴冷地笑了几声,“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也是跟爹您学?的。可惜我学?艺不精,还没有学?到爹的十一,没学?会对自己至亲下杀手。”
“你真是疯了!胡言乱语一通!”高明进愤怒拍桌而起。
高晖微微抬头看着高明进,见到面?前人面?颊被怒气冲红,面?上青筋凸起,威严的目光居高临下瞪着他。
高晖也跟着站起身,立即笑呵呵地道:“爹息怒,别气坏身子,朝中新政目前还离不开您。孩儿就不在这儿陪爹了。”转身朝外走。
“不孝逆子!”
走到门槛处的高晖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满身怒气的高明进,道:“我倒是想看看,事到如今,郭家是不是还不要脸不要皮地要将女儿嫁过来。”
想了想,又?道:“郭家为?什么将女儿嫁给我,别以为?我这么多年不在京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利益不要牵扯我,也不要牵扯郭家无辜的女儿。我们都不是棋子。”说完转身迈步离开。
高明进被气得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发现已无茶水,愤怒地扣在桌上,消沉地身子瘫软靠上椅背。
闭上眼?,愤恨地重重拍了几下椅子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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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刚离开书房,郭夫人匆匆赶来书房,双眼?微红,明显已经哭过一场。
没有见到高晖,郭夫人抓着高明进急切询问:“是不是晖儿做的?”
高明进怒气消了些,拍了拍妻子的手,叹着气道:“是不是还重要吗?”
“若是他……”
“你想如何?郭家想如何?”高明进立即截住妻子的话质问。
郭夫人被丈夫忽然转变的态度惊了下,成婚十数年,丈夫从未有如此冷脸对她,周身散发逼人的寒气。
与此同时?她抓着丈夫的手被拿开。
“夫君……你……这是何意?”
高明进冷眼?看着妻子问:“夫人是希望晖儿赔一条腿给郭顺禹?若如此,郭顺禹刺杀晖儿,是不是该流配三千里,遇赦不还?
郭顺禹得了这个?教训也是应该!他派人刺杀晖儿的时?候,可有把我这个?姑父放在眼?中?可有把我高家放在眼?中?是否将你这个?姑姑放在眼?里?如此猖獗无礼,你替他心疼什么!还给他留一条腿已是宽容。”
丈夫忽然说出这么冰冷的话,郭夫人怔了一怔,愤愤地道:“他到底是我的亲侄儿,一辈子就被毁了。”
“晖儿还是我的亲生儿子!差点命都没了!”高明进见妻子还辩解,怒声道。
郭夫人惊了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满眼?委屈。
高明进瞥了眼?妻子,走开两步在另一边椅子坐下,声音依旧冰冷,“郭家的子侄都不将你我放在眼?中,你二哥他们又?何曾将你我放在眼?里?今日来杀晖儿,改日不顺意了就不会对昀儿和晔儿他们动手?郭顺禹是什么好东西?你二哥又?是什么善类?”
郭夫人闻言也怒了,走到高明进身前,怒斥:“高明进!你怎么能这么说二哥,二哥他哪里对不住你?”
高明进望着妻子,冷声道:“我且问你,这么多年我替他平了多少事?若不是我,他骨头都烂在棺材里了。如今他的儿子要来杀我的儿子,你说他对不对得住我?”
郭夫人被驳斥得毫无还口之力。
这么多年丈夫的确为?二哥做了许多事,也为?父亲做了许多,这是不争的事实。好几次都是惊险之事,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若没有丈夫相助,别说二哥了,就连父亲也不一
定有今日的位置。
她哑口无言,怔怔地走到一旁椅子坐下,没去看丈夫。
高明进斜了眼?妻子,见妻子有些魂不守舍,是被自己刚刚的话惊到。
他声音稍稍放软,“芳君,这么多年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你父兄当年之意吗?你就算不心疼为?夫,至少也要想想膝下的三个?孩子,为?他们将来考虑。你难道希望他们也像为?夫一样吗?”
郭芳君愣了许久,眼?中氤氲,几分愧疚地望向?丈夫。
“所?以你才不让昀儿他们去父亲家的私塾?”
高明进微微点头,见妻子能体谅他,便语重心长地同妻子道:“如今新政之事,为?夫已经得罪太多人,如果新政能推行下去,官绅士族对为?夫恨之入骨;新政若是推不下去,半途废了,所?有罪责都会落在为?夫的头上。陛下如今庇护,将来如何难测,为?夫多半是不得善终。为?夫只想将你和几个?孩子安顿好。”
“芳君。”他拉着妻子的手,看着妻子泪眼?蒙眬,几分不忍,有些话又?不得不提前和妻子说,今日借着今事也算一个?时?机。
“为?夫虽然说的话残忍,但这是事实。如今的境况,你父兄站的是衡王,而为?夫被逼不站也站了太子。将来为?夫真的落难了,你父兄不一定会救为?夫。对于你们,他们或许会念及父女兄妹之情救你们母子几人。但是他们只能用来救命,不能用来依靠投奔。”
“夫君,哪里就如你说得这么严重。你帮父兄那么多,他们岂会让你出事?”郭夫人话这么说,眼?泪还是因担忧害怕地流出来。
高明进叹了声,没有再给妻子解释。
妻子这么多年已经被郭家表面?的疼宠给迷了心,看不清自己父兄是什么样的人,也只有让他见几件事方能真正明白。
郭氏父子不想他出事,不见得真的能帮得了他。
世事难料。
他最?后又?道:“如今事情闹成这般,晖儿与你二哥家女儿的婚事便罢了!他的性子,也不适合规规矩矩的深闺女儿,别委屈了你侄女。”
郭夫人抽出帕子拭了拭泪,问:“你有什么打算?就不管他了?”
“随他吧!为?夫现在也管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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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顺禹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得知?自己髌骨被剔,太医请了好几位都束手无策,左腿彻底废了,整个?人精神崩溃,捶着床榻大吼大叫咒骂高晖,嚷着要杀了高晖。
聂氏见此上前安抚儿子情绪,郭顺禹一把抓着聂氏的手,双目猩红地喊道:“母亲,你一定要替儿子报仇,儿子要高晖死?!”
聂氏看儿子如今模样,眼?泪涌出来。她膝下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如今生生被高晖毁了,她岂不心如刀绞,恨不能食高晖的肉饮高晖的血。
哽咽地道:“好!”
恰时?郭坚从门外进来,先瞥了眼?儿子的腿,眉眼?间?全是心疼,但一想到儿子派人去杀高晖,心疼便化为?愠怒。
本?是两家孩子幼时?的小矛盾,这么多年谁都没提,早就过去了。现在儿子因为?上个?月商量音儿和高晖的婚事,便新仇旧恨叠加派人去刺杀,将事情闹成了他与高明进之间?恩怨。
他怒斥儿子:“雇凶杀人,还落下把柄,落得这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
聂氏在一旁反驳丈夫:“那你倒是想个?法子。真要儿子就这么被高晖欺辱?”
“现在去找高晖报仇,不是告诉所?有人禹儿是凶手?等事情过去一阵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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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皇宫一处偏殿中,皇帝正与白尧对弈,一局棋结束,内侍端来几样糕点,禀道:“是太子殿下着人送来,说是用朱薯做的,新口味的点心。”
去岁安州那边进贡新鲜的作物朱薯,报上来易栽培,产量高,当时?尝了尝,味道一般。但着实能解百姓饥荒。
如今瞧着朱薯做的点心,黄澄澄,梅花状,落着福禄寿喜字样。糕点有朱薯香气亦有奶香。
皇帝取了一小块尝一小口,口感柔滑,的确比去岁吃的原味朱薯可口许多,便让白尧也尝尝这新鲜东西。
白尧忙起身谢恩。
关于朱薯,去岁在朝堂之上陛下亲口褒奖一番,事后就没有再提此事。
如今太子寻人做了这糕点送来,必然是想旧事重提。
他亦有所?耳闻,因为?献策之事,陛下心中对新科状元俞慎思有几分不悦,传胪大典刚过没两日就将人指派到户部?当差。
太子是想借着朱薯为?俞慎思讨几分恩情。
白尧顺水推舟,称赞了几句朱薯糕后,便提到:“又?到春薯丰收之季,太子殿下时?时?记挂民生。朱薯培育推广不易,然能从海外带回更是不易,必然经历千辛万苦。如今丰年能增加百姓口粮,荒年能为?百姓果脯,此人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