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俞慎言没理会他耍无赖,对幼弟道:“让陛下首肯哪有那么容易,你当你二?哥是朝廷大员,朝廷重臣?你认为此事上,陛下听?你的还是听?高大人的?”
“事在人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我们?仨不是臭皮匠,高大人他也不是诸葛亮。还有大姐和姐夫。”
一直沉默的夫妻二?人相视一眼,李帧道:“朝中事我帮不上什么忙。下个月初,南海诸国?来?朝贺,我可以在书肆的《科举学报》发表关?于此的文章,小故事一栏相应隐晦地?提一提小晖。”
事情商定,高晖又?想?到了一事,朝门外瞥了眼,下人们?都?被支开。
“咱们?宅中应该有高大人的人。”
俞慎微道:“我知道,已经查出来?了。”
高晖楞一下,恍然大悟,“难怪他素来?谨慎竟会失言暴露给我,原来?是颗弃子。想?必他已经知道此人暴露,大姐也不必留此人了。”
“我会处理。”
第119章
妙悟书肆的《科举学报》本月第二期,首篇文章便是关于南海诸国的文章,第二篇是关于新?策推行,第三篇关于朝廷开?海。三篇文章皆是当下?朝野关注的时政,学报前一天分销到各个?书肆, 第二天在京中一销而空。
随着学报的销空,学报中的小故事一栏提到满加苏之事也传开?,夸赞我大盛大国风范。小故事中没有提一人?名字,只写大盛的一位少年人?。不知情者当成?普通小故事看个?乐趣。知情的朝臣们却纷纷想到高晖。
学报畅销,高晖立即成?为朝中热点人?物?,不仅周围的同僚亲近客气,就连高明进都?跟着又沾了一回儿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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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也拿到一份学报,靠在榻上慢慢品读,看到小故事自是想到高晖。
这个?年轻人?自从当年帮助满加苏平定内乱,携带黄金归国后?,他的名字这二年没少在他面前出现。
一旁的太子瞧皇帝看到小故事面上露出喜色,借机禀道:“下?个?月南海诸国使臣抵京,鸿胪寺和礼部正是忙着的时候,高所副既与满加苏国打?过交道,不若让他暂去鸿胪寺帮忙接待。”
皇帝思忖了下?,颔首道:“倒是合适,让他协助范少卿,顺便也跟着学学规矩礼仪。”便让人?去传旨。
皇帝目光又落回手中学报上,称赞道:“妙悟书肆每一期首篇皆是少见?的文章,大盛不乏才子啊。这一期的首篇文章不输今科状元文章。”
太子朝学报上首篇文章署名瞥了眼——无名先生。
这个?名字倒是比他的“丘山狂客”还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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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评价的不仅有皇帝,翰林院的官员们素来对天下?文章比旁的衙署官员敏感些。看到学报上的首篇文章,几位翰林咂摸寻味,阮侍讲见?俞慎思从门前经过,将人?喊了进去,让他也来评一评首篇文章。
俞慎思今早过来就已?经看过这篇文章,文笔练达、气势磅礴,一篇文章便可窥其背后?之人?腹有经纶。
俞慎思真情实感地夸赞一番。
阮侍讲听他句句中肯评价,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好似夸他一般。
旁边的柴翰林此时疑惑地问:“不知这无名先生是何人?名号,俞状元,莫不会?是你的文章?”打?趣起来。
因为俞慎言如今与他同官职,翰林院的人?为了区别,对他的称呼就五花八门。正式点的称呼小俞大人?、小俞修撰、俞三元、俞状元。因为他没有取字,私下?闲话时熟悉或亲近的人?直接称呼姓名,或小俞、俞师弟。
俞慎思笑着自我调侃,“这可不敢冒认,下?官的文章与其风格迥异,自不是下?官的。若是下?官的,下?官真夸不出口。”
“听闻你和妙悟书肆的掌柜熟悉,帮着打?听打?听。”阮侍讲道,看得?出十分喜欢这篇文章。
俞慎思不知道他从哪里知晓他和妙悟书肆掌柜熟悉,阮侍讲开?口,他也不好拒绝,毕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位无名先生既然隐去姓名,估计是打?听不到的。不过下?官散值后?去试着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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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值后?,俞慎思本要差个?人?去书肆问一句,想到前两日念念给他新?的小故事手稿,已?经让书肆刊印,不知现在进度如何,他便亲自去一趟书肆,也看看书册刻印情况。
俞慎言今日当值没有同他一起,他在车上将官服换下?来。
马车在书肆门前停下?,俞慎思刚下?车,见?到对面驶来一驾,亦在门前位置停下?。
下?车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者,一身文人?长袍,中等身材,抬头朝妙悟书肆牌匾看了眼,眉头微蹙,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忧郁。
俞慎思认得?对方,走上前施礼:“下?官见?过符大卿。”
符尉身为鸿胪寺卿,俞慎思在传胪大典上便见?过。后?来虽然见?过多次,没有交谈。最近因为南海诸国使臣要前来朝贺,翰林院协助鸿胪寺和礼部安排一些招待事宜,又见?几次熟悉一些。
符尉浅浅应了声,“俞修撰来书肆买学报?”今早学报就在京中传开?。
俞慎思正想着如何回答,书肆内的伙计见?到他过来,已?经迎出来,朝二人?施礼后?,问:“三少爷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省事了,不用回答了。
符尉一笑,“是俞修撰家中经营的铺子?”
“是,家中姐夫在经营。”
符尉再次抬头朝妙悟书肆牌匾看了眼,问:“匾额上字是令姐夫亲笔所书?”
俞慎思也抬头看了眼,李帧
做过几年刻工,亦擅长模仿字迹,匾额上的字矫健端正。看来这位符大人?还是书法爱好者。
“正是。”他答。
符尉笑着走进书肆,俞慎思跟进去问:“大人?有什么吩咐,下?官让人?去准备。”
“老夫想见一见令姐夫。”
俞慎思微愕,这应该不是为了书法来的吧?
脑海中立即过了遍今日的学报,没有任何犯忌讳的地方,他朝迎过来的掌柜询问看一眼。
掌柜上来施礼回话:“东家此刻正在后?院。”
俞慎思便请符尉到后?堂。
已?经得?腿脚快的伙计禀报的李帧从书房走出来,见?到走在俞慎思身前半步的老者,浓眉浓须,两鬓略白,步态稳健。
李帧稍稍愣了下?,立即笑着迎上前施礼:“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俞慎思介绍后?,李帧再次施礼,“小民李帧见?过符大人?。”
符尉在见?到李帧的时候已?经定住了神,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帧的一举一动,最后?在他的脸上定格半晌,像是在打?量确认。
李帧垂着视线,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但是面容上能够看得?出并不轻松,似乎有些凝重?。
俞慎思察觉符大卿的神情不对,也看出李帧一些异样,确定他们早年相识。
李帧对于当年的旧识故交从来都?是形同陌路,即便再相熟的同窗,也能毫无波澜,如从未认识一般。
面对符尉却心绪波动,想来此人?与他关系非同一般。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符尉看到匾额眉头微蹙,他认出来李帧的字。
“小店简陋,符大人?若是不嫌弃,还请后?堂安坐。”李帧先打?破尴尬,说着做出请的姿势。
符尉稍稍转回目光,朝后?堂去。
俞慎思犹豫要不要跟过去陪着,符尉开?了口:“俞修撰,老夫与李老板有几句话单独说。”
俞慎思识趣地应了声,让后?院的伙计都?各自忙去不用过去伺候,自己?也走向旁边的刻房,看看念念的画册现在刻出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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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后?堂,符尉从袖中掏出今日的学报,说道:“首篇文章是你写的?”
李帧朝学报瞥一眼,见?到拿着学报略显苍老的手,和面上一样都?有了皱纹。
稍稍迟疑下?,他神色如常地笑着回道:“大人?抬举了,李帧只是上过两年族学,略读过几本书罢了,不懂文章,书肆学报的文章皆是各处的文士寄来。”
符尉将学报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已?经不再年少的孩子,眉间有拂不去的愁绪。“你一笔一画一字一句皆是我所教,我教了你十数年,你当我看不出来?”
李帧忙垂首回道:“小民不敢欺瞒。”
“你连我都?不认了?”符尉望着李帧如今这副模样,双眼蒙上一层雾气。“当年项家报出你的死讯,我便不信。恰逢萦州旱灾瘟疫,我派人?寻你数年无果,才认为你真的遭遇不幸。
十三年了,你就这么隐姓埋名十三年,不给我透半个?字。来京一年也不曾想过要见?我一面,给我一句话,你真是让我寒心。”
李帧袖中的手稍稍紧了紧,心跳也跟着稍稍加快,他都?忘记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迟疑几瞬,再次拱手施礼,急切地解释:“大人?应该认错人?了,以前也常有人?因为小民的相貌将小民错认。小民出身寒微,以前并不认得?大人?,亦不知晓项家。小民的确是萦州人?,当年萦州旱灾瘟疫横行,小民的家人?和族人?全都?死在了瘟疫中。小民侥幸活下?来,便投奔宁州远房表姑。
小民不敢有半句欺瞒,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详查。”
符尉苦笑几声,眼中雾气更重?,失望地看着面前人?。
“你是我看着长大,你什么性子,有什么本事我心里清楚。你既然冒用李帧个?身份,就不会?让任何人?查出半点端倪。你可以不承认自己?身份,可以不认我这个?舅父,难道连你母亲的墓都?不回去祭扫吗?”
李帧惶恐地作揖回道:“大人?恕罪,大人?可能真的认错人?了。”
符尉见?面前人?如此坚决否认自己?的身份,既失望又心痛,微微闭上眼,“看来你当年真的是遭项家人?毒手。”幽幽叹了声。
他那个?恣意张扬,明媚耀眼的外甥,真的没了。
半晌后?,站起身来,摇头叹道:“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迈步离开?。
李帧垂首攥紧了手掌,顿了一瞬,转身随着符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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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从刻房出来,见?到二人?的面色沉重?,全都?一脸不悦,也不敢情绪张扬,忙迎上去送符尉。
踏出书肆,符尉再次回头看了眼牌匾,然后?又望向李帧,叹了声,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驶离,符尉对随车的随从吩咐,“查一下?这个?李老板经历,但不得?扰他半分。”
“是。”
马车行远,李帧还站在门外看着,熙攘的街道已?经遮挡住符尉的车马。
李帧又站了几息才转身朝后?院去,俞慎思跟上去问:“符大人?是……”
朝中官员的关系,只要略微上点心打?听,就能够知晓,李帧也不想瞒着他。
“我的舅父。”
俞慎思还是被惊了下?。步入后?堂,见?到桌上的学报,俞慎思略略想了下?,走过去打?开?学报。将首篇文章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恍然明白了。
这篇文章出自李帧之手。
李帧叹息道:“是我大意了。我以为过去十几年,自己?的文章不会?被人?瞧出来,所以没有相应的首篇文章,我便大胆地提笔自己?写了一篇。却不想还是被看出破绽。我该让你或小言写一篇。”
“符大人?真是神人?也,一篇文章,就能断定你的身份,这就寻过来了。”俞慎思不由赞叹。
他只读过李帧乡试的几篇文章,并不熟悉,想来符尉是对李帧了如指掌。
合上学报,他给李帧透露,“二哥如今被陛下?指派到鸿胪寺,学习接待外来使臣,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