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众人纷纷看向他,钟熠也在朝为官,他倒是没有瞧出?朝廷有这个倾向的举措,询问:“何以见得?”
俞慎思放下手中的一颗青葡萄,说道:“如今陛下大力推行新策,新策成功,百姓衣食改善,届时增加的不仅仅是国库财政,还有百姓人口。人口增加,田地不会?增加,冗余的劳力总要有口饭吃,否则必然动荡不安。而各地兴办的厂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朝廷官船出?海,一边是为了与南洋、西洋等国建立邦交,立大盛国威,一边也是慢慢打开?周边诸国的大门。南亚、东南亚和?非洲这些?还远远不够,更要打开?欧洲大门。
只是这些?话他不方便和?宗承良他们说。
他只能基于现?状,含糊地说着如今朝廷官船出?海的眼下目的,是为了建立经济往来?。
“外面的市场打开?了,国内的经济总要跟上?,届时各种厂房必然相?应兴起。如今朝廷对商船出?海有诸多限制,开?放的港口也寥寥。依我推断,后面朝廷会?逐步放宽,海贸反过来?也利于厂房的兴起。”
俞慎微想办机房是对的。
几人听他这么一套推理?下来?,倒是颇有道理?。宗承良还是有些?疑虑,毕竟历朝历代?朝廷重农抑商,鼓励兴办厂房,便是鼓励商业兴起,这个决策有点悬。
俞慎思也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但他知晓当今皇帝不是安于现?状,盲目自大的帝王。到?时候国情推动,朝廷不得不如此,除非那时皇帝老糊涂了。
但他认为这是大趋势。
即便这个时代?历史与前世不同,但历史的轨迹是相?似的。航海时代?已经到?来?,必然会?带来?掠夺和?财富积累,大盛必须顺应历史车轮往前走。
钟熠听完,目光端详着俞慎思,心中几分感叹,果然是长伴君侧之人,不过才一年有余,见识增长不小。
李帧和宗承良对他的话咂摸须臾,也纷纷觉得有几分道理?。
-
回去马车里,李帧便询问俞慎思那番话从哪里得来?。
俞慎思笑着道:“姐夫不是说咱们陛下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吗?明君岂会?不兴内图外,大开?国门?陛下近些?年的举措,不正是奔这个方向去的吗?”
李帧笑着拍了下他肩头,几许欣慰,“果然,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
“那位可比虎狼厉害多了。”俞慎思玩笑道,“不过大姐开?机房,前景肯定?是大好的。”
李帧认可地点头,这也是他支持妻子的原因之一。
回到?俞宅,见俞慎微在管教调皮的小久。
原因是这孩子玩弹弓,不仅将俞纶养的鸟儿打瘸了,还将正堂门楣上?辟邪的镜子打碎。这是很晦气的事,宁州人尤为信此。镜子碎了,容易招致邪祟,俞纶身体又不好,家里人最忌讳这个。
俞慎微没有打骂儿子,而是在院子里立了个靶子,让小久搁着半个院子打弹弓。旁边是去年修缮院子剩下的一竹筐石子和?鹅卵石,让小久用弹弓打完才许吃饭、睡觉。打不到?靶子还不算。
小久显然已经打了许久,地上?散落一层石子。
见到?二人回来?,小久好似看到?救星,要跑过去求救。俞慎微立即喝道:“今日谁说情都无?用,必须将这些?石子打完才行。”
小久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己父亲。
李帧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儿子的脑袋教训:“顽劣!听你?阿娘的,快点。”
“久儿胳膊好疼,手也好疼,都磨破了。”说着将小手伸向李帧博怜爱。
小孩子本来?就细皮嫩肉,一直拉弹弓手指没磨破,却磨红肿。
“你?阿娘要罚你?,爹爹也帮不了你?。疼才能长记性。”
眼看着父亲站母亲的队,小久转向小叔叔。俞慎思故意?取笑道:“虽然有错当罚,不过咱们小久儿手法还是很准的,很厉害。趁着今日多练练,以后也能百步穿杨。”
求助无?门,小久泪水盈眶,委屈巴巴地咬着唇接过小厮递来?的石子,继续打靶子。
李帧走到?妻子身边,将妻子从椅子上?拉起来?,“微儿,为夫有事和?你?说。”拉着妻子朝东跨院去。
俞慎思知晓李帧用意?,今日妻子真生?气,他明着肯定?要支持妻子管教儿子,让儿子知道错误。但心里又疼儿子,那么一筐石子都打完,儿子十天半个月手臂都抬不起来?,手也别?想提笔了。只能让他“帮忙”。
他先教育了一番小久,还把这孩子说哭了,扑在他怀里认错。
俞慎思让小厮将散落的石子都捡回筐里,告诫道:“下次不许顽皮,否则小叔叔要给你?爹爹和?阿娘告状,再罚你?一筐。”
小孩子泪水涟涟地点头。
-
另一边东跨院中,俞慎微打量着丈夫神色,犹豫着问是不是关于项钧甫之事。
品仙楼的事,先回来?的下人已经同她说了。
丈夫这么多年都不愿提当年事,也不想见故人,是对曾经过往心死。高明进此举是想撕开?丈夫已经愈合的伤疤。
她正想着要如何安慰丈夫,李帧看出?他的担心,知道她所想,半搂着她笑道:“我心中已经放下,并不会?难过,你?无?需担心。我以前不提此事,的确是觉得那是不堪回首往事,今日见到?项大人我才知道,我内心放下了。
高大人知晓我的身份和?经历,但他不知道我与项大人之间早就没有半分情义,我连对他的怨恨都没有。项大人对我亦是无?什么情义,我们彼此都好似做了一场十几年的梦而已。高大人的算盘要落空。”
他揽着妻子沿着小径朝假山去,说道:“我要与你?说的并非此事,是回安州办机房的事,上?次遇到?的问题,我请宗承良帮忙,应该问题不大。待他那边处理?好,你?或者我要回一趟安州安排具体的事。”
“我回安州,你?这边还有书肆和?各处的消息处理?,我也有一些?事和?长生?说。”
“也好。”
-
中秋过后,俞慎微便带人回安州忙办机房的事。没几日南安省传来?倭寇再次出?没,劫掠船只的事情。
数日后,俞慎思收到?瞿永铭从南安省寄来?的信。瞿永铭政绩突出?,去年顶头上?司岩州知州调任,他便补了岩州知州的缺。
自从新策在南安省推行,瞿永铭便忙起来?,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却频繁。
瞿永铭在信中先是说了如今岩州及周边州县新策执行情况,其次也提到?如今沿海一带出?现?倭寇,同时提到?秦耀先和?赵海川对待倭寇的问题上?产生?分歧。
当年将倭寇驱逐,如今这些?倭寇又卷土重来?,他们不走正当的途径,还是靠着打劫往来?船只抢掠财物,甚至勾结海盗意?欲再次登陆。
赵家镇守东南多年,与倭寇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仗,清楚倭寇对东南的侵害骚扰多严重。赵将军对这些?倭寇恨之入骨,驱逐已经达不到?震慑作用,这也不是赵将军的目的,全部剿杀才是他想要的。若只是驱逐,只会?让这些?倭贼海盗更加猖獗。
秦耀先则认为现?在他们军事力量想做到?此有困难,若是想剿杀必定?要动用大量兵力,耗费巨大,朝廷如今困难,西北不安定?,实在不宜东南再起兵戈。只需驱逐便可。
两人的意?见不和?,赵将军现?在要做点事,秦耀先便会?从中阻挠。
两个人全都给朝廷上?了折子,各抒己见。早朝时,文武百官对此谈论,半数支持秦耀先,半数支持赵海川,相?持不下。
散朝后,皇帝脸色阴沉,浑身好似下了一层霜,连带着整个大殿都冷飕飕的。众人做事全都小心翼翼,一句话不敢多说。
俞慎思大半天也是提着心当差,好不容易挨到?换班,回翰林院的路上?,他和?白尧谈起此事。毫无?疑问白尧是支持自己表兄的,认为倭贼就是苍蝇,赶走了还会?来?,只有拍死才绝后患。
俞慎思所思考的是皇帝想怎么做。
这大半日朝臣们在皇帝跟前没少争执此事,连太子和?衡王也争吵,皇帝一直都没有表态,只是随着朝臣们的争吵,脸色越来?越差。
俞慎思半天都在担心皇帝忽然雷霆震怒,令侍卫将哪位大臣拖出?去杖毙。
白尧回头让陈璞和?刘曙等人先回,众人知晓他们是要说些?私话,知趣地全都先行。
白尧询问俞慎思认为皇帝是怎么意?思。
俞慎思大半天也在琢磨这个,皇帝到?底在气什么,散班的时候,皇帝将高明进召去,他稍稍明白点。
“陛下自然是想一劳永逸,东南长久安定?。”这是毫无?疑问的。大盛与倭寇周旋也不是三年五年了,若是驱逐管用,他们就不会?再次进犯了。
“你?认为陛下为何龙颜不悦?”白尧又问。
俞慎思思量少顷,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人,还是凑近白尧身边,压低声音回道:“下官认为陛下不悦有两点,一自然是倭寇再次来?犯,扰我大盛百姓;二则是气自己和?文武百官。”
白尧从他口中听到?这话有些?诧异,追问:“气自己什么?”
“陛下自登基东南、西北便不安定?,如今过去十数载,这些?事依旧没有解决,试问哪位帝王能够不心焦?”
若是昏庸君王则罢了,偏偏当今的皇帝有雄心也有才干。奈何接手大盛的时候,大盛已经贫弱,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能够撑到?今日实属不易。
皇帝已经四旬有余,自然想在位期间能够做成一两件大事,史书留下歌功颂德的笔墨。
他又道:“陛下日理?万机,勤于政事,可如今大盛国库无?银,有心无?力。秦总督奏本上?那一句钱粮供给难济,直接扎在了陛下的心肺上?,能不气吗?”
白尧瞧了眼身侧少年,赞道:“有点长进。”
俞慎思嘿笑一声:“全赖白大人教得好!”
“学会?拍马屁了?”
“虚言恭维叫拍马屁,下官肺腑之言怎么能叫拍马屁。”
白尧点点头,“马屁越来?越响了。”
玩笑两句,白尧便收起了笑意?,惆怅道:“无
?钱难办事,那些?反对的朝臣全都踩着军费这一点,若是能够筹措到?军饷,他们也拦不住。”
南安省新策推行,士绅大地主对朝廷可不友好,想从他们那里凑银子恐怕太难。
“向商人借呢?”俞慎思道,朝廷也不是没干过。
“看陛下和?内阁那边的意?思。”
第137章
朝臣还在争执,东南的倭寇来犯却不能不抵御。赵海川已经指挥了几次对倭作战,虽然有秦耀先从中作梗,却没能拦住将士们杀倭之心。倭寇狡诈,游击作战,一见战事不利,立即躲回海岛阵地藏身。
这是?最让赵海川恼恨之处。
这日散值,俞慎思?和陈璞、刘曙两位师兄一边朝城门口?去,一边说?着东南之事,恰巧碰见了夏寸守和黄朔。
这二人一个?在户科一个?在户部,因为公务上的事常有交集,走得近一些。
年轻人气血方刚,自不会?像韩阁老、郭阁老那般,瞻前顾后,权衡朝堂各种关系。年轻官员正是?冲劲十?足的年纪,特别是?刘曙,他性子爽直得很,秉持不服就干!又?不是?敌我力量悬殊一定干不过。
夏寸守少时就一腔正义,只是?性子温和,自从去了户科后,性子渐渐变得耿直,和户部的官员因为公事已经撕过几回。
在他看来,贼人都跑到自家大门口?杀你家人了,还想着赶跑就完事了?算什么大丈夫!
几名?年轻人自然都支持杀光,谁和倭贼玩你跑我打的游戏。只是?打仗烧钱,朝廷到处要用钱,能拨出的军费有限。
朝中也商议向富商借款,但?毕竟不是?小数目,没那么容易。那些商人也不是?傻子,一把拿出来多了,肯定被朝廷盯上。借少了又?解决不了问题。
黄朔此时幽幽感叹:“能再出个?‘石六爷’也不算坏事。”大盛贪官不少,但?愿意把贪的银子再次吐出来为民做事的没有。
这样对比,石六爷也算是?贪官里良心未泯的。
夏寸守也附和。
恰时一辆马车从皇城门内驶出,几人瞧是?高侍郎的车驾,俞慎思?心道:真正的“石六爷”就是?这位。
马车驶过去,俞慎思?驳两位同学:“若无一帮石六爷背后的贪财之人,国库岂会?紧张,朝廷何至于现在到处抠银子凑军费?他们不是?罪魁祸首,也是?罪大恶极。他们贪的银子,原本就是?要用在朝廷和百姓身上。如今拿出来是?应该,怎么能因为此就忽略他们犯的罪?”
刘曙立即拍着俞慎思?肩头?出声支持,“俞师弟说?得很对,他们这举动连将功补罪都算不上!他们贪墨那些钱财时,不知害过多少人呢!”
陈璞也赞成。夏寸守和黄朔亦是?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