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几位大人齐聚一堂,有的则认为高明进是真的病了,他们得到从京中?和沿途官员送来?的消息,高明进的确带病前来?,这是实情,并?非作假。沿途劳顿,病情加重也是常理。
有的官员则对高明进有所了解,认为以高明进此人狡猾,不?一定真的养病,很可能是一个幌子,声东击西,人已经到了江原。甚至有的官员猜测,高明进可能会前往丽州。
丽州知州暴毙,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此事蹊跷,高明进岂会看不?出来?。丽州又是新策推行成功的唯一一个州府,高明进必然会前往。
“无?论高总督去不?去丽州,咱们派人盯着那边。他若真去了,肯定能有所察觉。”一位官员道。
另一位瘦高个子的官员默了几息后,呵呵笑道:“正是。若高总督前往丽州,身边必然没有带多少随从,必然危险。我?等?要以高总督安危为先。”
此官员年纪不?大,两腮无?肉,笑起来?全是褶子,显老十岁。
“正是,狮头山贼匪猖獗,可太危险了!”
第141章
一行人离开六和县到?丽州地?界的铃县时,天?已经晚了,几人在城外的一座寺庙借宿。
寺庙禅房有限,俞慎思?和闻雷同住一间。用完斋饭后,二人聊起这一路上的见闻和丽州知州之死。简知州之死,让他们惋惜和心痛。
简知州与俞慎言是同年进士,年纪轻轻很有才干,本可以有一番大作?为,如今却英年早逝。
夜深风大,俞慎思?起身去关?被吹开的窗户,见到?月光下一个暗色身影,似是从外面匆匆回来,朝高明进的房间去。
从身形和走路姿势判断出是高明进的随从高槐。
此时已亥时正?刻。
高明进的房间灯光幽暗。高槐敲门两息后便?走进去。
俞慎思?静思?了几瞬,将窗户关?上。
次日天?明,俞慎思?走出房间,在门前的空地?上活动下全身筋骨,高槐正?巧从旁边过来,问了声安后,笑道:“思?少爷也会拳脚功夫?”
俞慎思?倒是跟着程宣学了几年,不是很系统,三拳两脚防身罢了。
“不会。”俞慎思?干脆回道,说?自己会一些,是不是遇到?危险就?将他一丢不管了?
那可不行!他得有人保护!
高槐笑了下,朝高明进的房间去
。
早膳后,一行人和住持告辞离开,穿过铃县去丽州城中间要翻越一座小山。沿路过去,时至晌午,他们下官道到?山北一个村子里借口水歇脚,也顺便?探听当地?百姓对?新策的看?法。
借水的村民一家十余口人,两个儿子和大孙子在隔壁乡给人做工,家里是一对?老夫妻和一位儿媳,还有几个孙辈。土垒成半个人高的院子,院墙上趴着已经干枯的藤蔓。房子虽然低矮,看?着有些破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家人听他们口音知道是过路人,热情的给他们倒水。
俞慎思?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给老妇人,让她帮忙给他们做一顿便?饭,也借此熟络下,多打听些消息。
老妇人瞧见银子两眼放光,手上收着银子,嘴上却笑呵呵地?说?:“就?是一顿饭,出门在外帮衬是应该的。我给你?们煮疙瘩饭吧,咱们家晌午吃的就?这个。”
“劳烦阿婆了。”
老妇人领着媳妇去灶房烧火做饭。
高明进便?借此打开话题,问及老汉一家今年收成情况,随后又聊到?附近村子和其他乡。
很明显铃县今年的赋税缴纳是按照新策执行。
老汉提到?新策笑出满脸褶子,“老头子我活一辈子,没想到?这临了了,还能看?到?全家人吃饱饭。交完官府的税,手里头的余粮,能还撑到?明年收成时候,哎呀……”老汉激动地?拍着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这也算老来享福了,无憾了。”
几人也都被老汉喜乐之情带着面上纷纷浮上笑意。
“我们一路走来,别的州县新策都没有推行下去,咱们铃县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老汉叹了声,“想去年闹得也凶,都打起来了,县老爷没有法子,还是上面的大官儿来抓了不少人,把那些有田的老爷们给震住了,这才推行的。”
“什么大官儿?”
“隔壁村的马秀才说?好像是知州老爷来的。不过前儿听马秀才说?知州老爷病逝了……真是好官不长命啊!年纪轻轻就?没了。”老汉说?着眼中就?噙满泪。
俞慎思?宽慰老汉道:“知州老爷知晓你?们心中都念着他,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老汉唉声叹气好几声,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咽下去。
老汉瞧着他们也都是读书人,向?他们打听道:“听闻这新策是朝廷里一位姓高的大官儿提出来的,是不是?”
高明进微微顿了下,点头道:“是。”
俞慎思?略意外,这种事还能够传到?寻常百姓的耳中,“阿公是从哪里听到?的?”
“去年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些举人老爷和秀才都在骂,说?就?是这位高大官人要搞的这个新策,还编了好几首打油诗呢!”
老妇人从灶房过来,听到?这话,哼了一声,恼道:“高大官人让他们纳粮,他们能不骂吗?就?说?那城里的徐老爷,家里上千亩的良田,往年都不用交一升粮,今年一亩地?都没少交,不骂才怪呢!
骂得都是那些田多富得流油的,咱们这些老百姓不能说?个个,那至少多半心里感激的,村里村外,谁不说?好?若不是那位高大官人弄这个新策,咱们家男丁多,还得多交两成赋税,哪里吃得饱饭?反正?我老婆子心里感激。”
高明进面上欣慰地笑了笑。
老汉忽然想起来聊了这么多,对?方只说?自己是带着学生游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高明进回道:“在下姓胡,二胡的胡。”
老汉不识字,高明进这么一说?,他立即便?知道了,“山南边有个胡家村,也都是姓这个胡。”
俞慎思?朝门外望了眼,礼貌地问:“前面这山叫什么山,方圆多少?马车行路方便?吗?”
“叫石鹿山,不大,东西十来里地?,南北差不多二里,山里路还算平缓,牛拉车都能走。”
“石鹿山?”俞慎思觉得这个名字耳熟,顿了一瞬,恍然记起来,一颗心猛颤。他压下震惊,转目望向高明进。
高明进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地?和老汉聊起新策推行的具体事情。
俞慎思?又侧头朝门边的高槐望去,高槐没有看?他,好似对?屋内的谈话充耳未闻,正?陪着老汉的一个小孙子在撸着大花猫。
俞慎思?认为不是自己对?高明进的事敏感而想多了。
联想到?昨夜高槐深夜从外面回来,高明进化名胡甲,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
也许高明进从荣县驿站乔装出行,就?是为了来此,甚至在离开京城之前他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
只是——
为什么?
高明进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秘密故意暴露给他?
他瞬间思?绪乱了,也无心听高明进和老汉的对?话,满脑子都是石鹿山人,都是对?高明进此用意的猜想。
闻雷发现俞慎思?神情异样,看?着高明进的目光有些不对?,不动神色地?倒了碗热水递给他,将俞慎思?的神色拉回来。
俞慎思?这才意识到?自己因惊失态,接过碗捧在手中,道了句谢,饮了两口。
“是不是这几日行路累了?”闻雷故意给他找了个借口。
“有点儿。”俞慎思?也顺坡下。
这时婆媳二人将盛好的饭端过来,又捞了家里腌制的咸菜,切了两小碟端给他们,“家里没什么好菜,平日也就?这么对?付填饱肚子。”
俞慎思?早已饿了,尝了一口疙瘩饭,笑着夸赞:“阿婆手艺真好,比我娘做得还好吃。”
老妇人被夸乐开花,“好吃你?多吃点,做得多,管你?们够。瞧你?瘦得,跟我们村的二柱子一样。小伙子还是胖胖实实的才有力?气。”
老汉拦着老伴道:“人家是读书人,又不用下地?干活。何况二柱子那是小时候没吃的饿成那样,后来就?长不起来了。”
俞慎思?点点头,原主就?是饥寒加上染病去世,他穿过来头两年也没吃什么好的。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么瘦倒也不是从小饿的,是这副身体本来就?这种体质,加之饮食习惯,不容易胖罢了。
高明进闻言朝俞慎思?瞥了眼,也意识到?俞慎思?似乎这么多年一直都比较清瘦。
一行人在老汉家用完饭继续赶路。
俞慎思?上了马车后一直盯着高明进,片刻后,高明进冷声教?训:“无礼!”
俞慎思?也不和他装傻,“那幅画的秘密不在画中,而在作?画之人。石鹿山人是不是姓胡?”
高明进迷茫几瞬,恍然似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老夫送给你?大哥新婚贺礼的那幅《八宝福禄图》?”
“是。”
高明进笑了笑,“名字凑巧了吧!”
俞慎思?可不信是凑巧,他高明进送那幅值不了几个钱的画本来就?蹊跷,暗藏玄机。如今途径石鹿山,山南有胡家村,这一切与那幅画对?得上。
而且那幅画也的确是作?于?江原丽州。只是之前他和俞慎言三人全都没朝作?画之人上面猜想,一直都拘泥于?画作?要表达的意义或者画轴、画纸、画匣诸类能够藏匿东西的地?方。
高明进瞧他不信,笑着说?:“你?若是对?此人感兴趣,待会儿到?了山南胡家村,你?去打听下。”
“高大人都将这个事情这么摊开在下官面前了,下官岂能不去打听。”
马车翻过石鹿山,胡家村就?在旁边不远,俞慎思?叫停马车,起身下车。
靖卫打马上前来问:“俞大人有何吩咐?”
俞慎思?见到?靖
卫,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着了道。
高明进费了那么大的工夫将画送给他们,现在又主动将画中秘密暴露,肯定是有明确目的。如今随行的除了高明进的人,还有靖卫。
他们俞家收那幅画婚宴上知道的人不少,若是这位石鹿山人和高明进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一旦后来事情败露,他们俞家可能受牵连。自己现在去打听石鹿山人,岂不是将自己暴露在靖卫面前?将自己和高明进、石鹿山人绑在一起?
靖卫这一路本来就?是保护和监察,一旦发现了端倪,必然会密奏皇帝。
高明进在这个时候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目的何为他尚没有弄明白,不能贸然行动。
他笑着道了声:“小解,稍等片刻。”说?着便?朝路边走去。
坐在高明进透过窗户缝隙朝俞慎思?背影看?去。待人重?新回到?马车上,辚辚行车声中,高明进笑道:“还不算太蠢。”
俞慎思?狠狠剜他一眼,“被狗咬多了,看?到?狗龇牙,我手里没打狗棒总知道要躲。”
高明进脸色立即阴沉下去,抓起旁边夹炭的铁钳子朝俞慎思?腿上抽。
俞慎思?想躲,车厢空间有限没躲掉,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当即恼火道:“你?虽然是总督,但我不是你?的下属,我仍是翰林院修撰,你?没权力?直接对?我动手!”
“老夫是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你?,出言不逊,目无尊长!”
“你?有尊长的德行吗?”俞慎思?冷声质问。
高明进对?上俞慎思?冷酷含怒的眸子,最后在那双与亡妻无比相似的双眸瞪视下收敛情绪,放下铁钳,长长吁了口气靠在车壁上,凝着眉没再说?话。
俞慎思?也不去理他,抱起小腿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