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俞慎思透过牢房上方的小?窗口?朝外看了眼日光,“本官给你两个时辰,考虑清楚。”
随后?俞慎思如?法炮制,对另外两名贼首说了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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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牢,闻雷问他刚刚的话是故意诈山贼,还是真有此意。一群山贼,还是刺杀总督大人的山贼,不问罪处死就?已经是宽赦,还想让他们恢复良民身份,简直是痴心妄想。
俞慎思却道?:“我?的确有此意。我?去请示高大人。”
“高大人不会同意。”
“试一试。”俞慎思道?,说完便去找高明进。
高明进没有到前面衙门处理公务,倒是坐在?后?院的阳光下一个人琢磨棋局,桌边小?暖炉烧着,手边热茶续着,好不悠闲。
刚刚过来听到小?吏说对外称病,要养几日,暂时不见客。直接将江原的官员都拒之门外。
这哪里是来江原推行新策,倒像是来江原养老的。
俞慎思走上前见礼,“见过高大人。听闻高大人病了,不知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是何病的病症?”
高明进瞥他一眼,没有搭理,继续研究面前棋局。
俞慎思自顾走上前,笑着揶揄:“高大人是昨日酒喝多伤了喉咙?那得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可不能这么拖着,若是病情严重失了声可不得了。江原的新策都指望高大人呢!”
高明进落下一子后?,稍稍坐直身,问:“审出什么来了?”
“下官是来请大人示下。”俞慎思将给山贼的承诺说给高明进听。
高明进没有说话,而是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将黑子吃掉一片。
俞慎思瞧着高明进的举止和棋局形势,刚刚的一步棋看着是吃掉一片,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薄弱。他取过一枚黑子落下,突破了白子现有的围势。
高明进看了眼俞慎思的这步棋,这才开口?道?:“你所请于理于法皆不符。他们不仅仅是刺杀老夫,他们更是作乱一方的山贼,这些?年劫掠往来行人,做下的恶事多如?牛毛。你让老夫不仅放了他们,还让老夫恢复他们良民的身份。就?你这个想法,老夫就?该狠狠斥责你一顿才是。”
俞慎思不为所慑,冷笑道?:“大人没有斥责,不也是猜到下官另有用意。”
又和他绕弯子,“直说。”
“大人如?此精明,岂会猜不到下官所想。别人可以利用这枚棋子来杀大人,企图阻止新策推行。大人何不同样利用这枚棋子反刺对方来推行新策?”
高明进略思忖,再次瞥了眼棋局上俞慎思落下的黑子,笑道?:“学得挺快。”
第146章
盛都的勤德殿中,皇帝面?色阴沉地翻看一份又一份奏本,看一本扔一本。有的还看了几行,有的直接打开扫一眼就扔出?去。
殿内伺候的内侍们无声地上前一本本捡起来,重新折好,递到总管阎公公的手中。
皇帝看到最后一本,已面?露怒色,直接摔在了地上。内侍捡起来,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阎公公将整理好的奏折重新放回御案上,小?心着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一旁当值的官员亦不?敢发一言。这不?是第一次了,昨日陛下瞧了各处送来弹劾的奏折便已经不?悦,今日送过来的奏折更甚,陛下的火气也烧了起来。谁敢这会儿去触霉头。
恰时殿外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内侍进来通禀:“翰林院白尧学?士求见。”
众人都以为皇帝会怒骂内侍,不?见。却未想皇帝火气稍稍消了些,让内侍传。
白尧进殿后看到皇帝的脸色,感?受到大殿内窒息的气氛,猜到是什么?事。
自去年新策推行,参高明?进的折子就没有断过,从吃喝嫖赌到贪污受贿,事无大小?几乎包揽所有罪状。有些子虚乌有,有些空口无凭,没有一条是能实锤的。
自昨日开始弹劾的奏折又多?起来,主要是弹劾高明?进到了江原省滥用职权,作风奢靡,勾结山匪,欺压百姓,诸如此类。还有的在弹劾的奏折里带上了俞慎思。
皇帝问白尧对此事如何看。
白尧知晓皇帝的怒火不?是对高明?进和俞慎思发,因?为皇帝根本不?信这些弹劾之词。皇帝的怒火是对这些上奏折的官员。皇帝派靖
卫随行,高明?进的举动靖卫自会密信上奏。
同乡同朝十年,高明?进是什么?人,他还算了解,不?会糊涂到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等事。俞慎思那孩子就更别说了,打小?就疾恶如仇,岂会同流合污。
他知晓,皇帝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些弹劾的目的无非是对新策不?满,对高明?进这个提出?新策的人怨恨,想着法子要将高明?进给拉下来。
白尧便顺着皇帝的意思道:“回禀陛下,既然是官员弹劾,臣认为总要给高总督一个申辩的机会。”
给高明?进申辩的机会,其实是变相驳这些官员,堵他们的嘴。
真相如何,眼下并不?重要。只要江原的新策能够推行,皇帝可以暂时蒙起双眼用人。
皇帝默了几瞬,命白尧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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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进看到申斥的信后,明?白皇帝的意思,当即便写了份申辩的奏本递上去。
俞慎思也从白尧、李帧和夏寸守三人的来信中知晓了如今朝中人对此事的态度。
前些天?高明?进派人安置山贼的家人,江原的官员们听到这个消息,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即就过来了。明?面?上看着是苦口婆心劝阻高明?进,实际上也就动动嘴皮子,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若是能把?阻止新策推行的劲使出?来,别提山贼了,狮头山都能夷为平地。
说白了,就是默认高明?进的做法,好抓高明?进的小?辫子弹劾,最好将他下狱解恨。
高明?进到江原这些天?一直“养病”,没有任何行动,唯一干的就是这件事,自然是要抓着不?放。
果然,这事就捅到了皇帝的面?前,给高明?进又添了两条罪状:滥用职权,勾结山匪。
这罪名可不?小?。
除了此事,李帧在信中还提到南洋那边传来消息,船队抵达满加苏,依着来信的时间推断,船队如今已穿过满加苏海峡向西而行。
俞慎思倒是有点想高晖了,耿总兵给朝廷的奏本上说一切顺利,那是对整个船队而言,放到个人身?上,不?见得就是顺利的。
如今东南战事又起,船队回程满载而归,届时碰上海上倭寇海贼,也是够让人担忧的。不?知道东南战事是否能尽快平定。
不?过这倒是明?后年的事。
上次给李帧的信,提醒他高明?进暴露出?石鹿山人很可能是一个圈套。李帧则认为即便是圈套对方?都丢在面?前,自己也要去查一查。他安排的人并未有查出?来这个石鹿山人。
李帧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石鹿山人是隐居石鹿山附近的村民,一种是石鹿山人早年就离开此地,只是挂这个名号。
俞慎思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一个隐居之人能够为高明进做的事情太有限,若是离开石鹿山以另一个身?份出?现,方?便行事。
暂时他还看不出来高明进要做什么?,只能多?提防,眼下江原省新策推行才是紧要之事。
高明?进已经装病多?日,什么?都不?管不?问,真的像致仕回乡养老的官员。江原的官员个个心里都在琢磨高明?进葫芦里卖什么药。从高明进那里探不?出?来,就想从俞慎思口中打听。
这几日俞慎思没少被一些官员寻着各种借口“拜访”“巧遇”,就连出?门闲逛,寻个茶馆听说书,都能够与某些官吏不?期而遇。搞得他每天脑子都飞速运转,怕一不?小?心着了哪个狐狸的道。
他出?门去找高明?进提新策之事,问问他到底是什么?计划,自己不?能像个傻子陪着他在忝州吃喝闲坐晒太阳。
刚走?到书房前的院门处,高明?进双手背后踱步走?过来。
瞧见俞慎思,高明?进道:“来得正?好,老夫正?准备命人去唤你,随老夫去查查忝州的册子。”
俞慎思瞧着他这状态,一点不?像要去办公事的样,慢腾腾、懒洋洋,给了枕头就能睡着。
他揶揄道:“大人的‘病’痊愈了?下官瞧着精神不?振,大病初愈是不?是要再?休养两日?”
“再?休养两日,你是不?是也要上奏本参老夫?”
俞慎思立马笑道:“下官岂敢。下官现在和高大人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一致对外的份,哪有掀自己船的道理。”
高明?进斜他一眼,这孩子这些天?和江原一帮官员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现在说话都那么?大的火气了。
“那便好。”他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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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进装病多?日,一份公文没看。前些天?各处送来的册子一直堆积。
他走?进房中,便命衙内的官吏核查,关于民政财权亲自过目,其中赋税民田的部分交给俞慎思。
江原新策推行情况复杂,这部分也最难核查。
俞慎思跟着高明?进来江原,就是为了推行新策,再?复杂难搞也得搞清楚。
入座后,文吏就将相应的册子都抱到他的案头。他先通览所有册子类别,然后重新调整顺序,便开始翻看。小?吏还给他准备了一个算盘。
这么?多?年他一直用不?惯这个东西,心算往往比他手拨算盘还快一些。但这么?多?册子是一场持久战,他还是将算盘用上。
整整一天?,直到日头落山前,他才将一摞册子都核查完。抬头发现房中其他共事的官吏不?知何时都已经散去,只有高明?进还坐在主桌上,看着各位官吏呈上的文书。
“你那里可有疏漏?”高明?进问。
俞慎思看了眼自己写的总结文书,回道:“并无问题。”
高明?进顿了下,疑惑地望向他。
俞慎思自己也觉得不?太可信。自去年新策在江原试行算起,曹恕炀已经是江原第三位布政使,短时间换了三个,加之这一年多?新策推行,赋税民田杂乱,竟然一点问题没有。
核查时,就是怕出?错,复杂之处他还核对了两三遍,的确毫无问题。
这和如今江原的情况有些相悖。
他将总结的文书递过去。
高明?进接过细看,俞慎思写得很有条理,一目了然。
见高明?进看完放下,俞慎思开口道:“下官对比了下新策推行成功的个别州县,赋税的确比往年增加不?少?。丽州几乎翻倍。若是江原在各州府推行成功,整个省赋税应该能增加六到七成。”
高明?进应了声,略略沉思,不?知想着什么?。
俞慎思便问起重要之事:“大人来江原数日,新策准备怎么?推行?江原有些地方?腊月初就要落雪,届时白雪覆盖,田地连片,不?便清丈。”
高明?进命文吏将册子都装箱,笑着起身?道:“汤逢春来江原一年多?都没有推行成功,你认为老夫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将新策推行下去?”
“大人一直没有任何行动,不?是暗中在筹备吗?”
这是高明?进行事作风,表面?越平静,背地里的动作就越多?。就像他为官这么?多?年,衣食住行全都符合他一个户部侍郎的身?份,并不?见半点奢华,但是背地里却贪了不?知多?少?。在所有朝臣眼中兢兢业业,却利用职权为郭家敛财。
高明?进微微摇头,“老夫就是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绕过桌案,吩咐几句文吏,便出?门去。
俞慎思跟上去说道:“下个月州府的官员要来忝州述职拜见,大人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
高明?进笑了声,打量了眼俞慎思,一脸稚嫩,一双眼睛秀气透亮,看上去还是青涩的年轻人,但明?显和去年那个少?年不?同。
他没有回答,反问:“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