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多谢大哥。”
高晖做足长兄疼爱的戏码,宽慰地拍了下高晔肩头,又叮嘱几?句才离开。
走到前院碰到府中安插的眼线,他给眼线使了个眼色,眼线会意朝书房那边去。
第180章
听完高府失火的全?过程,李帧让俞风先退下?,然后望向坐在旁边小?桌前教小?久组装新型袖箭的俞慎思,问:“你怎么看?”
俞慎思将?手中的弹簧安装卡槽里递给小?久,抬头回道:“高晔还是太年少,手段不算高明,不过他也的确帮高大人毁了证据,还将?藏在暗室里的那批画全?推出来,以后想再查字画对方也有借口,不好查。”
回想起当年城外送别?时?见到的小?少年,内敛少语,看上去清冷,有种怕生的疏离之感。看来也不尽然。
“以前没怎么太在意这个高晔,往后倒是要留心他。”
李帧点头应声:“我这两年有派人留意。自高大人去江原,他一直在府中读书,很少出门,也极少见客。我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还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出乎我的意料。以后的确是要多注意。”
他以前也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之人,他清楚高晔这种孩子?的心思。
俞慎思想了下?又说到朝堂之事。
“高府失火,随后靖卫搜查高府带走画,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朝中的大臣们肯定?能猜到是郭坚招供,估计很多人闻风而动。郭阁老停职这些天,朝中的风向就已经变了。昨日衡王进宫求见陛下?,陛下?未见。可见陛下?是要动郭阁老一脉,而且是大动。
现在陛下?应该一边在等待靖卫司审讯的结果,一边在安排动了这些人后,他们的位子?由谁来顶替。郭阁老在朝数十年,门生故吏太多,陛下?行事又讲究周全?,肯定?需要一个很好的时?机。”
李帧闻言从书案边起身朝小?桌边去,调侃道:“现在也开始学着揣测圣意了?”
俞慎思笑了笑,身在朝堂,哪有臣子?不揣摩皇帝心思的,除非是咸鱼躺平,像以前翰林院史馆的黄典籍。只?要还有点上进心的官员都会?不由自主?琢磨一二。
他嘴硬道:“这不是揣测圣意,这是想君之所想,为君分忧。”
李帧摇头一笑,可不信这个说辞。他在小?桌边坐下?,随手拿起袖箭的组装图看一眼,又瞧了眼儿子?组装的袖箭,在图上点了下?,指出他组装错误之处。
小?久仔细对比,还真的出错了,拆掉重新组装,嘀咕道:“小?叔叔设计的这个袖箭太复杂了,匠人们都说繁琐。”
俞慎思拍了下?小?久的脑袋宠溺地道:“等组装完成,你就知道繁琐的好处在哪里了,比上次白小?舅舅送你的好数倍。”
李帧也拍了下?儿子?脑袋教育:“这是你小?叔叔特?地为你设计,保护你的安全?,要好好谢谢小?叔叔。”
转头又继续和俞慎思说朝中的事情,“这时?候那些御史们应该要动起来了。”
“是。”俞慎思回道,“自郭坚入靖卫司朝中已经有御史弹劾了。陈御史与高大人有过节,这些年一直参高大人,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这几?年所参的又是和新策有关,陛下?自是不予理?会?,如今倒是机会?。
汤逢春对高大人痛恨,这二年一直寻高大人的错处,他在江原任巡抚一年,和江原那边有的官员还能说得上话。如今朝中出了这事,汤获必然第一时?间?告知其父。
江原的官僚对高大人痛恨,但是他们很多官员都有把柄在高大人的手中,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有些官员是太子?和韩阁老的人,估计这会?儿也都在琢磨这事。”
这群老家伙对朝局风吹草动都十分敏锐,何况这么大的事。李帧应了声道:“不过,太子?仁厚,不计私仇又着眼大局。若只?是江原推行新策的那点事,太子?应该不会?反刺高大人。韩阁老与郭阁老一直不和,韩阁老又一直不满新策,他应该会?想着法子?对付。”
俞慎思笑道:“我们只?需要将?高郭的罪行揭露出来,剩下?的让那些朝堂大臣们斗去,我们看着就行,免得掺和进党争里,祸连己身。陛下?英明,大是大非错不了。”
李帧认可地点头。
旁边的小?久左右看了看自己父亲和小?叔叔,道:“这不就相当于向兽场里放一只?狐狸,然后坐高台观二虎争食。最后狐狸死二虎伤。”
俞慎思和李帧闻言微微惊愕,相视一眼。
他们谈论这些没有避着小?家伙,就是想让他现在多耳濡目染朝堂之事,毕竟他年岁渐渐长大,读了几?年书,今后多半是要走仕途。本想让他听几?个词混个耳熟,没想到这小?家伙还听懂了。
俞慎思好奇地问:“你说说谁是狐狸?谁是二虎?”
小?久停下?手上的动作,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我不清楚谁是二虎,但是狐狸肯定?是高大人和那个姓郭的。”
“你小?子?行啊!”
小?久自豪地嘿嘿笑道:“我又不是榆木脑袋,今日夫子?还夸我聪颖呢。”
李帧笑着叮嘱:“不许骄傲。”
“才不会?。”小?久坚定?地说,“爹娘和叔叔们这么厉害还谦逊,小?久才不敢骄傲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术业有专攻,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些道理小久都懂的。”
李帧欣慰地抚了下?儿子?头,不知不觉儿子?渐渐懂事,原来曾经的孩子?现在都在渐渐长大。
小?久又继续安装手中没有安装完的袖箭,两位大人也将?话题回归到朝堂和高郭的事情上。
俞慎思问及景和六年的事,当年原身太年幼,没有任何记忆。而李帧却是少年人,且跟着符尉读书。符尉当时?已经身在官场。
李帧没有听说景和六年朝中有什么事,他建议:“可以去请教白大人,当年他亦进京参加春闱。那会?儿因为同乡对高大人应该知道一些。”
“我明天过去请教。”
这时?小?久已经组装完袖箭,兴奋地跑到书房外要去测试一下?。他瞄准院中的一棵树轻轻拉动机关,只?听啪嗒一声,连箭支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就看到对面树轻微颤抖,树枝上的积雪震落,淋了树下?阿财一身。
阿财抖了抖身子?,朝自己的主?人跑过去。
小?久又连续轻轻拉动机关,树木又颤抖几?次,震落不少积雪。
袖箭中的八支箭支全?都射完,小?久跑到对面树跟前,伸手想要拔掉短箭,入木太深拔不动。
李帧上前帮他,但见四寸许的短箭,入木寸余,小?小?的袖箭威力?如此之大。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短箭都拔出来。
他回头对站在房门前的俞慎思道:“你制作的这个袖箭杀伤力?太大,不适合孩子?玩。”李帧说着就要没收。
小?久抱着袖箭不给,朝俞慎思身边跑,“这是小?叔叔送孩儿的,爹爹不能收走。”扑到俞慎思跟前,抓着俞慎思胳膊请他帮自己说话。
俞慎思半搂着小?久脖子?,对李帧解释:“小?弟制作的是武器,武器哪有用来玩的,都是用来防身杀敌的。如果上次小?久遇到倭人时?用的是这款袖箭,几?个倭人当场不死也重伤,小?久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想起这事他还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制作出来送给小?久,否则不会?有那场悲剧,小?久也不会?到现在双臂都使不上力?。
“就是就是。”小?久立即附和俞慎思。
李帧对于儿子?受伤一事心中一直愧疚,俞慎思提到这事,他也不再为难儿子?,走回廊下?道:“你制作杀伤力?如此大的袖箭应该不是只?为了给小?久玩。”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夫。”俞慎思跟着李帧回书房,笑道,“是为靖卫司下?面的侦事所设计。上次大哥来信提到几?位刺探敌情的靖卫最后惨死,所以我设
计这个,小?巧杀伤力?大,携带方便,希望他们能够用得上。”
李帧琢磨了下?道:“家里倒是可以做一些留用。”
俞慎思朝他看了眼,官员宅邸有武器是很危险的事,不过这种袖箭在大盛还算不得正儿八经兵器。他知晓李帧是为家人考虑,没有说什么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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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朝堂中的大臣们对高府失火的反应。得知被烧的是高总督的书房,烧得只?剩下?残破不全?的书籍、信件和不值钱的桌椅,在暗室内搜查出不少画,全?被靖卫司带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七八箱画上,想知道这上面藏着什么秘密。
奈何靖卫司的审讯素来不对外公开,而且个个嘴巴紧,根本探不到任何消息。朝堂上这两日也没得安宁,纷纷猜测高明进牵扯甬城案子?中,想寻找点蛛丝马迹。
如今,俞慎思和高明进的关系背地里已经在朝中传开,俞慎思与高晖兄弟二人关系亲厚,朝野上下?也全?知晓。便有人带着好奇心想从俞慎思的口中打?听点消息。
这日午膳后,俞慎思独自在户部后院的小?园子?里闲步消食,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琢磨着郭坚的招供之词。
高明进的那些画,现在也算有些眉目,有问题的画不是被郭夫人母子?毁了,就是被藏了起来。对于郭坚提到的景和六年,他不知那时?发生何事。
景和六年是高明进金榜题名的前一年。据俞慎微所言,那年高明进年后一直留在临水县,暮春赴京赶考。其间?在安州拜访老师和好友逗留一段时?日,入京后应该是盛夏。
高明进应该是从景和六年和郭家勾结,后来不惜杀妻杀子?,攀附这个权贵。
他昨日询问白尧景和六年朝中之事,白尧道当年朝中并无什么大事。
俞慎思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声,过去一二十年了,想打?听不太容易。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转了这一会?儿也消食了,身上热劲散了,寒风吹得有些冷,他转身朝回走。
穿过月洞门遇到了南原省和东川省两清吏司的郎中。二人皆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见到俞慎思如见到家中晚辈后生一般,笑容亲和地主?动打?招呼。
俞慎思与二人都不陌生。
南原清吏司江郎中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跟前,毫不见外地上来拍了下?俞慎思的手臂,搭着他的背和他闲聊几?句年底各司的事,自然而然提到建海关代?替市舶司的事。提到此,免不了又提到甬城市舶司和如今靖卫司在查的案子?。
俞慎思知道他绕这么大一圈就是想打?听郭坚和高明进的事。
这也是目前朝中上下?最关心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个过来套他话的人。
江郎中在高明进掌管户部时?就是南原清吏司郎中,且与高明进的关系不错。至于二人背后是否有什么关系,俞慎思不清楚,自然多提防些。
他笑着打?起哈哈:“靖卫司审案隐秘,哪有敢透露消息出来的。这事除了靖卫司的人,也就只?有陛下?知晓。”
江郎中眯着眼笑着点头。
俞慎思又笑道:“不过,听闻当日从高总督府上搜到的画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字画。下?官听闻高大人喜欢字画,却未想到高总督喜好如此独特?,不爱传世名画爱普通画作。”
他转而笑着问江郎中:“江大人与高大人同僚多年,可知晓高大人为何喜好这些画?这些画是有什么独特?之处?”
江郎中闻言眼神略显警惕,这也怪不得他,这个时?候谁不想将?自己摘干净。他干笑两声道:“老夫连画都没瞧见,哪里说得出。知辨可知都是些什么样的画?”
“下?官也没瞧过。”
这个话题越聊越冷。
另一旁的裴郎中见势抬头望向旁边松竹上未有消融的积雪,笑着转开话题道:“瑞雪兆丰年,前日东川那边送来消息,已经下?了初雪,看来明年是有个好收成。也不知道庆西如今是否落雪。”
江郎中也识趣地不再聊着字画,朝周围看了眼,应和着:“按照往年来说,庆西这时?候也该落雪了。”
俞慎思意识到这二人都是庆西省人。久居京中,难免触景思乡。
俞慎思也跟着瞧了眼园子?,几?场雪后,墙跟前的松竹更加翠绿挺拔。他道:“是要早早落雪,明年收成才能保证。下?官听闻有一年庆西冬日迟迟不见降雪,整个冬日雪少,次年大旱,出现了蝗灾和瘟疫。”
二人闻言都感叹一番,江郎中道:“那年我随先父去外地,不知家乡具体是何情况,只?听闻田地龟裂,蝗虫遮天蔽日,不少百姓背井离乡。”
裴郎中也点着头应和:“我当年也在外地求学,后来听族人说,旱灾严重,收成不足三成。说来那是景和六年的事,自从那次大灾后,这么多年庆西没遇到大灾。”
“是啊!当时?朝廷拨款赈灾、灭蝗、抗瘟,极为重视。也许是陛下?的仁举让上天垂怜庆西。”二人隔空对皇帝恭维一番,聊起当年旱灾。
而俞慎思听到景和六年这个敏感的年份,心稍稍紧张。他就着话题继续询问当时?庆西上层的官员。
江郎中道:“当时?庆西的巡抚是贾公延年。”
听到这个名字,俞慎思的心再次收紧。此人乃是郭阁老原配夫人的弟弟,郭坚的亲舅舅,前些年病逝。
俞慎思不敢确定?郭坚口中说的景和六年是否与此有关,却也没有忽视这个事。随后便有心无心从同僚的口中探一探景和六年庆西的事。
事情过去将?近二十年,连郎中也只?是听闻有这个事情,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俞慎思想到高明进曾经说过,一个省的情况,从钱粮赋税中便能窥得一二。这日天寒,户部的官员散值后除了守夜官吏都早早回家去。俞慎思乘此机会?拉着夏寸守同去庆西清吏司处。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庆西清吏司只?有一个小?吏在值夜。小?吏年近而立,听俞慎思说查一下?前些年江原借粮给庆西的账,小?吏犹豫,没有本司郎中的手令,他不能随便将?账目交给外人。请俞慎思明日上值后再过来查看。
俞慎思强调有些急,一同过来的夏寸守道了自己的身份,本朝的户科对户部各司本就有监察之职。小?吏这会?儿明白这二人说查借粮的账只?是借口,实际查别?的,庆西可能有问题。
面前二人是陛下?和太子?跟前的红人,他是万万罪不起。现在朝中情况这么乱,谁知道他们暗查是不是陛下?或太子?的意思。
他犹豫了下?,最后勉强同意,再三嘱咐:“二位大人切莫为难卑职,只?有一盏茶工夫。”他将?账目取来后,自己就去门前守着,以防有人过来发现。
俞慎思和夏寸守立即翻出景和六年的各种账查看,发现景和六年赋税是空,不仅景和六年,后面的景和七年、八年全?是免税。只?有大灾大难,朝廷才会?免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