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临别之时，李帧将俞慎言和俞慎思二人叫到一旁，同他们交代：“高大?人的案子，让俞家的消息网暴露，陛下必不能容忍一个比靖卫司还严密的消息网存在，一定在暗查。我已经让他们相互切断了联系，你们平日要注意些。”
他又瞥了眼送行的俞慎行，道：“阿行离开靖卫司留在安州，我去淳州，后面还要忙安州的生意，早则年底回京，迟则明年，希望陛下查不出来，或者知晓俞家之意不再?追究。”
俞慎思点头，“我们会谨慎。”
第201章
秋日河面上早风已有凉意?,俞家人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安州码头，俞慎行和施长生?等送行的人渐渐化作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河岸树木的遮掩下。
俞纶和厉夫人身体皆不太好，吹不得太久的风,几位晚辈陪着他们?进?船舱歇息。两方亲家这次是?第一回 见,因为生?活环境不同,身份不同,本以为他们?鲜少有话可谈。最后晚辈们?发现?他们?很能?聊得来。
厉夫人性子直爽,卢氏又是?心思简单的人，二人从宁州的风俗聊到沿河风景，厉夫人给卢氏说东南风土人情和抗倭之事，卢氏也与厉夫人说宁州这些?年的变化和盛京的情况。很小?的事二人都能?聊上许久，加上如珏喜欢朝二人面前凑，二人的话题时常围绕珏儿展开。
珏儿学会说话没两年却是?个小?话痨，说个不停,问个不停，有些?问题逗得众人笑?个不停。
厉夫人抚着外孙女白白圆圆的脸蛋,对卢氏道：“女儿和女婿都不是?话多之人,竟生?了个话篓子,这小?嘴儿就没停过。”
卢氏宠溺地笑?道：“女孩儿也就这几年话多，待长大了守规矩了，就不喜说话了。”
珏儿昂头一脸懵懂地问：“什么叫话篓子？”
“就你?这样的，说话一竹篓都装不下。”
珏儿似懂非懂,“两竹篓能?装下吗？”小?手指很不灵活地伸出两根。
众人再次被她的话和动作逗笑?。她自己不懂,看到长辈笑?,也跟着眯着眼睛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有珏儿这个小?话痨，一路上欢笑?多了不少。
沿着运河往北天气渐冷,抵达盛京时，恰逢阴天，风中透着寒气。赵家人和俞家的人已在码头迎接。
回城的马车上赵平同俞慎言兄弟二人说起这两个月京中情况。郭高问罪后，又牵连了一些?官员，其中地方上最大的调动则是?南安省总督秦耀先，如今调往东川都所。
“如今南安总督是?何?人？”俞慎思问。
“叶旭阳。”
叶旭阳是?太子李泓的人。如今掌管户部的袁侍郎原是?东宫属官，吏部的蔡尚书?出自太子母族，其子蔡秀林是?太子身边的侍读兼侍卫。虽说太子是?储君，但是?皇帝放给太子的权力?越来越大，倒是?让他们?有点看不懂皇帝的用意?。
“陛下对贪污册子是?何?态度？”俞慎思再问。他将那个密封的盒子献给皇帝时，皇帝并没有命人打开，听闻之后皇帝将其收起，至于私下有没有打开无人知晓。这两个月他回南原，也没有听到朝廷任何?与此有关的消息。
赵平道：“陛下未提及密盒，从这两个多月牵连的官员来看，都是?与郭高招供之事有关，至于其中有没有是?册子上的人，不得而知。不过这段时间朝野人心惶惶。”
可不人心惶惶，和高明进?有关且有贪污的官员，恐怕寝食难安，每天都在猜测皇帝到底有没有打开那个密盒，担心不知哪天刀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比直接来一刀痛苦。
陛下不公开，倒是?能?够让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安分不少，或许陛下也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就看他们?是?否改过自新了。
“户部也有变动。”赵平又道，“夏阁老兼户部尚书?，前两日旨意?已下。”
俞慎思刚刚的疑惑稍解，皇帝这次是?将户部掌握在自己手中，用夏阁老压袁瞻。
-
回到户部后，正逢部署内会议，夏阁老主持。商议主要是?全国新策推行后各地报上来上半年的情况，以及明年官船下南洋之事。
会议结束后，夏阁老让俞慎思留下，待人都散去?，夏阁老从一摞文书?中抽出一本书?递给他。俞慎思疑惑地接过，是?《户部明事手札》，旁边署名：胡甲。这是?高明进?当年让妙悟书?肆刊印成册的书?，书?封上还有妙悟书?肆的字样，当时并没有刊印多少册，但他的确在户部看到有同僚翻阅。
高明进?虽然在书?中详细写?了许多户部办公要诀，也有自己的一套严密的逻辑方法，这对于新入户部的官员的确帮助很大，对于夏阁老来说应该用处不是?特别大。
夏阁老将此书?拿给他，不知是?何?意?，他装糊涂笑?着回道：“这是?下官家中书?肆数年前刊印的书?册，刊印的不多，未想阁老手中也有一册。”
“此书?甚好。”夏阁老点着书将里?面几个板块一一称赞，听得出他是?十分认可此书?。随后他又道：“老夫读此书，能?看得出此人对户部颇为熟悉，应该曾在户部供职，但老夫从未听过此人，你?可知胡甲何?人？”
“不敢瞒阁老，下官也曾向家中书肆的人打听过，听掌柜和伙计描述，应该是?哪位老爷府上的管事，外地口?音。交付手稿后，便再无见过此人。下官猜想，这胡甲应该是假名。下官去岁来户部还特意?打听过，大人们皆说不曾听闻。”
夏阁老见他说话平静从容，并没有怀疑他此话有假，但是?心中琢磨这个胡甲会是?何?人，本朝户部并未出过此人。
俞慎思见此，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话真实，拱手道：“下官今日回去?再向书?肆打听。”
-
下值后，俞慎思的确去了一趟书肆，自然不是?去?打听，而是?去?叮嘱掌柜统一说辞隐瞒此事，如今高明进的案子刚结束没多久，免得给书?肆惹来麻烦。
刚走出书?肆门，听到有人唤他。闻雷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大咧咧笑?着过来。
俞慎思笑?着招呼：“闻兄怎么到书?肆来了？”
“自然是?买书?。”揽着俞慎思转身回书?肆，毫不见外地道，“叫伙计帮我找前两年各省乡试闱墨的书?。”
俞慎思拍着他胸脯调侃：“闻兄兴致高啊，还想着温故知新呢！”
“哪里?是?我，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明年要参加秋闱。这家伙两手空空就跟着家父入京来，一本书?没带。我都没见过这样的读书?人，差点被他们?爷俩气死。”
俞慎思习惯了闻雷这样打趣自己家人，吩咐一名伙计去?办，然后同闻雷在旁边的小?桌坐下，询问道：“令尊是?升迁入京来？如今在哪个衙署？”
闻雷接过伙计的端来的茶水饮了口?，拍着桌子叹气道：“别提了，我那不求上进?的爹，从善州通判调任盛天府下辖的太平县知县，没升上去?还降了。”说完又是?摇头叹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盛都城到太平县马车半日可达，以后一家人能?常团聚，不用时常牵挂思念，不比什么都强？”俞慎思宽慰道，端起茶盏正准备饮，见到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爷子两步并作一步过来，抬手就给闻雷后脑瓜一巴掌，“浑小?子，敢在背后编排你?老子了！”
俞慎思：“……”
背后蛐蛐别人被正主听个正着？但是?，儿子都这么大了，不要面子的呀，在外人面前说动手就动手啊？
他有些?尴尬地起身准备道声歉意?，却见闻雷扭头见到自己父亲，毫无畏惧，反而更?不给自己父亲面子，当面讥诮：“儿子可没有冤枉您老人家。别人为官二十年且不说升到朝廷大员六部堂官，至少也混到知府，您倒好混成了知县。”
“你?老子我是?不是?还是?六品？何?来降了？老子也算从地方调任盛天府，还升官了呢！”
俞慎思：“……”升得真牵强。
这父子俩的相处方式还真是?不同，难怪闻雷会养成这般开朗风趣的性子，一提到自己父亲从没那么严肃，甚至调侃两句！
“晚辈俞慎思见过闻大人。”俞慎思下值后便换上便服，此时以闻雷同窗的身份离桌施了一个晚辈之礼。
闻庆松听闻俞慎思的名字，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呵呵地拱手还礼，“俞员外果然一表人才。”然后扭头就吹着胡子教训儿子，“你?还敢数落老子，老子都没教训你?呢！同样在排云书?院读几年书?，俞员外当年考了状元，你?落榜再考！你?怎么不反思自己？”又给闻雷后脑勺一巴掌。
俞慎思：“……”
你?们?父子还真是?谁都不给谁面子，也真是?不拿他当外人。俞慎思无奈地笑?着劝闻庆松，请他坐下，令伙计再端盏茶来。
父子二人这会儿才好好说话。闻庆松刚调任太平县，后日便去?赴任，今日刚去?拜会直属上官盛天府府尹。回去?途径书?肆便进?来，也是?为了给小?儿子买些?书?。说着还调侃起自家儿子：“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闻雷嘿嘿笑?道：“您把弟弟们?都送出家门读书?，说不定都成才了。”
“浑小?子，你?啥意?思？”
闻雷以为自己父亲又要动手，身子朝后躲了躲，傻笑?不说话。
这时伙计已经将十几套前年乡试闱墨书?册装箱抬过来。
闻雷不想与父亲在外面拌嘴，让仆从将书?抬上车，和俞慎思告辞，临走了还退回一步到俞慎思身边低声道：“瞧见了吧？我平时可有说错？”说着揉了揉自己后脑勺。
俞慎思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抓了把核桃仁塞到他手里?，笑?道：“回去?补补。”
-
刚送走闻家父子，俞慎思想起这两日俞风和他说靖卫司查李帧的身份。这必然是?皇帝的意?思，这对于靖卫司来说并非难事，何?况还有项钧甫在京，皇帝应该知晓李帧的身份。不知道整件事项钧甫是?否知晓。
李帧一直回避当年的事，回避项家的人，他是?真的想忘记过去?，忘记一切。他自己曾言，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拼了命去?寻回记忆。
天色已经暗下来，俞慎思刚要上车回去?，见到自家的马车朝这边过来，跟车的是?小?久身边的小?厮。小?久从车窗探出圆圆的脑袋，瞧见他咧嘴讨喜地笑?道：“小?叔叔，你?在啊！”
“今日散学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今日和白小?舅舅去?城外做实验了，过来拿书?。”伙计将准备好的书?递给小?厮，俞慎思拿过去?看了眼，书?很旧，还有书?虫啃噬的痕迹，不知道是?从哪个箱底翻出来。两本书?都是?关于百工奇技。
俞慎思上了马车，将书?递给小?久，询问他今天又做了什么实验。
“火枪。”小?久忽然放下书?，抱着俞慎思的手臂，笑?嘻嘻地讨好道，“侄儿听说国子监去?海外交流的监生?有一批已经回来，还带来了很多新奇的书?籍，小?叔叔是?国子监的讲师夫子，能?不能?给侄儿弄一些?？”
“你?小?子消息挺灵通。”他也刚知道这
个消息，这小?家伙竟然也知道了，估计是?白清晏告诉他。
白尧天天嘴上怪他带坏他的儿女，实际还不是?为了儿女特意?在城外安置了一处院子作为一双宝贝的实验室，还不是?有什么儿女感兴趣新奇的东西，立即就告诉他们?。
俞慎思其实比小?久还好奇，皇帝在数年前陆续派遣几批监生?去?交流，不知道他们?带回来怎样的见闻知识。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他只知道这个世界开启了航海时代，其他是?不是?与前世的历史相符还有待确认。
皇帝想要文教革新，这一批监生?或许能?注入新的血液。
他看着小?久渴望的眼神，笑?着答应。其实他是?想给自己搞一些?回来。
-
十月盛都落了初雪，寒气袭人。俞慎思与俞家相继收到几个消息，第一个是?沈家商船顺利地通过海关下水出海；第二个是?俞慎微和李帧去?淳州一切顺利，安州机房需要扩建，年前不能?回京；第三个是?高明达病逝，高晰丁忧归乡。
月底又落了一场雪，俞慎思休沐去?白府拜访，正见到白尧带着一双儿女走出来。念念和白清晏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斗篷，看着是?要出门。
见到俞慎思，念念走下台阶迎上来，笑?颜如花地拉着他的手臂道：“三哥哥你?来得正巧，我和清晏准备去?城外院子，上次你?不是?说也想去?瞧瞧吗？今日和我们?一起如何?？”
白尧见到女儿对俞慎思拉扯，原本喜乐的脸色微微敛了些?，语气不和善地道：“你?三哥哥有公务，不能?陪你?们?过去?。”
俞慎思笑?着先挡开念念的手，然后上前朝白尧施了一礼，嬉笑?道：“多谢白大人关心，晚辈今日并无公事向白大人请教。这段时间晚辈看了不少奇技百工之书?，有些?地方想与念念和清晏商讨。”
白尧面上的笑?意?无存，指着俞慎思和念念教训：“越长大越没规矩。”
念念皱了下鼻头，轻轻哼一声。
俞慎思厚着脸皮道：“白大人，家父家母想过几日天晴过来拜访，不知白大人和老夫人可得空？”
俞家父母登门所为何?事不言自明。这个事情俞慎思也不是?第一次和他提，这两个月自己的姐姐、赵家表嫂全都成了他的说客。甚至月初母亲参加程家宴饮，程远岱的夫人也隐晦地提此事。
女儿过了年就十九之龄，年岁已经大了，再留也留不住。
俞慎思虽没有其长兄那般沉稳，却也不差，更?是?自己一点点看着他长大，脾气品行都摸得透，家中父母兄姐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自是?不会让女儿受委屈。最重要的是?他对女儿照顾，喜欢自己女儿，女儿也心仪他。两情相悦最难得。
但是?一想到女儿将来要嫁人，他心中千万个舍不得。
“没空！”
俞慎思笑?嘻嘻地继续道：“白大人什么时候得空？若是?白大人一直不得空，家父家母先过来拜访老夫人。”
白尧没有再理他。
俞慎思也未再追问，再次施礼笑?道：“晚辈不在此打扰白大人，先陪念念和清晏去?城外。晚辈会照顾好他们?姐弟，白大人莫担心。”
念念也朝父亲福了一礼，“女儿先过去?了。”转身在婢女的搀扶下上车。
看着马车在街道上行远，白尧叹了口?气，低低骂了句：“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