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矢翊
周围有一些小孩子拿树枝去骚扰那几头猪,拍打它们的脑袋和屁股,还戳它们的猪耳朵,然而它们全程都没什么反应。
更不会往旁躲,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半耷拉着,看着好像已经放弃反抗。
有小孩惊呼道:“猪猪真的好听阿离姐姐的话啊!”
“阿离姐姐真厉害,只要她来了,这些猪就不闹了。”
“阿离姐姐其实是福星吧?”
“什么福星?那是阿离姐姐厉害,她心存仁善,猪猪正给她报恩呢……”
“……”
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相比年纪小的那些完全看稀奇,年纪大的那些显然听进去大人们的话,正给身边的弟弟妹妹们学舌呢。
可惜年纪小的不能理解,听完大孩子的话,嘴里哦哦地叫着。
周围的大人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些比较迷信的,又想起当初郁离嫁去傅家那会儿传出来的福星之说。
这福星的说法相信的人有,不相信的人更多。
后来也没见傅家有什么喜事降临,还是平平常常的样子,于是福星之说也渐渐地淡去,没多少人提它。
不过现在,因为这些猪的反应,又有人私底下嘀咕起福星之说。
当然,相信的会相信,不相信的依然不信。
甚至不少人觉得,要是郁离是福星,她早就飞黄腾达,而不是留在村里当个杀猪匠,这福星之说有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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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青石村的祭灶,整个村里的人都会参与进来,就连住在县城的,或者在县城做生意的人,都会特地回村参加祭灶。
村口那边的河埠头,有一条船靠近。
撑船的王艄公听到青石村远远传来的喧闹声,笑道:“郁老大,今天好像是你们村祭灶吧?可真是热闹哩。”
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村与村之间的祭灶时间也是不同的。
郁老大淡淡地嗯一声,带着妻子儿女下船,一副不欲与他多说的模样,很有读书人处事淡然的风范。
王艄公忙叫住他们,“你们还没给船费呢。”
闻言,郁老大平淡的脸色终于龟裂,脸涨得通红,恼怒地瞪向陈氏,让她赶紧给钱。
陈氏脱口而出:“以往不是都不用给吗?”
他们一家可是有六口人,一人要四文的船费,加起来就要二十多文钱,都可以买一斤多的肉,好几斤的米面……
不当家不知米贵,自从村里不给他们送粮后,他们只能在县城买粮食吃,花销更多了,光是靠郁老大的月钱根本无法在县城养活一家六口。
更不用说,两个儿子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和人情往来,处处都要用到钱。
钱真的不够用。
虽然知道郁老爷子夫妻俩手里存了些钱,还有分家的那二十两也在他们手里,但那是给郁敬德兄弟俩存着读书的,给他们将来去科举时打点用的,休想从老两口手里掏到钱。
这几个月,大房一家都待在县城,死活不肯回村。
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靠着郁老大的月钱,过得越发的拮据。
郁老大为此也暴躁地想将妻子、女儿和小儿子送回村里,好省一些花销,可陈氏三人都不愿意,再加上郁老大现在脾气不好,郁敬德兄弟俩也是动不动就暴怒生气,于是一家子窝在县城小小的房子里,每天没少为鸡毛蒜皮的事吵个不停。
虽是如此,他们仍是没想过回村里住。
要不是快要过年了,而且今天是村里的祭灶,他们根本不想回来。
王艄公听到陈氏的话,差点就气笑了。
合着人家真的将他当成冤大头,他不问,他们就真的不给。
以往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再加上觉得郁老大父子俩有出息,所以就给他们免了船费。
自从郁家分家后,王氏回娘家没少说大房的不是,还说大房一直没回村,就连秋收时,居然也是老两口请人一起收的,就连交税,也是两老亲自去交,大房没一个人出面帮忙。
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就算大房的人要读书,也不能不管家里的庄稼和老人吧?什么都不理,一心只读书,这不就和那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一样吗?
这样的书呆子,哪能有什么出息?
王艄公不想惯着他们,说道:“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我也想多撑几趟船,赚些钱好过个年,毕竟像咱们这种干苦力活的,哪有你们住县城的舒坦哟,想必你们也不缺那几十文钱吧……”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大房的人都涨红了脸,觉得十分丢脸。
“给他!”郁老大粗声粗气地朝陈氏吼。
郁敬德兄弟面露羞恼之色,觉得为了那二十几文斤斤计较,实在丢人。
只有郁敬宗年纪小,觉得王艄公还要居然收他们的钱太过分了,面露愤愤不平,嘴里嘀咕道:“我要回去告诉阿奶……”
王艄公当作没听到,收下钱后,便撑着船离开。
他觉得这人啊,果然就是不能惯着,惯久了,还以为这世界上都是白吃的东西,理所当然地不给钱。
一旦人家不惯着他们,就觉得别人做得过分,觉得对方死要钱……
这都是什么人啊!
他算是看透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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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事,郁老大一家都很不高兴,回到家时也是拉着张脸。
郁家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在。
“阿奶怎么不在?”郁敬宗嚷嚷着叫道。
正好有人路过,见到郁老大一家,说道:“你们总算回来啦,今天村里祭灶呢,大家都去西边的晒谷场啦,你们家离娘就在那里杀猪,你们还不快点过去,等会儿杀完猪,可就没得看喽……”
这话说得郁老大一家都愣住。
郁离杀猪?
哦,对了,确实听说她在县城的肉铺干活,她会杀猪是正常的。
只是村里怎么也让她去杀猪?祭灶是男人的事,杀猪当然也让男人来杀,让个女人来杀,这不是不吉利吗?
郁老大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那人不禁笑出声,“啥叫不吉利?正是因为离娘杀猪才吉利,附近村里要祭灶时,都想请她去杀猪呢!还要给她一笔钱!咱们村就好啦,她是咱们村里的人,她都没收钱……”
不等郁老大再说,那人摆了摆手,“我得赶紧过去,不然等会儿就错过了。”
说着就朝村西头那边赶去,可见真的很急。
郁老大一家站在那里,满脸茫然。
半晌,陈氏问道:“那咱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不去!”郁敬德拉下脸,“反正我不去。”
如果不知道祭灶杀猪的是郁离时,他估计还会以郁家的长孙身份过去,但这会儿知道是她,某种羞耻的记忆袭来,让他控制不住脾气。
郁敬礼也表示不去。
郁老大更不会去,他怕看到郁离时,自己控制不住。
三个男人直接回房,留下陈氏带着女儿和小儿子站在那里,越发的茫然。
祭灶是大事,每家每户的长子长孙都要去的,这是一家的顶梁柱。
以往的祭灶都是这样,郁老大会带着两个让他们骄傲的儿子过去,趁机与村里的人聚聚,迎着村民们羡慕的眼神,他们心里都很快活。
可今年他们若是不去,人家会怎么看待郁家大房?
陈氏没法子,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丈夫和两个儿子的,只好带着女儿和小儿子一起去晒谷场那边,看看郁老爷子夫妻在不在,让他们回来劝劝那三人。
郁琴一直沉默着,听她娘说,等会儿让他们看看阿爷阿奶在不在时,她开口道:“娘,爹和大哥、二哥最近脾气都不好,阿爷阿奶能劝得住他们吗?”
祭灶这样的大事,他们居然说不去就不去……
这是第一次,郁琴发现,她所崇拜的父兄是如此的不靠谱。就算他们不想见到郁离,那装都得装一下吧?
那么多人看着呢。
陈氏神色微黯,脸色有些憔悴,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也在这几个月添了些细纹,可见这几个月她在县城过得很不好。
“这是你阿爷阿奶的事。”陈氏平淡地说。
到时候要生气也是老两口生气,她一个嫁到郁家的妇道人家,被夫家当成外人,祭灶这种事也和她没关系,届时丢脸的也不是她。
郁琴闻言不再说话。
只有郁敬宗,全然没将这些放在心里,父兄不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很好奇郁离要怎么杀猪。
他一路上都在说:“怎么是离娘那搅家精去杀猪?她是女人,让她杀猪真是不吉利,村长一定是老糊涂了……”
陈氏和郁琴都忍不住看他。
“宗哥儿,你说什么?”郁琴有些忍不住,生气地说,“我和娘也是女人,我们也不吉利?”
她是不喜欢听到郁离过得好的消息,可听到弟弟居然这么小瞧女人,视女人为不祥,她更是生气,心里憋得不行。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郁离要杀祭灶的猪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以前祭灶这种事和村里的女人没关,现在他们居然请女人去杀猪,瞧这些男人的嘴脸变得可真快。
郁敬宗见母亲和姐姐的脸色不好,只好闭上嘴巴,只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服气的。
陈氏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突然见前方有人走来。
是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孩子。
那男人穿着一袭素青色的大氅,这样的穿着打扮在乡下地方很少见,就连郁老大都很少这么穿,一般都是城里那些读书人更喜欢这样穿。
虽然尚未看清楚他的脸,然而那挺拔的身姿,从容的气度,已然不俗。
当那三人走近时,他们终于看清楚穿着大氅的男人的模样。
他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那张脸宛若新月初雪般,看得陈氏母子三人都有些傻,忘记了反应。
傅闻宵见到这三人,停下来问道:“打扰了,不知西边的晒谷场往哪走?”
牵着他手的傅燕回兄妹俩往他身边靠了靠,有些胆怯地看着对面的人。
兄妹俩虽然被郁离带出去几次,但大多时候面对陌生人时,还是会胆怯不安,要不是有小叔叔在,他们都想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