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岑听南脸上的泪如同断掉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顾砚时怎么都擦不完。
他索性捏住她的下巴又凶又狠地亲了上去,亲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没被欺负吧?”他温和地看着她的眼,仿佛在对她说没事了,他来了。
岑听南摇摇头,又吸着鼻子点点头,扬起脖子给他看:“你再来晚点,我就要死掉了。”
“死不了,我算着时间呢。”顾砚时瞧着小姑娘颈间一圈红痕,眼里闪着霜雪浸过的寒意。
他起身,回头,从身后将士的刀鞘里拔出刀,踱至墙边,盯着李璟澈的眼睛,面无表情朝着腹部,一寸寸捅了进去。
血自李璟澈暗金色的华裳上汩汩流下,岑听南呼吸沉了沉,只觉得快慰极了。
“顾、砚、时,你怎么会回来……”李璟澈的声音虚弱了些。
他不是和岑昀野去攻打阿丽娅的城池了吗?
顾砚时睨着他:“自然是防着你。”
李璟澈扯了扯唇:“也行,那你就准备好娶北戎公主吧。”
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将顾砚时心里头的躁意压下去些,但他仍旧回身又抽了把刀。
他将刀架在李璟澈大腿上,神色平静:“怎么会呢?城,我当然拿到了。”
话音甫落,他抽手狠狠一割,一道新的口子便绽开来,一股一股冒着血。
李璟澈痛呼一声,喘起来:“顾砚时,你怎么敢?我皇兄知道了定不放过你!”
岑听南本能地偏开了头,又逼自己转过头来,不眨眼地看。
顾砚时转过头,温和道:“怕就别看。”
岑听南摇摇头,倔得要死:“他想诬告我爹通敌。”
顾砚时由着她去,只略略动了动身形,将她视线挡住大半。
这才慢条斯理对李璟澈道:“放心,你皇兄知道了,只会多谢我,替他管教他这不成器的幼弟。”
李璟澈身体一阵阵发着寒,他能感受到生命力正快速地从体内散去。
他无力地垂下头,笑了笑:“成王败寇,给个痛快吧。”
屋外雷已经停了,淅沥的雨滴滴答答下着,倒不像北境,更像南边的雨。
在北边也许数年都见不到一场的雷雨,却被他撞见了。
真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
李璟澈眼前发黑,顾砚时走到他跟前,缓缓抽出了剑、抽出了刀,任由他烂泥一样从墙上滑落,最后瘫软在自己的血里。
铁锈味儿黏着他。
李璟澈觉得有点难受。
“找个大夫止血,戴上镣铐,锁笼子里,每日一包软骨散,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他。”
“——再找块黑布,罩上笼子,半点光都别给。”
顾砚时的声音落入李璟澈耳里,寒得沁人。
从前总是面无表情挡在他和阿兄前头,狠戾地替他出头的顾家小哥哥,今时今日,也将刀对准他了。
也许,是他咎由自取。
第92章 曾听旧时雨
李璟澈是被人架着拖走的。
血在他身后曲曲折折地涂抹出一条蜿蜒的路,红得刺眼。
岑听南目不转睛看着,神色间透着复杂的微妙感。
有些钝,又有些疼,或许还有几分不解。
她没说话,直到顾砚时在榻边坐下,不动声色将她揽到怀里,为她遮住了眼。
“害怕就别看了。”他温温沉沉开口。
可白皙指节下的小鹿眼却倔得很,无声睁得很大,她像同谁对峙似的,抿着唇,一动不动。
顾砚时也就温和而耐心地凝着她。
如此又过了许久许久,岑听南才塌下肩膀,半泣着说:“在相府,他还替我剥橘子的。”
“上京城里好吃的食店,也都陪着我去过。”
“还有除夕那夜,他吃醉了酒,所有人都吃醉了酒,我们还躺在一起看星星不是吗?”
她越说眼泪越止不住。
“我从没怀疑过他。我早知有人要诬陷我爹爹,要害岑家满门,我想过是端王,甚至想过是北戎的人,但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他。”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什么似的,“我实在太没用了。”
早知有人要诬陷?如何早知?
顾砚时有心问一问,却眼见着她的眼睛一点点泛起红来。
小姑娘抱着膝盖将自己紧紧蜷成一团,无声地流泪。
他心里又软又疼的。
只好将人抱到腿上,用温热的怀抱将她一点点填满。
“不怪你。”他抬起她的下巴,在一片静谧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温和地哄,“我们娇娇儿已经做得很棒了。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你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拖到我来,已经足够。”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险些说错话,岑听南收起眼泪,吸吸鼻子问:“城拿下来了?我爹爹还好么?”
顾砚时静默了几息。
岑听南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拽上他的衣袍:“怎么了?是我爹出事了么?顾砚时你说话呀。”
顾砚时叹了口气,缓声道:“你阿爹没事,城也按照计划拿下来了。阿丽娅只
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那木罕在城外被你阿兄牵扯住,来不及驰援。”
岑听南松了口气。
顾砚时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下,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攀上他的脖颈。
他哑然失笑,瞧他一手养出来的小姑娘,这熟门熟路的。
“只是娇娇儿,还有别的事,你稍微做一下心理准备。”他的嗓音闷在岑听南的头顶响起,叫她刚放下去的心又高高提起来。
她拉开距离,不吭声,满眼警惕地看着他。
那架势,仿佛只要顾砚时说出不好的消息,就立刻要捂住耳朵跟他划清界限。
自欺欺人的小家伙。
顾砚时脱下大氅,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牵起她的手:“出去吧,见了你就知道了。”
-
出了院子,岑听南才知晓自己被关押的地方原来就是她们一直暂住的城内别府。
绕过熟悉的回廊,岑听南跟着顾砚时进了空置的后院。
冲鼻的血腥气几乎要将她吞噬。
所有人都在。
见到岑听南,玉蝶红着眼圈冲上来,哽咽开口:“姑娘,我又没保护好你。”
“傻姑娘,你没事就好。”岑听南安抚了一句,心头却莫名有些慌,“和顺也没事吧?贺兰朔风呢?”
“和顺没事,去传信回京了。至于贺兰朔风……”顾砚时顿了顿,握上她的手,“他在另一个院子,李璟澈叫人挑了他的脚筋。”
岑听南只怔了一息,立刻就要往外冲。
被顾砚时扯回怀里按住。
他压低了嗓:“别担心。受伤的时间短,我带着医士直接过来,备了最好的药,医士看过,不会影响他后半生行走。”
“只是行走吗?”岑听南眼里盈了泪,不可置信,仰头质问,“他那样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你跟我说只是不影响行走吗?那跑呢?跳呢?”
他还能肆意地穿行在这世间吗?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她,那对贺兰朔风来说何其残忍?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哪怕这个人是岑听南自己,她也不能接受。
顾砚时见到她的痛苦,也有些动容:“只是暂时的。我已经叫和顺八百里加急传讯,调最好的太医动身过来,我们明日也启程回上京城,路上便会接上太医还有最好的药,一定会让他没事的,我保证。”
顾砚时在胸中微叹了口气。
贺兰朔风的确是个坦荡而顶天立地的男子。
他想起随军出行的前一日,他将局势再仔细不过同贺兰朔风说过。
他说李璟澈必然动手,叫贺兰朔风不必为此拼命,而他也一定会及时回撤。
贺兰朔风那时只是愣了愣,然后蹙着眉问:“你如何保证你能及时回来?”
顾砚时沉声:“我不会用娇娇儿的安危做赌注。”
“但世事难料,你若是什么都能算无遗策,那第一次贺兰泰就不会得手。”贺兰朔风显然并不认可。
顾砚时沉吟半晌道:“那你便按照你的想法来。”
贺兰朔风挑挑眉,扬起声:“我当然会按照我的法子来,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顾砚时闪着眼神将思绪拉回。
他不得不承认,是他顺水推舟的默许,才将贺兰朔风置于了危险之中。
这份责任不是娇娇儿的,是他应当担起的。
无论贺兰朔风对娇娇儿心意如何,顾砚时都一定要将人治好。否则,顾砚时比任何人都清楚,贺兰朔风将会如何成为横亘在他与娇娇儿之间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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