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29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荆舒犹疑着,都想叫个身强力壮些的学子帮忙去看一看了。

  就在此时,却见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姑娘,拨开丛丛树影走了出来。她怀里抱着琴,扬起一张小脸,站在台阶下笑吟吟喊她:“是子言的师母吧?我是岑听南。”

  一双眼弯得,都要渗出蜜似的。

  她没介绍自己同顾子言的关系,可荆舒却知道,这就是子言的新妇。

  再越过浓淡分明的绿,和这貌美的小娘子,荆舒分明看到,子言站在那里,和煦得好像春风化冰一般。

  荆舒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子言。

  从前的他总是孤身一人的,脸上永远淡得没有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心头却装着家国天下和父母的血海深仇,好像他快乐一日,便是一日的罪过。

  荆舒心疼他这样,总对他说:“我们子言也可以笑的,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可是顾砚时却对她说:“师母,无事。不笑也可以活得很好。”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如此自苦,镇日都将自己封起来,不肯同人交心,落得形单影只。

  荆舒很多时候都以为他这一生会就这样过去了。

  可未曾想却在今日,见到他带来的这个姑娘,笑吟吟地喊她师母,而从不肯在人前笑的那个子言,笑意都藏在一双琥珀色的眼里。

  浓得快要溢出来似的。

  真该叫屋里那个死老头好好看才是。

  荆舒接过琴,揉揉眼,半是感怀半是欢喜地应了这声师母:“岑二姑娘是吗,快同我进来,一路上累坏了吧。”

  岑听南笑着道:“家中父母平日都唤我娇娇儿,师母也这样叫我吧。”

  说着又递过书画:“这都是子言特意为阁老与师母搜罗的名琴、字画,很是废了一番心血呢,也不知道二老喜不喜欢呀。”

  荆舒“哎”了一声,被她说得心头发软,直道真是个好姑娘,顾子言那牛一样的倔脾气,怎么可能知晓要带上名琴古画来见老头子,老头子最爱这些又总是要脸,平日里从不肯表现出来。

  若是子言能注意到,又哪还有后头这许多枝节。

  还是姑娘家心思细腻,又懂事。

  荆舒越看岑听南越喜欢,最后叫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吩咐人送去给陈阁老,自己就拉着岑听南的手,亲亲热热带她进了门。

  岑听南随着荆舒迈进书院里,直到身后大门落了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头,是不是还有个人呢?

  她怔了怔,看向拉着她手说个不停的荆舒,试探道:“……师母?”

  荆舒:“嗯?娇娇儿怎么了,尽管同我说,不用孤寂,就当在自己家里头。”

  岑听南指指门外:“子言他……”

  荆舒一愣,坏了,忘了还有个人了。

第26章 孟夏草木深(3)

  被自己师母忘在门外头这件事,顾砚时倒没觉得如何,后院的陈知安听闻了却是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

  “当真?”他反复问小厮,“你说夫人落了锁,将顾子言拦在外头?还是他经顾子言那娇滴滴的新妇提醒才想起来?”

  小厮拍着胸脯保证真的不能再真,路过的学子们都瞧见了,堂堂左相,被关在书院外头,碰了一鼻子灰哩!

  陈知安抚掌大笑,他就知道,夫人还是向着自己的。

  笑过后陈知安特意敛了神情,借着夫人的铜镜照了又照,确定自己的仪态寻不出半点差池,这才杵着拐晃晃悠悠来到前院。

  见到寻常人或许会惊为天人的岑听南,陈知安却只看了一眼,略点头就算受过她的礼了,迅速移开眼神,直白而奚落地落在身后那沉默的修长身影上。

  哼,经年未见,瞧着倒是更从容了。

  人模狗样的,总算没辱没他在书院长起来那些年岁,没堕了云鹿书院的名声!

  顾砚时端方持重地行礼喊先生,声音清朗又低沉,宛如疏月。

  岑听南听了幽幽看过去,对上顾砚时淡淡然的眼神。

  ……行吧,这人又装上了。

  陈知安也从鼻子里哼出气来,下巴一抬,自顾自对着荆舒道:“我饿了,开席吧。”

  荆舒连道几个好字,已经欣慰得快要落下泪来了。

  这么多年,子言还是头一回站进了院子里。往些年子言若是敢靠大门近些,老头子早就一拐子打在他腿上,驱赶他下山了。

  荆舒将老头子这番变化,都归功于岑听南。

  子言到底大了,又才娶了新妇,纵使老头子再怎么气不过,也总要给子言在新婚夫人面前留些脸面的。

  她又看一眼身侧挽着手臂的岑听南,对上她的目光,小姑娘柔柔和和笑起来,那模样周正又满是贵气,实在与子言般配得很。

  就是年岁小了些,对上子言这么个倔牛脾气,怕是日常里要吃些苦头。

  荆舒俨然已将岑听南当做半个儿媳看待,真心实意地替她头疼起调教顾子言的难处来。

  四人入席,荆舒拉着岑听南坐在自己身侧。

  她担忧岑听南初来乍到席上不好意思用膳,子言又是个冷淡不会照顾人的。她这做师母的,便要替子言都周全好才是。

  陈知安见到自己夫人有了儿媳便忘了自己,一张脸当即拉下来一半。夫人从前都是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会儿却靠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絮絮叨叨介绍起这山间野生的蔬果来。

  怎么,那岑大将军在沙场上餐风露宿,壮饮戎奴血,他的女儿却是个连野果野蔬都吃不得的?真不知有什么可介绍的。

  是以陈知安心中对顾子言的不满更甚。

  从前顾子言自己来也就算了!今日还带个更惹眼的来,到底是替他这做先生的贺寿,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顾砚时将他的臭脸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开口:“先生可是近日受了风寒鼻塞?怎么今日听着,似乎出气不太顺畅。”

  岑听南一下咬住了筷尖。

  她好像知道这人为什么能和陈阁老闹僵这许多年了。

  陈知安重重哼着,提高声量喊荆舒:“夫人!”

  荆舒无奈地看过去,陈知安眼神一转,落在了顾砚时面前那碗清炖牛腩上。

  若是平日,荆舒也就顺着他的心意给他布菜了。可是今日岑听南头回来书院,任由老头子摆出这番作态,也太孩子气了,只怕师生两人俱是要被笑话。

  荆舒忧心老头子给子言丢人,让娇娇儿瞧不起。于是狠狠心,刻意躲开了陈知安的目光,只笑着同岑听南闲话家常。

  岑听南小口小口咽下食物,这才恭敬答话,一言一行都是世家女的典雅端庄,寻不出半点错来。荆舒看在眼里愈发喜欢,便也更加不理会几乎要咳得背过气去的陈知安。

  一把年岁了,简直幼稚!

  陈知安已经气得想扔筷子了,顾砚时偏要火上加油,作出疑惑的模样来,温声问:“看来先生的风寒极严重,可看过医了?还是要忌些口,尤其牛羊一类的发物,得少用。”

  说着,便将陈知安心心念念的那碗清炖牛腩绕了一圈,放到岑听南面前道:“这可是先生的最爱,既然今日先生吃不了,娇娇儿便受累都吃了吧。”

  陈知安将筷子重重落在了桌上。

  岑听南嘴角的笑容不变,直道自己已经用饱了,手却在桌下找到顾砚时的腿,狠狠拧了上去。

  这师生二人闹别扭,拿她做什么筏子!

  顾砚时眉头都未动一下,反手将她的手掌包住,指尖掠过她的掌心,还轻轻浅浅挠了一下。

  闹得岑听南浑身一僵,又不敢径直抽出手来,生怕动静太大惹眼,只能恨恨任由他握着了。

  可桌子又不大,就他们四人用膳,两人这点动静自然全落进二老眼中。

  这下可轮到荆舒惊讶了。老两口对视一眼,都在彼

  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顾砚时浑然不觉,只对岑听南道:“吃得太少了,至少得再用三块。”

  岑听南蹙起眉,小声抗议:“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听话。”顾砚时捏起她细得过分的手腕掂了掂,“别让外头人以为我虐待你似的。”

  岑听南不满地啧了一声,换来顾子言警告的眼神,这才不情不愿,又动起筷子。

  荆舒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子言对人上起心来,竟是这般模样。

  陈知安一双眼瞪得宛如老黄牛。

  真是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什么时候顾子言会婆婆妈妈宛如妇道人家一般,念叨着管谁用了几口膳呢!

  他可是在书院里被一群学子们喊活阎王的顾子言。

  陈知安还记得顾子言十二岁那年,端王李璟衍在山中被毒蛇所咬,四皇子李璟湛吓得面色苍白只会站在原地发愣,倒是年纪更小些的顾砚时反应最快,当场便俯下身准备替端王吸毒。

  可李璟衍厌恶顾砚时出生低微,不肯让他碰到自己金尊玉贵的皇子躯体,强撑着嫌弃不已。

  换做旁人定然就当没听见了。

  成功救下皇子一条命,可比这点口是心非的嫌弃紧要得多。

  多难能的机会!顾子言若是救下李璟衍,未来青云直上唾手可得。

  或许连科举都不用参加,便能高官加身。

  换做任何一人,即使不为功名利禄,只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定然不会犹豫半分!

  可顾子言他不。

  顾子言听了这话便真的不救了,面色平静地站至一旁,眼睁睁看着李璟衍一点点在他面前萎顿下去,生机也一点点消散。

  他的眼神淡漠得像看一个死人。

  顾子言是真的在等他死。

  若不是先太子李璟渊及时赶到,如今盛乾朝也就没什么端王了。

  以至于后来很多年里,李璟衍对他既怕,又恨,总是不遗余力地要找顾子言的麻烦,随时随地铆足了劲抓他的软肋。

  可顾子言若有软肋,便也不是顾子言了。

  当年那件事后陈知安也问过他,知不知道自己那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顾子言当时只是神色冰冷地答:“见死不救,不顾同窗之谊,为世人所不耻;他是皇子,我是平民,云泥之别,送他去见阎王,圣上知晓后我命危噫。”

  陈知安神色复杂,他分明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