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平安此时突然从转角出现了。
他将腰弯得很低,话语里带着恭敬:“夫人可是累了,前头再转三个回廊,是观荷亭,凉亭对岸便是避暑闲居,相爷已吩咐奴才为夫人备好席面。”
岑听南愣了愣。
方应溪比岑听南反应大多了,摇着她的手腕道:“南南,你家相爷居然如此细心。同传闻一点也不像。”
传闻……传闻中的顾砚时什么样来着?
岑听南捏着眉心,觉得此时颇诡异:“这人传闻一天一个样,你们别信。”
分明昨夜还想对她用强。
郁文兰在旁边噗嗤笑出声:“南南可是比你家那位沉闷相爷有趣多了。”
方应溪奇怪地看看郁文兰,她才头一次见岑听南,就跟着叫上小字了,跟她很熟么?
方应溪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
头顶日头更盛,明晃晃烤着,平安退下后又吩咐了些什么,过来三个丫鬟为三人举伞。
方应溪注意力便成功被转移,喜道:“都说左相大人凉得好似山间雪,没想到如今山间雪也要为人间富贵花化作春水的。”
岑听南:……
这难道就是顾砚时的目的?以为来的是她闺中密友,想博个好名声?
岑听南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惊到,神情古怪地摇摇头。
等到步入避暑闲居,岑听南终于知道顾砚时打的什么算盘了。
这避暑闲居是处独立的二层楼小院子。
二楼自带一个大平台,连着室内,平台之大可容三张八仙桌并放。且正巧与观荷亭遥遥对望,池水流淌其中,满池荷花盛开,水中游鱼甩尾,野趣十足。
同顾砚时那书房布局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只有池水亭廊走向,和此刻立在上头的人。
那人孤身坐在那里,古朴矮几上置着一壶热茶,他慢条斯理提起茶壶,手腕微压,带着清淡茶香的水柱便如雪练碰在杯壁之上。袖口也随之卷着向下滑去,露出一节玉质手腕。
皓如冷山远月。
袅袅茶烟也暖不透这人清冷眉眼,他隔着泠泠水意看她们一眼,修眉明眸,清致至极。
让岑听南莫名想起这人书房里头珍藏那些贵重的江南徽墨。
一样的冷,一样的硬,一样的高雅下头藏着极致的污。
不是顾砚时又是谁。
方应溪掩着唇低低惊呼一声,转过身来拉着岑听南的手,目光灼灼:“南南,你们趁新婚,快生一个吧。无论男女,将来长大定然能靠着美貌一统四国的。”
岑听南讥笑一声,却听身边有人比自己笑得更嘲讽。
方应溪沉了脸,看向郁文兰:“你笑什么。”
这郁姑娘同她阿兄比,简直差太远了。
郁文兰脸上扔挂着那抹怪异的笑,伸着兰花指点了点方应溪:“笑我们左相孔雀开屏,不行么?”
“那也不是为你开的。”方应溪冷冷丢下一句。
岑听南反倒不在乎,懒着嗓问:“郁姑娘方才不是还躲着他?这会儿要进去么?”
郁文兰脸上的笑此刻更盛了些:“都说客随主便,我自然听南南的。”
岑听南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郁姑娘胆子真是大。”
郁文兰笑着耸耸肩,不以为然。
席面置在二楼靠窗一侧,既能瞧到满池绝色,也能一眼望见平台之上焚香煮茶的人。顾砚时背对她们,中间又隔了屏风,是以不会冒犯三位女郎。
岑听南勾着唇冷笑,这人想得倒是周全。
方应溪悻悻问岑听南,要去同左相打个招呼么。
岑听南真诚地眨着眼道:“不用,左相是文雅人,喝茶饮风便能果腹,我们不要去打搅他了,你们快替我尝尝满桌子荷花制成的佳肴,看看上不上得了台面。”
郁文兰笑得更开怀,桃花眼里盛放着桃花似的艳。
岑听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满上京城关于这人的传闻,倒是不作假。是真的好看。
同顾砚时清清冷冷的好看不一样。这人浸在红尘里,周身都是红尘气。
他们俩一个极脱俗,一个极入世。可那脱俗的实则内里都是被欲浸透的黑,也不知这入世的,内里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岑听南倒也没兴趣探究。
她更在乎顾砚时在这到底要唱什么戏。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只有单纯的方应溪浑然不觉,已经端着碗用起来了。
她尝一道便夸赞一道,全部浅试过后,就停了筷。
岑听南示意琉璃将冰酥酪端上来:“怎么就吃这么点,我记得从前……”
方应溪难得带了些羞意地瞧了郁文兰一眼:“如今有心上人了,自然不能像从前似的将自己吃成个大圆球。”
郁文兰状似浑然不觉,自顾自吃得快活。
方应溪恨恨瞪她一眼,也不知这郁姑娘回家后会不会同她阿兄说起今日席间事。好歹替她美言几句呢。
岑听南微叹口气,将冰酥酪推到方应溪面前,转了话题:“试试这个,今岁盛夏我全靠这一碗解暑了。”
这冰酥酪用了鲜奶与酒酿混合蒸煮,随后又放入冰盒里冻上三四个时辰,最终端出来才得这么一碗白白胖胖凝脂似的美味。
为了荷宴,岑听南还特意嘱咐过厨房,用荷花碗来呈,酥烙上头也飘着粉白的糖渍荷花瓣,亦是经过了蒸煮调味,十分精致。
方应溪眼睛亮晶晶。
就连郁文兰都似笑非笑赞了句:“南南真是个妙人儿。”
但她嗓音不似寻常女子婉转柔和,有些粗粝,带着笑说起这话更是让岑听南听着寒涔涔的。
岑听南只好笑着道了句:“不过一点小心思,趁还没化快用吧。等用完膳,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番郁姑娘呢。”
郁文兰挑眉:“哦?南南有什么不解的,这会儿就可以问。”
她都这样说了,岑听南也不再推辞,将冰酥酪推到一旁,捡着春兰的事大概说了说。
郁文兰听完,一只手曲在桌上敲,一只手托腮同岑听南道:“南南可知,按本朝律法,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强者,各加一等。[1]”
岑听南愣了:“也就是说,若春兰被用了强,那管事不过被收监两年半?”
郁文兰垂眼不语。
“可这毁的是女子一生!”岑听南只觉寒意蚀骨。
方应溪握着拳问:“不能直接找人将那管事打瘫了么!哪有这许多事。”
“君子论迹不论心。小人亦如是。”郁文兰托着腮,一晃一晃的,“我们南南这是心软,既不想这女子受伤,也不想在这管事未真的做出加害之行前,给他预扣上罪名;更不想的是——若他真做了什么,真按照律法来,也只能给这人,那么一点点惩戒。”
她伸出食指与拇指,在空中比划着。
方应溪才发现,郁文兰的手好大,比她和岑听南的都大。
岑听南拿起玉勺,无意识地搅弄着冰酥酪,面色不大好。
“听起来,本朝律法好似没什么用。”岑听南讥讽道,“判得这样轻,只怕大理寺卿来了也不能解我心头烦忧。”
郁文兰意味不明笑笑,随即无所谓道:“所以,就用方姑娘的法子再好不过了,将人打瘫,任他有什么坏心思都施展不开。”
岑听南将冰酥酪戳得更狠。
这冰冰凉凉的东西,也解不了她心头比暑意更盛的烦躁。
岑听南烦闷地看着窗外,却发现平台上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下一刻,手中玉勺却被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抽了走。
玉勺被他捏着,指尖因使了点力而微微泛红,将本就瓷白的肌肤衬得更莹润。午后的日头穿进窗晒着他的手,透明而修长。
岑听南没来由想起这双手握着戒尺落在她身上的样子。
她偏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顾砚时神色寡淡,眸子里只有岑听南:“不是叫你别吃冰了。”
“……我又没吃。”岑听南闷了半晌,回道。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同他闹得太难看。
若是传出去两人不合,爹娘该担心了。
顾砚时将玉勺放下:“不吃就别浪费。点了就是打算吃了,在我这里,女子也是论迹不论心。”
方应溪忍了又忍,没忍住:“不过是碗冰酥酪。”
“让两位见笑,我家娇娇儿身子娇贵些,什么都只能适量。我这个做夫君的,难免要多看顾点。”顾砚时说这话时仍不紧不慢看着岑听南,仿佛万物都进不了他的眼似的。
只同方应溪微微颌首,算是应答。
方应溪挠挠头,倒也没觉得被轻视了。
心思简单地羡慕道:“左相同南南感情果然好,这样为她着想。”
岑听南被她说了个脸红,反驳道:“别听他的。”
不合时宜的讥笑又在此时响起。
惹得三人都朝她看了去。
郁文兰望着自己的指尖,卷起个嘲弄的笑:“这便是感情好么?我怎么不觉得。方才南南还为管事的烦忧呢,相爷却根本不往心头去,还不如我们这些闺中密友,晓得为南南出个主意。”
方应溪果然被说服,目光灼灼又看了回来。
“你那算什么主意。”顾砚时端的冷静从容,睨她一眼,“娇娇儿说得对,本朝律法不完善。既发现了,就将律法改一改,改得合理,以严律震慑宵小便是。”
“倒是大理寺卿……”
岑听南在桌下狠狠扯了顾砚时一把,顾砚时顿了顿,对上她警告的目光,眼神扫过一旁满含期待的方应溪,垂首牵起个笑,才继续道:“倒是郁姑娘作为大理寺卿的妹妹,说出这样不顾律法的话来,也不知你阿兄听了该得多么心寒。”
郁文兰眼里霎时盈了些戾气:“你当你是什么人,一朝律法你说改就改?若律法有用,天下便不会有那么多穷凶极恶之徒,不用极刑,酿成大祸,受害人的一生又该同谁去寻个说法?!”
顾砚时悲悯地看他一眼。
“作为一朝之相,我说改便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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