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56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这是……”她迟疑地抬首,去顾砚时的眼睛里找答案。

  顾砚时对上她澄澈眸光,带了点儿赞赏:“娇娇儿聪明,教得手底下人办事也利落。琉璃那小姐妹的事已解决了,玉蝶同和顺在庄子蹲了十几日,终于抓到现行,人这会儿提到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岑听南迟疑。

  她记得大理寺关押的都是重犯。可按本朝律法,□□罪不过收押一年半。

  “娇娇儿说得对,从前的律法是轻了些。你手中这册子,我重新拟了一遍。”顾砚时筋骨分明的手指轻轻落在册上,点了点,“瞧这儿。”

  如玉棋落子,敲在谁的心上。

  只见他手指落下之处,正写着“诸奸者,流三千里,配远恶州,未成,配千里。折伤者,绞”。

  岑听南心跳漏了一拍。

  目光往下,密密麻麻列了数十条,□□成与未成,妇女愿与不愿,年龄几何当受何刑,全都条理清晰地列着。

  不可谓不周到。

  他全都记在心头呢。

  岑听南合上册子,心绪复杂地问:“刑罚比从前重了许多,也详尽许多,会不好推行吧?”

  “嗯。”顾砚时点点头,并不瞒她,“郁文柏帮我调了近十年的卷宗,仅上京城,每年□□罪便有数百起,全都不了了之。但受害的妇女……”

  “投河自尽者,占泰半。”顾砚时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另有三成,被休弃下堂,离了京无从探查。”

  “是以这件事尽管难做,也得去做。”

  否则他背弃老师,改投李璟湛门下,还有什么意义。

  “娇娇儿很好,没有你,我也很难注意到这些。”见她情绪不好,顾砚时放柔了声音。

  她们女子的眼光总落在细微处,落在男子站在朝堂上看不见的地方。

  顾砚时很感激她注意到这些。

  岑听南艰涩地呼出口气,指着册子道:“你再加一条罢,好像没提到若女子是犯事者,当如何。”

  她的脑中闪过温瑞瑞趾高气昂的脸,和那年被浇得浑身湿透的学子。

  也不知那学子最后有没有躲开她的迫害。

  顾砚时眸光黯了黯,将她抱得紧了些:“我的娇娇儿,总是细致。”

  “明日我将册子递给圣上,届时朝堂上辩驳一番,郁文柏也会站我这边。”

  他还联系了一些高官,拉锯一段时日,总能推行下去的,最多再减些刑罚,总比现在这不痛不痒的一年半好很多。

  岑听南闻言讶异:“郁文柏?他能这么好心么。”

  这么奇怪一个人。

  这话不知哪里取悦了顾砚时,他挂起个浅淡的笑,转瞬便消了,没让岑听南看着。

  “这么些卷宗,我一人也看不完,这几日郁文柏帮着看了一半。”顾砚时眸光落在身侧小山一样高的卷宗上,“他手段怪些,人冷漠些,但胸中总是有沟壑的。”

  不然最初顾砚时也不会同他达成那样的默契。

  见岑听南眼神又散了,顾砚时不满地掐了掐她:“想到谁了?”

  岑听南吃痛,锤他一下:“想你这几日是不是都守在这儿也没沐浴呢!”

  他以为她想到谁了?!

  收到岑听南不满的眼神,顾砚时笑了声:“是没洗,一会儿用完饭一起洗,我帮你。”

  岑听南从他腿上一下蹦起来,瞪大眼,眼里写满防备:“我自己会洗!不用你帮。”

  可左相大人若是容得她拒绝,那就不是左相大人了。

  “我帮你洗,你只欠我二十藤条,你自己洗,加到五十下,你选吧。”他慢条斯理地,牢牢掌握着话语权。

  岑听南软绵绵,闷声闷气地问:“我什么时候又欠你二十了呀?”

  “不好好吃饭,身体还弱,这不该被训么?日后每日去花园跑几圈,把你这小身板养好些。八月十五还有场宫宴,可不能再病了。”顾砚时瞥着她不服气的眼神,“听得懂么?”

  这话说得,岑听南觉得自己怎么答都不是。

  这都听不懂也太笨了,可要是答听得懂,不就全顺着他了么。

  岑听南哼唧半天,看着册子,想到答案:“那我还指出你没想到的点了,不该奖励我么?”

  她看到顾砚时眼睛里闪过一丝零零散散的纵容,果然带着点儿哄地开口:“行,那给你减十下。我帮你洗,十下,你自己洗,四十下。”

  ……最后岑听南还是选了十下。

第49章 桂花同载酒

  两人一起用了膳,呈上来的烤羊排七瘦三肥,边上滋滋冒着油,表皮金黄酥脆,薄薄地撒了一点点辣椒,因着岑听南大病初愈,连孜然都没放。

  但她还是吃得很开心。

  细说起来,顾砚时比爹娘还纵着她,以前高热退了以后,她至少得喝三日没盐没味儿的鱼片粥,如今却能吃上外酥里嫩,一咬爆汁的羊肉,岑听南觉得很满足。

  顾砚时将骨上的肉剃下来放到她碗里:“多吃点。”

  岑听南饿了几日,被强烈的肉香一激,味蕾打开了些。

  她细嚼慢咽的,用了几筷子就说饱了,顾砚时瞧在眼里,淡了些神色。

  “用得太少了,很难不病。”

  他睨了眼她的细腰,那处一掐就断似的:“得再养粗一圈。”

  “你瞧北戎马背上的女子们,都粗壮有力,很是健康。”

  岑听南噎了噎:“盛乾朝以瘦为美。我真地再粗一圈,你就不这样说了。”

  她虽不以色侍人,但顾砚时对她这样好,岑听南觉得很难说爹娘给的这副皮囊完全没起作用。

  可这话却不知哪儿戳到顾砚时。

  他不疾不徐放下筷,没什么表情道:“我今日坐在这儿陪你吃饭,同你长什么样,腰有多粗,委实没什么关系。”

  “倒是没想到娇娇儿这样瞧我。”

  他眼里浮出个有点虚浮的笑,幽幽暗暗地,岑听南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又没说错,色衰爱弛这个道理,是个女子都懂。

  世间能有几人有她娘亲那般幸运?

  她不赌这个。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岑听南本以为他会拂袖就走的。可用完膳,顾砚时依旧神色淡淡的,也没走。只从书桌边儿上山一样高的卷宗里,双指夹着抽出一份薄薄的书信放到她跟前。

  “北边,岳丈大人来的信。”他的声音清清冷冷。

  窗外不知何时又落起雨,淅淅沥沥,带着寒。

  岑听南默不作声接过信,一字一句看完。

  父亲在信里说一切都好,下月准备攻城拔寨,精兵利马,粮草充裕,第一座城有很大希望可以顺利拿下,在信里谢了好几回顾砚时,又在末尾央顾砚时不要忘了中秋带着岑听南回一趟将军府,陪宋珏用顿饭。

  这封信是给顾砚时的。

  岑听南眼圈红了红,抬头瓮声瓮气问:“给我看这个干嘛。”

  “中秋晚宴,圣上同贵妃操持家宴,邀了贤王、贤王妃、端王、小九,还有我与你。我推过,但推不开。”顾砚时顿了顿,语气柔了些,“中秋那日,只能中午陪你归府。”

  ……他这是在解释吗?

  岑听南有些意外。

  其实中秋这一日,出嫁的女子很少能回娘家的,都得跟着夫家过。哪怕顾砚时是个孤儿,没有家,岑听南也没敢想过真能回家陪娘亲。

  可眼下……他却在有宫宴不得不去的情形下,抽了半日出来愿意陪她回将军府。

  岑听南咬着唇,一时心里有些软,想起方才的不愉快,踟躇着想去哄哄他。

  可她从来都是被哄那个,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最紧要的是,她先前说的,并没有错呀。

  一时僵在了原地。

  顾砚时淡淡看她一眼,叫了热水进来,端坐一旁,眸光觑着水,再看看一旁呆愣着的小姑娘,道了句:“脱了。”

  看他冷淡神色,岑听南心头密密麻麻地浮起委屈。

  她病才刚好,他就这样凶。

  “我不洗了。”岑听南倔着,“你要是想用藤条吓唬我,你就记五十下好了。”

  每回他不高兴,就用这样森冷的态度待她,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却可以像看个物件一样不含一点温度。

  岑听南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这种失控的,反复无常的,看不透的感觉。

  顾砚时带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平日里的他无疑是沉稳的,成竹在胸的,稳操胜券的,他总是不显山露水但将所有的事物都尽数归拢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水患、瘟疫、北边的粮草还有这次改律法……桩桩件件,还有更多她看不见的地方。

  岑听南都觉得,他是很厉害的。

  比她多出那十年的岁月,这人像是浸在智慧与冷静的长河里,就这样流淌过来了。

  可他又的确是常常失控的。

  突然地狠戾,突然地冷漠,突然地不再是日常那个妥帖待她的人。

  似乎他的无常都因她而起。

  但岑听南并不明白这无常的来由。

  窗外秋雨愈发凉,冷风吹得窗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