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鹅黄色的大氅一批,整个人显得更娇艳了,说她未出阁的少女,怕是都有人信。
就连少话的玉蝶都感慨着:“姑娘真是好看。”要将雪地里的红梅都比下去的那种好看。
事实证明,玉蝶说得一点都没错。
岑听南一出现在驿站里,几乎所有人都顿了顿,上值的驿丞、驿卒,乃至喂马的马夫,全都目不转睛瞧着,就连正同顾砚时说话的徐素都愣了愣。
直到顾砚时轻笑着唤她,才将所有人都惊醒似的,移开眼各干各的去了。
顾砚时同徐素坐在临窗的一张长桌上,岑听南步过去,就见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吃的,馄饨、汤包、面条,还有羊汤饼子,几乎都没动过。
“尝尝这小笼汤包吧,先前在家里头不是就嚷着想吃?”
顾砚时推了一盏蒸笼到她面前:“吃不下的放着,一会儿我用。”
岑听南从善如流拎起一小只,偷偷嗅了嗅:“加了香菇?竹笋?”
“小狗儿似的。”顾砚时溢出个笑,“吃慢些,里面都是汤,仔细烫着。”
笋香味解了肉的腻,汁水鲜香,顺着喉头慢慢滑过,霜雪的寒都被化了去。岑听南吃得眉眼弯弯,心情极好。
徐素在一旁瞧着,半晌才道:“公子对夫人真是好。”
她话里的羡慕意味太浓,岑听南一时有些怔愣,不知如何接话,她想起玉蝶说她身上都是钝器重击的陈年伤
……什么样的姑娘才会满身是这样的伤?
“徐姑娘的夫君对姑娘,难道不好么?”顾砚时慢声道,“抱歉,无意冒犯。”
岑听南偷偷瞧顾砚时,他不疾不徐同徐素点了个头,像是致歉。
可岑听南没觉出他有多抱歉,反倒是这话问得实在巧妙。
略过问徐素有没有成亲这个前提,直接问到了重点。
这姑娘接了这样简单的活,却都能演得这样拙劣,想来大抵不是个特别聪明的。
岑听南观察着她,只见徐素果然中了套,想起什么似的,眼里已经带上了难过。
“他……从前是很好的。我们两个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他举家搬去了上溪郡,我跟着嫁过去……再后来就什么都变了。”徐素已经有些哽咽。
“算了,不提这个,我可算是逃回来了。”徐素接过岑听南递去的手绢,拭过泪后扬起个笑道,“多谢你们俩救下我,今日天光大亮,等我回到娘家,就彻底脱离这苦日子了,是开心事!”
岑听南觉得她难过的神情不似作伪,心头一时有些软,拽了拽顾砚时袖袍。
“我们带有护卫,今日送姑娘回去。”顾砚时回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徐素:“……这怎么好意思?”
顾砚时:“无妨,姑娘可以指给我们哪里有坊市,我正巧带夫人逛一逛。”
徐素还想推辞,顾砚时却已经弯了弯唇,带上笑看着岑听南。
“昨夜我答应过,好姑娘应该被奖励的。”
岑听南的脸登时泛起绯色。
第70章 寒梅最堪恨
徐素家在新川郡,想过去须得穿过城中横跨南北的一条河,恰巧,就在东边最热闹的坊市附近。
用罢早膳,日头正好,雪融无影踪。
穿城而过的河也渐渐涨起水来,汩汩从他们途径的青砖桥下流过。
长长地穿街走巷,踩过拱桥,经由坊市,见到无数和善的人,终于到了徐素的家。
是长街深处,一座清幽的宅院,不算大,里头有热闹的人声传出。
三三两两,高高低低,一群妇人在讨论着家长里短。
岑听南听见有人道:“你们听说了么,有人瞧见丢了的那十一个女子了。听说在城外,关在一处,不知是哪位高官的后宅呢,半夜有人从田垄外头远远走过,都能听见里面凄惨的哭声,闹鬼一样,别提多骇人了。”
另一把低些的声音斥道:“别再提了,听说,还差一个呢。要抓住十二个,去做什么法阵的。”
“老张家的,这你也信?”
“张婶儿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要取女子血来给大官延年益寿的。我反正是信了,没见这几日都不敢出门,只能和你们几个长舌妇在一处闹腾。”
“啊呸,谁有你舌头长?!爱谁谁,赶紧完,闹得人心惶惶的,我这个心哟……都不敢出城拜山神了。”另有个尖利些,张扬些的声音大喇喇开
口,引得众人纷纷笑起来。
“你们两个老嫂子忒能开玩笑,抓的十一个都是黄花大闺女,徐家的,你家素素都快能生了,抓你做什么,抓你家素素都嫌年纪大!”
隔着一道墙,徐素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她嗫嚅着同两人道谢,抬不起头:“我家就在里头,我娘和附近的婶子们玩闹呢,多谢公子夫人送我归家了。”
顾砚时点点头,温声道:“进去罢。”
“婶子们爱笑闹,有些话别往心头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岑听南纠结了一瞬,到底是放柔声音劝慰了几句。
别管徐素是不是真受人指使来这一趟,都是女子,她过得不易是真的。岑听南想的也不过是,希望日后她身上的伤能少一些。
徐素闻言,单薄的身子缩了缩,转身的脚步迟疑着顿住。阳光明晃晃地晒着,她抬起手挡了下。
“今日真是暖和……”
徐素轻声说着,再转过来,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岑听南轻轻“哎”了一声:“怎么还哭了,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是不是行李被歹人抢了,空手回家觉得面上过不去?都能解决的,别哭呀。”
她想了想,拽拽顾砚时的衣袖:“我们对这儿也不熟,不如叫徐素姑娘带我们去逛逛坊市?等日头落了再送姑娘回来。”
岑听南想给徐素买点东西,再置办身漂亮些的衣裳,此刻徐素身上还披着她的大氅,贵重是贵重。但大氅颜色粉了些,徐素可能饿过一段日子,瞧起来有些面黄肌瘦,不适合这样的衣物。
且等到日落,院子里爱说道的妇女散去,徐素也好同她娘亲好好说一番体己话。
岑听南想得周到,顾砚时软了眉,不疾不徐道:“好,都听夫人的。”
“不能再麻烦你们二位了。”徐素却是开口拒绝了。
她仰起头,拭掉脸上的泪,再看向岑听南,目光里都是坚定:“夫人,我有话想同您说。”
顾砚时眉心轻轻一挑:“终于愿意讲了么,徐素姑娘。”
一炷香后。
徐素带他们来到坊市中一间清净的茶坊,叫了三碗茶,说起来龙去脉。
“我先前同你们说的话,半真半假。实是对不住二位。”徐素眉头仍旧紧紧拧着,此刻说起话来却流畅许多,不见先前的怯懦。
岑听南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先前的小心谨慎,你都是演给我们看的?为何。”
顾砚时冷淡地垂着眉眼,不置一词。
徐素吸了口气,掀起衣袖,露出两截细而暗黄的胳膊,午后的阳光落在上面,青紫色大小不一的淤痕在日头下,斑驳得厉害。
两条胳膊上都是这样的伤。
“这便是我那为之远嫁的青梅竹马留给我的。”徐素哽咽着,努力不让泪落下来,“我没有骗你们,嫁过去以后他好似变了个人,酗酒、打人,成日躺在床上等着我伺候。”
“饭每日是要做好后端到他跟前的,油荤少了就是一顿毒打,我没有那么多银两,能顿顿给他做荤腥。隔壁的婶子见我可怜,给我介绍了个绣娘的活,没日没夜的对着烛火熬,我一双眼都快要熬坏了。”
岑听南这才注意到,她说话时,眼睛一直在眨,很不舒服似的。
“莫哭,莫哭。”岑听南取出帕子,靠近了些,替徐素细细拭泪。
徐素握上她的手,带着哭腔嚎:“我实在没办法了夫人,那一家子都又懒又馋,他还有个尖酸刻薄的老娘,成日里咒骂我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我嫁过去一年,没有一日不是哭着过的。我试着逃过,可每次都会被抓回来,关进柴房里,冷水朝我身上淋,棍棒朝我身上招呼,天寒地冻的,我真的差一点就死在里面了。”
“只差一点儿。”
“夫人你瞧我这一双手。”徐素给岑听南看,岑听南看见了一双粗糙的,满是开裂口子的萝卜手。又红又肿,一瞧就是冬日在冷水里反复劳作的手。
连将军府外院的下人都没有这样的手。
“我只是真的受不了了。不是有意骗你们的。我只是想……救一救自己。”
岑听南一下下抚着她瘦弱的脊背,温声安抚:“好在已经出来了,没关系了,别怕、别怕。”
徐素靠着岑听南,低头无声泣了会儿。
顾砚时将她面前那盏凉下去的茶换作热的,推至她面前:“那你,如何逃出来的?”
徐素抬起头,眼神空了一瞬,挂着泪怔愣道:“有人帮我。”
“这便是我欺骗你们的地方了。有人给了我一贯钱,还承诺会帮我回家,只要我在昨日夜里,带着黑衣人从驿站门前经过。”徐素顿了顿,下了决心,“有人说你们会救我的。”
“对不起啊夫人,为了一贯钱……骗了你们。”徐素又垂下头去,嗫嚅着。
一贯钱对这二位贵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在她眼中,实在很多很多了。从上溪郡一路逃回来,吃了那么多苦,她都没有用这一贯钱。
这是她的买命钱,她要留着的。
岑听南等她平复了些才问:“……所以找你的人,是谁?”
徐素摇摇头,语带歉意:“抱歉,那人蒙了面,我并不认识。”
“可有特征?”
徐素有些迷茫:“很普通的身材,很普通的声音,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抱歉……”
她一连说了许多抱歉。
顾砚时:“无妨,幕后人也不会亲来这一趟,就算你记得,至多也只是和你一样,收钱办事的人。”
徐素垂着首,不再接话了。
拿钱办事,那人嘱咐的是要自己扮好被救下的第十二名失踪女子,不要叫人看穿,她没办好也就算了,如今还将人给出卖……她实在谁都对不起。
可若不将实话告诉这两位,徐素的心头更难受。
他们是真正的善人,也许早就瞧出她带着目的来,却处处为她思量。
这位年轻漂亮的夫人,甚至考虑到她的面子,她的处境。扪心自问,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都未必能细致到此种程度。
徐素不能害他们。
岑听南将手绢叠成小方块,塞到徐素手里:“别再哭啦。那些受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做得很好,能从那样的境地逃出来,你真的很勇敢。日后也只会更好的。”
“早些回家。天寒地冻,你的阿娘也会担心你。”
徐素低着头,再也忍不住,捂面切切恸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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