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小萝莉掸掸裙角转身离去。
这几日忙过了秋收,南山庄子上开始全力研制新肥料了。
先前,橄榄树挂果稀稀拉拉,便是因为施肥肥力不足的原因。为了往后的农作物不再因为地力、肥料影响,而导致种植失败,兕子便特意没接新的种植任务,专注解决当下的问题。
已经入了初冬,终南山境比起长安城寒凉不少。
兕子全身都被绒白的兔裘衣裹严实了,戴好兜帽,从车驾内跳下来,迎面就瞧见李承乾穿得像一头突厥大熊,正用瘸腿那半侧身子倚着锄头,等她一道进去。
兕子惊喜大喊:“阿兄,你怎么来啦?还穿了突厥人的衣服。”
前些年,朝廷琢磨着对付东突厥的时候,西突厥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原则,频频与大唐示好。
如今,□□才灭七年,西突厥就开始时不时闹出一点小动静,借此试探大唐的底线了。
因着这一茬,唐人对突厥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对他们的语言、服饰、习俗更是避之不及。而李承乾作为储君,一国太子殿下,怎么能在这时候公然穿一身突厥服饰呢?②
面对妹妹疑惑的眼神,太子殿下不禁浅笑,紧了紧她头上的兜帽,道:“储君的衣裳虽美,田间耕作反而碍事。我瞧着突厥人的穿着还算暖和,也方便活动,稍后堆肥就能帮得上手了。”
兕子认真听完解释,一副恍然大悟状:“阿兄真是太聪明啦!而且这身衣裳穿在阿兄身上,一下子好看许多呢。”
随即,小萝莉又叹气摇摇头:“青雀就不行了,穿着耶耶赐下的响云纱和浮光锦,也只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小胖球。”
李承乾被妹妹的双标发言逗得忍俊不禁。
再往前走,便是庄子上田区和林区的过渡地带,这里有一大片空地,最适合堆肥。
宋管事早早带人收集了今秋山林间枯萎的树叶、灌木和花朵,还有一些稻草、松针、锯末、玉米皮之类的材料,堆在避风的干草地上。
兕子凑过去仔细打量一番。
陈稻草、松针等都是已经放置许久的,颜色明显发棕了。也只有这样的棕色材料,才是大自然赐予的最好高碳肥料。③
兕子点点头,吩咐道:“陈稻草要放在最上面,增加孔隙,让堆肥更蓬松一些。”
这样一来,也能促进微生物更活跃。
庄户们得了指示,一把子力气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从空地上抬过来一个个或陶土、或木造的堆肥箱。这些东西是宋英成按着兕子的图纸,赶工加急弄出来的,统共分成两种形态。
一种是滚筒状堆肥箱,底部有开放盖,箱身上则有专门的通气孔隙,方便每隔几日翻动堆肥;
另一种则是木板拼接的三相连的堆肥箱。它方便大量堆肥时,用干草叉将堆肥材料从一个单元,叉到另一个单元。
兕子一边看着庄户们忙活,一边给李承乾解释了这些堆肥箱的用法。
李承乾从未想过,堆肥竟也是这么大一门学问。
他眼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问兕子:“待会儿忙完了,阿兄可以带几个小的堆肥箱回宫吗?”
小萝莉一脸诧异:“阿兄要这个做什么?”
“你先前设在立政殿前的那片菜园很好。我琢磨着,也在东宫开垦一片,再自己堆些肥料。”李承乾语速不快,斟酌着道出自己的盘算,“我想试试不依靠任何外力,耕种这一亩三分地,究竟要花费一个人多大的精力和成本。”
“或许,只有亲身体会过农事,知晓了切实的民本,我才有资格继续做这个储君。”
兕子微微仰起头,看到阿兄在说这些话时,仿若枯木逢春,眼里泛着从前没有过的光华。
这光她曾见过。
是在耶耶和老魏他们眼里。
小萝莉忽然从心底里为兄长开心起来,蹦跶着揽住李承乾的手臂,亲昵将小脑袋靠上去:“阿兄就是阿兄,是兕子最好的阿兄,自然做什么都有资格。别说要几个堆肥箱了,几百个都让宋管事给你!”
太子殿下浅笑,轻轻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那怕是要累坏阿兄了。”
开阔的避风地上,兕子揉揉额头,装傻卖萌地甜笑起来;几个近身侍奉的管事、奴婢互相对视,也都跟着弯了唇角。
谈笑之间,空地上的高碳草料已经全都被装入堆肥箱内。
接下来,便是解决氮肥的问题了。
与高碳材料多呈现棕色相反,高氮材料则多为绿色。
只可惜现下是入冬时节,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寻到足够的蔬果残渣、新茶茶渣、绿草、绿色植物和食草动物的粪便。
兕子只好耸耸肩,示意宋管事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制造这种高氮肥料。除此之外,还有不借助堆肥箱的坑式堆肥,沟式堆肥等等……
都留到春暖花开了,再慢慢尝试吧。
……
从南山回来后,小萝莉险些都要累趴下啦。
立政殿内,火墙烧得正旺,整个内殿熏得暖烘烘的。
兕子摘了罩在外头的兔裘,甩掉皮靴,往食床上懒散躺平,张开嘴巴:“阿娘,饿饿,饭饭。”
长孙皇后无奈笑睨一眼,继续垂眸看书:“阿娘可没有吃食。你自己回宫太晚,自己想办法。”
兕子坐起身,可怜兮兮看向长孙皇后身边的女官:“槐序,饿饿,饭饭。”
除了称呼,简直一字未变。
槐序憋着笑,余光瞥见娘娘的神色,心中有了谱儿。这才笑着回道:“娘娘午后特意点了板栗炖鸡,风炉上还热着番茄牛肉白菜锅子,婢子这就去盛来。”
槐序笑着出去了,长孙皇后才伸手,点了点兕子脑门:“成日在外野,就该叫你饿着。”
兕子哼哼唧唧靠上去,蹭了蹭长孙皇后的手心:“阿娘,阿娘最疼兕子啦。”
长孙皇后在这一声声“阿娘”中,彻底没了脾气。
一通风卷残云之后,兕子挺着鼓囊囊的肚子在内殿晃悠了一会儿。消消食,再跟阿娘聊聊天,就打算回寝殿睡觉。
长孙皇后忽然开口道:“你阿翁小寒当日就要搬进大明宫住了。你呢,是等到过了正旦,立春再搬进去,还是……”
兕子侧目,望见窗外廊下两盏八角宫灯,明亮又孤独地立在寒风中,只有互相作伴。
她毫不犹疑答道:“等翁翁搬好落定了,兕子就搬过去陪着他。”
长孙皇后有些诧异,抬眸瞧了一眼女儿,见她目中坚定,必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只好笑道:“今年太常寺要在大明宫举行团拜会,你住在那头,可有眼福了。切记,不要搅了你阿翁的清静。”
兕子眼中划过亮光,连连小鸡啄米点头。
团拜会上总有好看的歌舞杂耍,她不得带着城阳、高阳、雉奴她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
再过几日就是大寒了。
大明宫内簌簌飘起了小雪粒,没过一会儿,就转变为漫天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不过半日,就将宫道、树木和屋顶盖了个严实。
兕子推开窗,探头看向这一片白雪世界中。
冷飕飕的风雪顺着她的脖子往进灌,不过须臾,就冻得小萝莉打出个喷嚏来。
太上皇连忙取了个夹被,将人连同脑袋都裹起来:“看够了,翁翁可就要关窗了,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你阿耶还不得打上门来。”
兕子没心没肺笑起来:“才不会呢,兕子壮壮,像牛一样!”
太上皇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成日里钻营着壮如牛,不过这样也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小牛犊子,浑身就有股一往无前的劲儿!”
兕子爱听这话,嘻嘻笑着,用脑袋拱了拱翁翁。
大雪天里,坐在暖烘烘的屋中,围炉烤些榛栗、南瓜、芋头、玉米吃,看着外头雪天一线,心中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小兕子幸福的脑袋都要发晕啦!
她仰头对着太上皇灿笑,从玉米说到芋头,从南瓜说到堆肥,句句都不提自己有多厉害,但太上皇哪能不懂小孙女的心思呢,立马捧场地将兕子从头夸到脚。
直到最后,小萝莉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连忙加了一句:“翁翁,其实阿兄在南山也帮着堆肥了。”
太上皇眯着眸子,脑海中想起的是那个左腿微瘸的倔强背影。
他问:“承乾腿脚不便,贵为太子,怎么也跟着庄户们做这样的脏活累活?”
兕子摇摇头:“阿兄从不觉得,农务与政务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啊。”
这话有些意思,叫太上皇眉梢微挑,笑问:“哦?仔细跟翁翁说说,你阿兄是怎么说的?”
兕子歪着头想了半晌,学着李承乾的语气道:“阿兄说了,‘农为邦本,本固邦宁’。只有亲身历经农事,他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做这个储君。”
……
年根底下,过节的气氛愈发浓厚。
正常来说,谁都不想在这时候寻不痛快,可偏偏有些御史没眼色,赶在这档口,上书参了储君李承乾一本,说他“好突厥之服饰,被以羊裘,又在东宫内设立草垛、木石舍无数,不理正事,一心只顾玩乐,毫无储君之德”。
李二陛下看完奏疏怒了。
承乾的腿脚尚未完全好转,每隔半月,还得太医署派人登门换药。正是因此,他这个做阿耶的才一力担了所有事务,要孩子多多休息。
谁成想,这小子跑到言官的眼皮子底下浪去了不说,还穿了西突厥的衣服!
李二陛下气哄哄的,也不派张阿难再去查探真相,就要往东宫责问李承乾。他甩开大袖走得飞快,只是还没出两仪门,就被太上皇身边的阿福追上了。
阿福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对着李世民行礼笑道:“太上皇听说了太子殿下被御史参本的事,知道陛下心中定然有怒,请您过去大明宫喝杯茶,消消气呐。”
这是要替承乾说话了?
李世民扬起眉梢,也不好拒绝,只得背着手道:“那便走吧。喝了太上皇的茶,朕再去东宫不迟。”
大明宫内。
太上皇用南山雪水煮了一壶普洱茶,分茶入杯中,递到李世民手里。身旁的兕子也不甘落后,捧着自己热乎乎的一碗牛乳,仰头咕嘟咕嘟饮下。
李世民看着这悠哉闲适的一老一小,火气顿消,喝了茶无奈笑问:“阿耶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太上皇笑着唤了兕子:“翁翁说的话,你耶耶未必全信。还是你跟他仔细说一说,那日你阿兄为何穿突厥衣裳,又是如何跟庄户们堆肥,说出那一番话的。”
小兕子向来最喜欢跟人讲故事了。
即便这事儿已经跟翁翁讲过一回,她依旧眉飞色舞,跟李二陛下又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李世民听过之后,沉默许久,才抬手弹了弹兕子的脑壳:“朕看你这嘴皮子吃,去南山种地委屈了,该去西市说书才是!”
兕子眼前一亮:“真的吗?兕子愿意去,耶耶!”
李二陛下对闺女这种顺杆爬的行为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掐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一句“疯丫头想得美”。
今日天晴,将道旁和屋顶上的积雪都晒化了,顺着屋脊和鸱吻飞流下来的水珠,也带着积分俏皮的生命力。
李世民坐在殿内荫蔽处,望见向阳处的兕子。
他的女儿有一头柔软又乖顺的棕色头发,眼瞳则更浅一些,冬日暖阳照耀下,越发显得温暖真挚,招人怜爱。
可惜,承乾不知何时起,就没有了这样一双眸子。
上一篇:年代文男主的娇气原配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