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已经两岁的猧儿通体雪白,高约六寸,长一尺,性格瞧着很是温和亲人,正俯身趴在阿福怀中,对着主位上的帝王摇尾巴。
李世民看着那高高翘起的毛绒大尾巴,还有吐歪了的舌头,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兕子。
门外的兕子将伞一收,大跨步进来嚷道:“耶耶,耶耶,兕子有好消息给你讲!”
拂菻犬听到动静,歪了歪头好奇看去。
李二陛下也连忙轻咳一声回神:“大雨天的,什么好消息叫你不管不顾跑来了?”
兕子笑嘻嘻的才要开口,扭头瞧见阿福怀中的小狗,把要说的事一下子都忘了:“哇!是翁翁原先养在身边的小狗!”
这狗在大明宫养了半年,都是由太上皇亲自照看的。后来太上皇身子越来越差,力不从心,便只能交由犬房的宫人去打理。
阿福眼前一亮,寻着机会开口:“是啊,难为晋阳公主还能认出来。如今先帝走了数月,只余下这小毛团儿尚未安顿好了。先帝定然还记挂着它呢。”
兕子上前,将狗揽进自己怀中,用脸颊贴了贴它毛茸茸的脑袋顶,问:“翁翁走前,是怎么说的?”
阿福:“先帝说了,这狗或是留给陛下,或是留给公主您,权当是个念想吧。”
于是,还不等李二陛下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兕子便热情洋溢地嚷道:“我要我要,小毛团儿跟兕子同吃同睡,一定能养得胖乎乎的,像个棉花球!等到夏天南山的緤花都开了,阿姊就带着你去瞧瞧緤花花海。”
翁翁没能看到的美景,就让小毛团儿代他去吧。
李二陛下越听越不对劲,不满地咳一声,拍了拍桌子:“那朕呢?”
兕子抱着毛团儿,满面灿笑:“耶耶当然也要去啦。答应过翁翁的话,就要说到做到嘛!”
……
谷雨之后,南山庄子上开启了紧锣密鼓的种棉花大业。
今年春种,宋管事要忙活的事情还真不少。
首要便是这新棉花。早春才下过雨,土地微润,庄户们提前将垄上齐齐翻整了一遍,施用配好的氮磷钾肥料,静置十日左右,便可以将棉籽一一种在土壤里,再盖一层薄土压实,静待发芽了。
除此之外,庄子上也免不得还要再种些西瓜、胡萝卜、辣椒、玉米之流。
比起深秋在暖房耕种,春种可要轻松多了。
除了耕地种疏果,庄户们只需再分成两批,一队接着沤制今秋要用的新肥料;另一队则将余下的氮肥运去林区,给越发茂盛高大的橄榄树施上肥料,静待今年的结果期。
春日在一派繁忙中悄悄溜走了;
长安的夏日来得匆忙而夺目,不过六月初,南山的田埂上几夜之间便冒出一朵又一朵緤花,一眼望不到头去。
宋英成知道,公主与太上皇有个约定,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连忙派人传了信进宫去。
兕子简直恨不得当晚就乘车去南山。
她半梦半醒着迷迷糊糊睡了,爬起来好几次,问着松萝时辰,直到天亮之后才昏睡过去眯了一会儿。
午时二刻,帝王的车驾在山野之间飞驰许久,终于抵达了南山。
兕子抱着小毛团儿跳下马车,急吼吼地催促着:“耶耶,耶耶,快一点呀!”
毛团儿落了地,也欢快地转着圈圈:“汪!汪!汪!”
李二陛下被这两小只吵着闹着,越下马车,抬手弹了弹闺女的额头:“緤花又不是昙花一现,催得你阿耶险些闪了老腰,臭丫头。”
兕子连忙胡乱给李二陛下揉了两下腰,直挠得他浑身发痒。
父女俩就这么插科打诨,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田区。
三十亩棉花地一眼根本望不到头,只能看到十余寸(40厘米)的棉花树碧油油的,从左到右,延伸向远处暖阳升起的天际。
碧树棉株之间,是一朵又一朵正在盛放的,色彩缤纷的緤花。
那些花儿红的热烈,黄的亮丽,白的纯澈。一阵风过,棉花朵儿就会齐齐随风飘摆,带来一种能叫人沉心静气的美感。
李二陛下就这么牵着兕子,静静立在田埂最高处,仔细瞧着这片花海。
小毛团儿绕着他们来回疯跑玩闹几圈,许是跑累了,乖乖溜达回来,紧紧靠着兕子的腿边趴下来,也跟着他们一道歪头探看。
狗狗是看不到这几种颜色的。
想来,翁翁在最后那段日子,也已经分辨不清色彩了吧?
兕子蹲下身,有些怜惜地摸了摸毛团儿的脑袋,继而对着田野放声大喊:“翁翁,兕子带着耶耶和毛团来赴约啦。”
“你看这棉花花海,喜不喜欢呀——”
回应她的,是小狗欢快又清脆的叫声:“汪!汪!”
李世民在这一人一狗的提问与回应中,终于感受到发热的胸腔中散开一团气,由此畅笑出声来。
这一场迟来的棉花之约,成就了他胸中的山海。
第36章 老魏:穷得叮当响,无所畏惧。
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迈入了今年的三伏天。
东宫正赶在这时候传来一桩喜讯:
太子妃苏妃嫁入皇家三年有余,终于诞下了一位小皇孙。
这位太子妃可算有些来头,是前隋尚书左仆射苏威的孙女。当初,苏威与宇文述等“五贵”大臣共辅炀帝朝政,也曾风光一时。正是因此,李二陛下才对苏威不满,认为他在生灵涂炭时无法匡救,政治昏聩时无所作为,根本没有尽到天下宰辅应尽的责任。此后苏威回长安,李二陛下也从来不愿召见。①
因着这一茬,李承乾的嫡长子出生,压根没敢期盼着阿耶能偏宠喜欢。
谁知这回出乎他意料的是,李二陛下竟颁下诏书,要在东宫举办大宴,宴请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
是日天朗气清,东宫宴饮。
兕子和城阳、雉奴三小只因为年幼,又与太子一向亲近,也混进了人堆里大吃特吃。
今日大宴准备了孩子们最喜欢的金玲炙、冷蟾儿羹和赐绯含香粽。金玲状的酥饼一口咬下去酥脆有嚼劲;再舀一勺冷食的蛤蜊肉羹,细嫩鲜甜;
兕子最喜欢的就是那淋着桂花蜜的红色角黍(粽子)了。
箬叶裹着糯米,莹白中透出粽心里的点点玫红。这是尚食局的小宫娥们摘了新鲜的东都焦骨牡丹,以这纯正的洛阳红熬出花酱,配合着淋在糯米上的桂花蜜,快要把兕子的牙甜倒啦!
三小只埋头苦吃,丝毫没有留意到她们的太子阿兄在做什么傻事。
李承乾两杯小酒下肚,紧了紧拳,鼓起勇气对李二陛下道:“阿耶,上回提起的租庸调税法改制,您考虑的如何了?”
在兕子的皇庄上来往一年有余,承乾已经完全清楚了白芒村的村民们一年到头要交几石粟,课税绢布几何,每丁劳役二十日满后,又会加役多少天。
这些东西,他都仔细整理成册,交予帝王过目。
李世民看完之后,也曾问过儿子有什么想法。
承乾沉默半晌,开口道:“先前儿臣也提过,不以粮食布匹为税,统一征收银钱,可以有效杜绝繁杂重复的杂税课税。除此之外,儿臣还发现按丁征税实则多有遗漏,官僚、世族、不定居的商户,都有可能占有大片当地土地,而躲过了田亩资产征税,只余下百姓愈发穷苦。”
“儿臣想,当根据资产定出户等,以户等来征收户税,要比单纯的丁税更为合理。”
少年储君这二年来进益良多,沉心静气,事必躬亲,是打心底里为大唐百姓在着想。不仅如此,他想出的这个主意也初具模型,叫李二陛下意外之余,又添几分欣慰。
可一码归一码,要进行这么大的土地税收改革,李世民依旧觉得时机未到。
这也是他拖着承乾不予回应的原因。
然而,谁能想到,今日这小子竟在群臣齐聚的大宴上水灵灵的讲出来了。
李二陛下的笑容逐渐消失;
满朝王公的沉默震耳欲聋。
……
税改之事,李二陛下暂且没接茬,当臣子的自然也不敢轻易开口反对。大家都默契一笑,暂且相安无事地揭过去了。
事情的拐点,出现在三伏天最热时候。
诤臣王珪上书启奏,说:“陛下,如今朝中三品以上大臣遇亲王于路,皆须降乘。而诸王品阶无一例外次于三公,三品以上的朝臣却都是九卿八座,此于礼制,实在不妥啊。”
李二陛下正为税改的事情烦扰,看了王珪的奏疏,心中当即有了个主意。
只是这主意暂且要叫承乾受几分委屈了。
李世民这般想着,嘴上却半分没有犹豫:“爱卿这话就想岔了。自阿耶走后,朕时常在想,人之寿夭从无定数,就像这世事无常,他日若有万一太子遭逢不幸,你又怎么能知晓,诸王之中不会冒出一个新的储君人主呢?”②
“大局未定之时,谁也不得轻慢呐。”
这些话都是李二陛下关起门来,私下说给王珪的。可没过几日,陛下有意易储的消息就在朝野之间不胫而走,连着那句“若有万一太子遭逢不幸”,都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东宫这头,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盛夏的晌午日头太过毒辣,李承乾担心菜园里栽种的辣椒、玉米就此蔫巴了,特意命人寻了几匹深色的纱网,沿着顶上的藤架遮起来。
兕子带着小毛团儿就悠哉悠哉坐在遮阴处,一边大口咬着西瓜,一边听阿兄近身伺候的小黄门抱怨。
“殿下,王珪去岁才被陛下指为三殿下之师,今年就豁出老脸,不当这个清清白白的诤臣了?您瞧着吧,魏侍中早晚上疏骂的他颜面尽失!”
小黄门压着嗓子嘀嘀咕咕,显然是在为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李承乾却变了脸色,皱眉低喝一声:“子安,不可妄议朝臣,你失言了。”
子安垂头丧气,弓身极为熟练地答话:“诺,殿下莫要生气,奴自去后头领罚。”
兕子一边吃瓜,一边听八卦,正听到兴致高的地方呢,难免站出来插嘴:“阿兄真是的,干什么要罚子安呢?耶耶跟老王讲的悄悄话泄露出去,老王本来就嫌疑最大,还不许人问问啦?”
李承乾眉心隐隐有些郁结之气,看向兕子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他伸手摘了掉在妹妹头顶的叶子,嘴角噙着一抹略显苦涩无奈的笑意:“即便真是王大人泄露禁中密语,那要不要惩处他,也是阿耶该考虑的事,轮不到东宫插手过问。更何况——”
“或许正如传言那般,阿耶早有易储之心呢?”
果真如此,此番他贸然提起税法改制之事,便是将自己推到了深渊边上。
李承乾垂落眸子,视线涣散地飘在这东宫中院的边边角角,似乎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烙在记忆深处,再不遗忘。
兕子最瞧不得阿兄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她将瓜皮丢在石桌上,小手随意在锦帕上抹了抹,就跳起身蹦到李承乾面前。不等太子殿下反应过来,小萝莉两只冰冰凉的肉手就“啪啪”拍上他的脸颊。
“当年阿兄坠马,落下腿疾都没有沮丧,还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呢!怎么今日这点小事就没精打采的,比毛团儿落了水还要委屈可怜。”
李承乾:“……”
倒也不用将阿兄比作狗。
兕子才不管这些,捏着李承乾脸颊上不多的肉,迫使他抬眸与自己对视:“阿兄相信兕子吗?”
李承乾下意识点头,答:“阿兄自然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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