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夕阳落在天子章纹尊繁的大?氅上,鎏金溢彩,他脚下一片碎玉乱琼亦被染得金灿灿。
他正与崔大?将军说?着什么。
郁卿双手拢在袖中,放缓脚步。
不?多时,那崔大?将军行?礼离去,周遭一群青衫侍从垂首跟上。
谢临渊负手立在原地,不?知为何没有离开。
众人脚步声?中,郁卿缓缓靠近,想着等下该先打但还是先踹。
就在此时,崔大?将军的恭顺垂首侍从中,有一人猛地暴起,抽出长刀,电光石火间,直逼天子喉间!
那张脸两刻前才见过,正是牧放云。
刀来罡风卷起碎雪,不?待刀风袭来,谢临渊立刻侧身错过。
他反手抽出龙纹剑,剑鸣如龙吟,声?未落地,他一剑削开牧放云手肘。
青衫“嗤喇”破开,红血间可见一点白骨。
这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快不?过一眨眼,众人呼喊声?尚未涌到嗓子眼,谢临渊顺势扬手,剑尖直取牧放云心脏!
“有刺客!”
“来人救驾——”
崔大?将军看清刺客那张脸,惊惧大?喊:“云郎!”
在这混乱的喊叫中,郁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眼睁睁看着那剑尖一点点划破牧放云的衣衫,谢临渊制住他握刀臂膀,往他心脏上用力一捅!
“——住手!”郁卿尖声?呼喊。
谢临渊的动作本?能顿住。
剑尖停在牧放云的心口两寸处。
在他犹豫的瞬间,牧放云露出袖中匕尖,扎进谢临渊胸膛!
嘭!
牧放云被踹出数丈,匍匐在地,咳出一口血。
周遭侍从一拥而上,抽刀要?将他就地砍死。
郁卿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抖,与另一道浑厚的嗓音一同出声?:
“别?杀他!”
“留他一命,先救驾!”
她飞奔过去,差点被绫罗长裙绊倒,径直越过谢临渊,跑到牧放云身前,在层层叠叠的侍卫间挤身。
郁卿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伤是否致死,更不?敢置信他竟冲动之下,去刺杀谢临渊。
若他真将杀父之仇错归在谢临渊头上,又因刺驾而获极刑,那可真就扯不?清了。
牧放云仰起头望向郁卿,满眼写着不?要?再靠近了。
郁卿崩溃道:“你怎么……”
现在不?该是追究情理,指责泄愤的时候。
她扭头望向谢临渊,颤声?道:“先别?杀他,他报的是杀父之仇,他不?是真想杀你!”
一别?已有数月。没曾想第一面竟在这种情形下,第一句竟是给?牧放云求情。
谢临渊垂着长睫,刻意敛着眸子,让人不?可窥见其中情绪。
执剑之手上,青筋如山峦起伏,被血覆满。
他前胸也染上大?片血迹,郁卿在慌乱惊骇中,没有细看,还以?为那是牧放云的血。因谢临渊背对着她,郁卿没看见牧放云最后的行?刺。此刻与他僵持,才渐渐发现他胸口竟插着一柄匕首。
她心脏好似被一块石头击中,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他衣襟上的血。
应该没事的,一时半会儿没事的。
谢临渊命很?硬,他被她天天拳打脚踢,用剪刀扎过,用匕首扎过,刺过心口,灌过大?量迷药,他自己平时也发疯不?吃不?喝不?睡,到现在仍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
“他是冲着我来的,你先让他下去。”郁卿语气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她只?想立刻解决了牧放云这个大?麻烦,让他赶紧离开,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牧放云被按在地上,仍恨恨盯着天子,道:“向他求情只?是白费力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谢临渊冷笑:“匹夫之勇,不?堪大?用。你父亲犯下的恶事,你满口不?提,偏要?拿剑责怪一介女流?牧峙实在养废了你,你自幼长在边关,却鲜少上阵杀敌,朕在你这个年纪,早就砍了北凉王的脑袋。活在朕的庇佑下,却还敢来刺杀朕?”
牧放云讽刺道:“那你还不?是被我的匕首刺中?”
谢临渊忽然抿唇不?言,下意识看一眼郁卿。
然而她却望着牧放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恨铁不?成钢。
仿佛在遗憾牧放云没有刺杀成功。
她心心念念都?是牧放云,最爱和牧放云一起在敕勒川上的日子,要?牧放云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哪怕牧放云刺杀失败,也要?第一时间为其求情,却不?肯分给?他一丝一毫的目光……
“带他下去。”谢临渊面无表情,平声?道,“若让朕再看见你一次,绝非今日这么简单。”
两侧侍从犹豫片刻,缓缓卸力,让牧放云勉强站起来。崔大?将军已满头大?汗,恐陛下牵连于他。然而陛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过身,挥手让众人下去。崔大?将军速押牧放云出府,封锁了玉江园,去请御医和柳内官来。
牧放云还想说?什么,被崔将军立刻捂住嘴,低声?威胁:“若非郁娘子,你早就没命了!还不?快走!”
牧放云悻悻闭嘴。
眼看麻烦事终于解决,郁卿顿时松了口气,一扭头,谢临渊竟走到长廊中去了。
“你要?去哪里?”郁卿追上来,要?抓他大?氅角,被他一把甩开。
谢临渊冷冷瞪她一眼,捋平衣袖,继续往前走。
郁卿气得眼前模糊:“你胸前插着一柄刀,还要?乱走吗!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这个人没有痛觉吗?
谢临渊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淡漠的声?音传来:“滚出去。”
郁卿仿佛听见理智崩断的声?音,忍无可忍,上前要?把他按到长廊边的坐栏上:“你现在受伤,我不?跟你计较,等你好了我把你头锤爆。”
谢临渊对她大?不?敬的态度极为不?悦,恶狠狠地挥开她的手,郁卿扯着他的大?氅往前拖,谢临渊立即抢回来。
她趁机抽开他大?氅绳扣,想看那匕首伤势。
谢临渊被彻底激怒,蒙住她眼睛。
郁卿叭叭拍他手臂:“放手,你每天就知道装模作样,伤口都?不?敢给?我看!”
“放肆!再有一句不?敬朕缝住你的嘴。”谢临渊用大?氅把她裹成蚕茧,打了个结。提出长廊,放到廊下的青石板上。
他扭头就走。
蚕茧郁卿蹦了好几步去追,实在不?方便,费劲胡乱从底下钻出来,满头发髻凌乱,她一把抓起帷幕盖在头上遮挡,连爬带跳上了栏杆,翻进廊里。
谢临渊走得很?慢,郁卿怀疑他真的伤着了,更加烦躁,冲上去拦在他身前,“你先不?要?乱跑,御医在那边马上来了,我都?看见了!”
郁卿气喘吁吁,隔着帷幕的薄纱,警告似的对视。
谢临渊垂着眼,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朕指手画脚。”
郁卿撩开纱帘,探头要?研究他胸前伤口,不?忘反唇相讥:“我是东西你就是狗东西。”
谢临渊按着她伸过来的脖颈,不?让她看,声?音隐隐压着怒火:“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郁卿扒拉他的手,仰着下巴讥讽:“还不?是拜陛下所赐?”
谢临渊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茶色眼睛。
他按进她毛绒围领的手向后,缓缓地,以?一种不?被察觉的方式,勾住她脖颈。
料峭夜风从二人之间的缝隙穿过,激起皮肤的颤栗。
夜幕降临,模糊她秋水眼波,让眸中怒意都?辨不?分明。
郁卿怔了怔,长睫似蝶翼在风中颤动:“你——”
不?待她说?完,他的气息立刻覆下来。
郁卿心脏似骤停,慌忙想推他,怕推到他伤口,双手不?知往何处放,半举在空中,好似投降。
就这么僵持了数十息,她没敢动,任由谢临渊深入又分开。这个吻不?太贪婪,还没有他们吵架的时间长,只?是在结束时,他咬着她的唇尖渐渐滑开,黏着她的目光也如同审视和细究。
郁卿要?后一步,扩大?他们之间的间隙,瞬间被他拦腰拽回,又拉入吻中。
这次就更凶狠放肆,延续他们不?休的争执。入侵的节奏迅疾,似雷鸣在不?经意间轰然而至。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占有她小小的空间,一次又一次,云中翻滚雨中回旋,像掠夺又像无度索求。借这小小一点连结,抢走她的嗓音,破坏她呼吸节奏,进而蒙蔽她的思?绪。
他向来不?肯甘心温和的手段,所有的柔情都?是忍耐和妥协的结果?,本?性就是要?永无止境地占有,像根系卷走每一滴水和养分,卷走郁卿身上所有的力气和感?情。
这才是去除所有矫饰的谢临渊。郁卿竟也渐渐适应了,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满足他肆意的侵占。
郁卿被他干扰得晕头转向,在亲吻越来越趋向无休止时,忽然猛地清醒过来,踩他一脚。
谢临渊放开她,但近得彼此气息依然分不?开。
“混蛋。”郁卿抹了把眼角的潮湿,“现在是该亲的时候吗!?”
不?该此时,又该何时。
在无法靠近她的时刻么?
谢临渊静静摩挲着她的脸,嗓音夹着不?均匀的喘息声?:“牧放云可曾这样亲过你?”
郁卿想咬他一口:“裴以?菱这样亲过你吗?”
谢临渊立刻又吻住她,短促又密不?透风,像一记重压,将她深深溺进黑海,抽干她胸腔里的空气。郁卿咬住他刻意落下的钩,顷刻浮出水面。
她像鱼上岸般大?口喘息。
谢临渊偏头凝望着她,眼眸比夜色中的树影更幽暗,薄唇贴在她耳廓柔软的外沿,语调似雾迷蒙,让心脏都?发颤:“只?有你,郁卿……只?有你,从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你是唯一一个……郁卿,你以?为我能无限制地容忍你?我给?过你机会,是你执意要?追上来,原本?我都?要?放手了,放你和他天长地久,是你还敢胡搅蛮缠靠近我,这世上只?有你敢这样对我。”
他神?情忽然变得冷如刀锋,好似要?蚕食她:“……那你就准备好给?朕殉葬!”
郁卿一巴掌拍过去,被他攥住手腕,扣在身后。
谢临渊将她拉到怀里,迫近她,直到每一点间隙都?弥合。
他笑得发冷,“这就是你做出的决定,你就要?承担后果?。郁卿,遗憾么?你那么喜欢他,差一点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可从今往后你都?只?能和我一起,年年日日时时刻刻相见。朕不?会葬在皇陵让那些蠢货百年后挖出来鞭尸。你和朕就待在一口棺材里,埋在白山镇的深山里,在地下百尺,永远没别?人打扰我们,化成灰也缠在一起。郁卿……你可会后悔?只?有我,没有别?人。郁卿……后悔现在就向朕求饶,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郁卿察觉到不?对劲,谢临渊有些反常了。他以?前也说?过死了要?她殉葬,但没有这么细节。连地点和防挖坟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