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郁卿渐渐感受不到冻得麻木的手?脚,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发起了高烧。屋子里又黑又冷,最近的医馆离家一个时?辰。她没有药,没有水,没有吃的,更没有爸爸妈妈照顾。
郁卿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抱紧双膝哭泣。
床上那人的咳嗽声忽然停住了,哑声问?她:“哭什么??”
郁卿吸着鼻子:“我要死了。”
“拿了三贯钱还想死?”
郁卿大声反驳:“你不懂!”
窗外冬风呼啸,他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缓缓用双手?撑起上半身,面向?地上缩成一团的她:“起来。”
郁卿涕泗横流:“你别管我了,你让我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死了就?能解脱了……”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他,忽然将郁卿一把拽住:“起来!我都没死,你凭什么?说这话?!”
郁卿委屈得要命,一股脑说了好多。说爸爸会带她去便利店,把零食袋藏进她的床头。就?算妈妈发现,爸爸也会故意说是他藏的。妈妈早就?看破了,只是装作不知?道,纵容她偷吃。
还说她如何被乞丐们打?伤了腿,被一个老头差点摸了脸,邻里们说她来路不正经,看见她就?会拿笤帚打?跑她。
“我只是坚持不下去了,我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回去……”
林渊听了半天?,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是丧家之犬。”
“你才是丧家之犬!”
“我没说过我不是!”林渊咳了咳,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所以像我们这种人,想过得好就?得自己咬牙站起来,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抢,谁也不会给你依靠!明白吗?你要真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正好让这场大雪埋了!”
郁卿吓蒙了,蹦起来抹眼泪,冲他吼:“你怎么?这么?凶!我是个女生啊!”
林渊似是也意识到他太凶了,放缓声音:“我不管你从何而来,是男是女,就?算是条狗,也能靠自己好好活着。”
郁卿垂着脑袋,沮丧地发现自己不敢死了。
片刻后她坐到床边,烦闷道:“你空话?说一堆,我还是得死啊。”
“你不是拿了三贯钱?”
“可?是这雪不停,我又去不了镇上。周围邻里看见我就?打?,还不如给我三碗米。”
林渊笑?了声:“有谁曾好心给过你吃的?”
“王大伯。”
“拿着钱找他。”
郁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一开始王大伯的确会施舍她一口饼,后来再看见她,直接将她撵走。
这个村里人都很讨厌她了,但她也没别的住处。
郁卿将信将疑拿着铜板去了,换回来一罐米。
林渊好像早就?知?道如此。
郁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王大伯也不缺这点钱,却转变了恶劣的态度。
他说:“善心和钱都是筹码。换不来只是筹码不够。”
郁卿觉得有道理,又觉得违和,但换到米就?行。
她抱着米罐,钻进厨房倒腾了大半天?,垂头丧气走出?来,坐到床边:“完蛋了,我可?能又要死了。”
林渊被她逗笑?,连咳好多声:“又怎么?了?”
“我把手?都钻破皮了,还是生不出?火。要是有电磁炉就?好了。”
林渊陷入沉默,应是没见过不会用燧石的人。郁卿的常识少得可?怜,嘴里又有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词。
“那你这个冬天?怎么?过来的?”
“就?……都生吃,冷就?硬抗啊。”
林渊也惊住片刻,似是没想到,郁卿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他让郁卿找到这间?破屋里的燧石火绒和枯草木柴,亲自给她演示一遍。
先是一些刺鼻的烟,引燃火绒。烧到枯草,烧到木柴。
一簇火光,骤然升起在二人间?,驱散冬夜的黑暗与寒冷。
隔着赤红跳动的焰光,郁卿看向?对面的少年。
他脸颊上沾着灰尘和血道,容貌美得锋利,好似一把尖刀,能破开世间?一切艰难险阻。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令他惧怕和退缩,包括他失明的双眼,残疾的双腿,以及丧家之犬的身份。
他漆黑的双眼如墨,映着陋室中小小的火光和她惊讶喜悦的脸。
“你好厉害啊!”郁卿赶快伸出?手?去烤,“好暖和,我感觉自己不用死了。”
陋室中只有风在响,却无法?将寒意送来二人身边。
“只要我不死,你还不至于死。”他丢下燧石,冲着郁卿道,“从今往后,你有什么?不懂就?立刻来问?我,明白吗?”
郁卿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嗯!”
“现在又不怕我凶了?”林渊挑眉。
郁卿腼腆地挠头道:“谁说的,你这人特温柔。”
林渊唇角慢慢弯起:“你叫什么?名字?”
“郁卿。郁金香的郁,卿卿我我的卿。”郁卿眼眸弯弯,也笑?道,“你呢你呢?”
或许他不清楚郁金香是什么?郁,才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林渊。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许多年后,郁卿重新装扮成乞丐模样?,走出?京畿道,逃向?北凉边境时?,终于重新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
她回望清晨中逐渐苏醒的京都,想起她没对谢临渊说完的话?。
“我爱的是金缕衣么??”
第53章 你掌控我了
裴氏女风风光光嫁入皇家?, 却在夕阳落下前被赶出天子寝宫。年老的宫人?们暗自?对比着裴氏女与李氏女,还是裴皇后更胜一筹。李贵妃入宫数月都不曾见天颜呢。
这夜,中宫内外被天上阴云笼罩。
裴以菱端坐高位。
数年前, 孟皇后坐在此处,而她谨小慎微坐在下首。
而今她环视淑景殿内富丽陈设, 畏忌却不曾减弱半分。
同族的陪嫁媵妾跪在她绣凤簪珠的喜鞋边,哭着求娘娘饶命。
“下去吧, 我不罚你。”裴以菱道, “陛下令我出甘露殿,并非因为你。”
媵妾不理解。娘娘月信未退, 无法侍寝, 便指了她来代。
听说天子不近女色,娘娘还给她准备了助兴的酒,让她斟给陛下。这酒也是裴家?寻来的正经佳酿,并非勾栏瓦院里?催-情伤身的货。
能从?裴家?陪嫁的十二?名媵妾中脱颖而出,替娘娘服侍陛下, 实乃无上光荣。她连服好几日汤药调养身子, 争取一举诞下子嗣, 一飞冲天。
她一直候在甘露宫, 那至尊君王走?过身侧,她抬头瞧一眼,瞬间羞红了脸。
他形貌昳丽, 通身威严,尤其是玄黑的发?,与深邃的眼。虞人?以黑眸黑发?为贵相,她见陛下始知,世上竟有烛火都映不透的黑眸, 比松烟墨还浓的发?丝。
他只瞧了她一眼,面露厌恶,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摔了流霞白玉瓶,命内侍带她去廷仗。
那价值百金的鹤颈细瓶混着清酒,撒了满地。甘露殿内宫人?们跪地俯首,一遍遍哭求着陛下息怒。
内侍柳承德进殿,怒斥她胆大妄为。
她方悔恨不已,陛下实是不近情爱到了极点。
皇后娘娘慌忙解释:“她是陪嫁媵妾,今日来服侍陛下,若陛下不喜欢,可以换一个。”
天子只淡声说:“若裴女不想为后,朕现在就?换一个。”
裴以菱有世家?大族的底气。
不立裴氏,难道还能立李氏?陛下必须以裴家?为后,太子不可流着李氏的血。
但?她绝不敢惹天子震怒,惶恐地跪地赔罪:“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中。
裴皇后一时不知,他在平复心绪,还是在酝酿更大的怒潮。
柳承德偷偷瞄一眼天子脸色,上前问:“陛下可要?传唤夫人??”
裴皇后愣住,这夫人?是谁的夫人?,怎的连个姓氏都不加?
“传她做什么?没了她还能天下大乱?”
裴皇后心脏猛地提起。
柳承德悠长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
“陛下大婚,该让夫人?来觐见帝后,认认规矩,免得今后鲁莽行事,冲撞了娘娘。”
天子闭目不言。
柳承德退下了,裴皇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陪在一旁静静等待。
太公劝她,入主中宫后,多观察陛下喜怒缘由,好辅助裴家?在朝得势。
可近日来,朝中最大的事,不过是定?北军出征,支援范阳节度使。此事没太大悬念,前些日子黔中道南洪疫,都不见陛下如此郁结烦忧。
太公也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凡事能少问就?沉默,切莫忤逆陛下。
大婚祭天时,裴以菱只觉大典处处透着说不清的违和?。她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当她瞥见告祭大虞祖宗的牌书时,那种?违和?再也压不住了。
她的名字是被贴上去的。
底下覆着谁的姓名,她不敢多问。
看见郁夫人?时,她才如坠冰窟。
裴皇后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郁夫人?只是七品朝臣旧妻,身后没有世家?支撑,翻不出风浪。她罕见的容色或许一时入了陛下的眼。
自?古色衰而爱驰。
只要?郁夫人?安安分分,不与裴家?作对,她不会为难一个没有份位的孤弱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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