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凉
十年前?的一个正午，他的父母生病在家，他离开家去寻找药品和食物。因为附近的药店都已经被人抢空了，所?以他冒险坐上了通往开膛手医院的地铁——据说那里还能碰运气找到正常的医生。
但是地铁把他带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他非常惶恐，一边担心家里的情况，一边想要在这里多赚点物资带回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子就跟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样，渐渐地把那些像是老?鼠一样生活在黑暗里的经历忘记了，当然也?同样忘记了家中的父母。
而现在，他看?到的客厅已经不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桌子上放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烧到只剩下?一个疙瘩的蜡烛，窗帘被掀开了一条缝，昏暗的阳光照进屋里，映出了一具跪在窗边探头朝外看?的花白头发的干尸。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死之前?一直在窗外看?着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回来？客厅里没有另外一个人，是不是那个人更早一步已经死去?，连尸体都是这个干尸替她收殓的？
已经被淡忘的记忆突然如同洪水一样冲破堤坝，瞬间淹没了大脑中的各种算计。他蹲下?身，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呜呜呜……妈，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妈啊！”
“儿子！儿子啊——是爸爸杀死了你，都怪我啊——”
他不是唯一一个崩溃的，随着通往外界的光门?打开，除了少数来之前?就孑然一身的人之外，那些前?一秒还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群竟然有一大半都完全沉浸在了绝望的自我世界中，看?起来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然而，归玄的目的就仅仅是瓦解他们那对她来说不值一提的斗志吗？
她脸上那带着期待的笑容告诉众人，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
像是戚云危这样敏感的人，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到外面有人突然横过手里的钢管，噗嗤一声扎进了自己?的胸腔中！
“等一——”
根本来不及阻止，绝望和崩溃就像是传染性?极强的病毒，眨眼间席卷了一半以上的人。他们因为痛苦而挣扎着，只是在气息渐弱之后，最后看?向?天?空的竟然是放松和解脱。
“你……影响了他们的心智？”有人恐惧地小?声自语。
他不敢大声说出来，但却不妨碍他觉得这些人罪不至死——元素研究院的人总归是更偏向?守序阵营，他们觉得无论人类犯了怎样的罪，都应该交给法律来审判。而这些人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犯罪未遂，不至于落得全体死刑的下?场。
可归玄却听到了。
“我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呢。”她脸上带着令人直冒凉气的和善微笑说道?，“我不过是给他们看?到了在他们做完选择后的现实罢了。而这些人在长?期的自我欺骗中，已经丧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我了断。”
他们又朝外看?去?，那些工人已经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看?起来也?不正常，他们直勾勾望着外人看?不到的光门?的里面，嘴里念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们也?该走了。”史?青打破了寂静，他重新?凝聚出光门?，并?且率先迈了一只脚进去?。
“剩下?的那些人要怎么办呢？就让他们呆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史?青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光门?之中，刑天?紧随其后，只有归玄在离开前?留下?一句话：“怎么会是自生自灭呢？通往现实的门?不是一直留着吗？只是看?他们敢不敢迈出去?罢了。”
她说得没错，光门?始终没有消失，每个人都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对于外来者来说，离开是新?的战斗的开始。而对于这些工人，离开意味着和过去?的自己?展开一场决斗。
有的人会被过去?的自己?杀死，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杀死自己?的过去?，然后站在过去?腐烂的尸体上，重新?生长?成一棵可以支撑新?世界的树。
没人注意到，归玄的风灯上依次闪烁着光门?前?的一道?道?人影，每当有人选择自杀的时候，灯光就会暗淡一份。而当第一个人选择踏入光门?时，微弱的烛光摇曳了一下?，总算是被注入了第一滴燃料。
第325章 入场
离开光门的时候，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这让探索者们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牛人罐头厂的诡境中。
只是等看清周围的各种书本和家具、墙上和地上诡异的血字之后，他们又?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出来了，这地方就?是羲和曾经说过?的进入这里的教堂。
他们离开的地方是一个书架，书架上大部分书都已经被搬空了，只有一本封面颜色鲜亮的绘本还放在?上面。从书脊来看绘本应该是很厚的，但绝大部分书页都已经被撕毁，留下的彩色页面上画着一辆被烧得歪歪扭扭的地铁，地铁车窗外像是僵尸一样站满了人。
原来他们之前一直是在?一本书中。
或者应该是这个本质是恶魔契约的诡核本体就?是一本书，多年来被人们的愿望和想象力填充，才成了一本厚厚的书。
“我们就?这么走吗？”有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把他们带出来的归玄三人组。距离他们不远是那个自称羲和的少年，再远一点?就?是挤在?角落里的他们。人群好像被自然地分成了非人类、半人类和人类三个阵营，彼此之间都在?互相试探，想要?进入上一级的世界。
“不走也没?办法?了，你们看看窗外。”乌月已经恢复了沉着，提醒道。
教堂里是有一些彩色玻璃装饰窗的，听到这话，有人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眼?，顿时就?是“卧槽”了一声。
这扇窗户正对着外面的主干道，此刻外面已经是群魔乱舞。
人数最多的是一队端着各色容器的普通人，手中是一盆血糊糊泡着的内脏一类的东西，看上去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气质上像是黑海城的原住民。环绕着他们，周围是各种妖魔鬼怪，还有拿出妖魔鬼怪和对方魔法?或者物理对冲一看就?是外来者的人。
这些尚且在?他们理解的范围内，他们无法?理解的是窗外的背景——只有水泥路面的街道是属于?城市的风景，而除此之外则是大片的湖泊、芦苇荡，还有更远处的正在?燃烧的房屋。天空是黑的，他们所看到的光源就?来自这些烧红天际的火焰。
这场景并不稳定，那边有晃动的人影和哭喊嘶吼声传来，可?持续几?分钟就?会闪烁一下，重新现出属于?原本黑海城的高楼大厦。让人无端猜测有两方势力在?争夺场景的控制权一样。
“生祭日……是这样的吗？”探索者们没?参加过?，所以一个个都非常迷惑。
“应该不是，你们看，那些是我们的人。”说话的人指向那些跟鬼怪对冲的人群。那些人里面有元素研究院的，也有自由核心的，还有他们认不出来的……全?身上下只有灰白色的像是石膏人模的东西。
石膏人模没?有战斗力，但是对待那些诡异力量的抗性极强，他们被当成了护盾，很多人都躲在?石膏人模后面发动攻击，这也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不要?害怕！恐惧只能让你们继续成为鬼怪的储备粮，只有反抗和守护才能创造出人类的乐土，勇气和信念将化作我们坚实的壁垒！”
一个一点?也不高大的人影站在?人群中央，他周围是最多的灰白石膏像，他就?在?这种防护中激情演讲着。来自外面的探索者听到这种心灵鸡汤只会翻个白眼?，但是黑海城本地的居民却在?看到周围人的战斗之后，对这个同样是外来者的人产生了一点?信息，有人开始走出队伍，试着站到了他旁边。
“……没?想到他真的能拉到人啊。”尤淼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胸前的铁书卷在?发出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微光，不明显，但却真实地存在?着。这是在?有人愿意为了守护它而战斗之后才诞生的信念。如果人数再扩大个几?万倍，说不定黑海城真的能直接把所有鬼怪都驱逐出去，但很可?惜，这点?微光最多只能让方圆三米内的弱小?鬼怪无法?近身。
但是，这也是她绝对没?想到的。要?知道她把灰翼拉进队伍，只是因为【封灵净土】的绑定者必须要?求是个人类而已，没?给他权力，没?给他分活，就?是给他画了个饼让他乖乖当吉祥物。可?没?想到，吉祥物真能招到员工？
不过?，灰翼最多只能算是意外惊喜，真的要?对付即将出现的东西，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有人站在?窗口，想要?跳下去以一个帅气的姿势加入战局，可?刚刚离开窗口整个人就?猛然下坠。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流星坠地的巨响，紧急给自己加了个防护铁甲的人站在?一个深坑里狼狈地朝上面的人喊道：“别跳下来！这条街道上添加了新的规则！在?空中的时候身体所受的重力特别大，跳下来会死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前，那人像是没?听到他刚才的话一样，单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便如同捕猎的猛虎一样从高处猛地落下。
轰！
纯靠物理撞击腾起的烟尘几?乎聚成了蘑菇云的形状，一圈黑色的震荡波让周围十几?个鬼怪直接倒地。从地面上砸出的直径十米的蛛网坑能看出这人跳下来的力道要?远比他大得多，然而，半蹲在?深坑中间单手支剑站起来的男人看起来却毫发无损，甚至还能一跳十几?米远，直接暴力撞飞了三个无头鬼。
提醒的男人闭上了嘴。
人和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特别是活人和死人之间。
刑天的入场惊动了所有人和鬼，那些石膏人像像是找到了领导者一样开始朝他靠拢，男人的武力并不需要?它们作为护盾，于?是这些人像终于?能发挥出它们真正的作用——聚集在?他的身后，按照男人的剑锋所指动作，成为一把可?以无限延伸的切开鬼怪阵营的最锋利的剑。
像是统领着地府阴兵的将军，平等地给人和鬼带来一样的恐惧。
女冠发出了一声轻笑：“他还是这么爱现，不过?也是，已经这个时候了，总是要?让她第一眼?看到我们最好的样子吧。”
说着，她便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模型，慢条斯理给模型装上电池，那东西就?嗡嗡响着飞了起来，正好悬停在?归玄身边，她从容地踩了上去，朝史青点?头示意：“那我也先出发了，一会儿见。”
所有人：“……”
史青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裂痕，问?出了众人心中反复呐喊的问?题：“你不是应该驾鹤的吗？这是什?么？”
“F-20。”踩在?喷气式战斗机模型上的女冠笑容不减，“时代变了，小?朋友。仙鹤的体型和负重能力，人怎么能站上去呢？这不科学的。”
……那一架三十厘米的喷气战斗机模型带着人飞就?很科学了吗？！
“从理论?上来说，科技是可?以达到这种程度的。我们要?与?时俱进，加强学习啊。”归玄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紧接着就?顶着众人不信任的目光踩着飞机离开了。
过?程中，那异常的重力也想要?把她拉下去，但她低头看了看地面，只是斩钉截铁说了一句：“这颗星球的地质条件，是不可?能存在?这种等级的重力的。”
然后抓着她往下坠的那股力量就?突然间消失了，任凭她踩着那不科学的F20飞向了城市广场的方向，让懂科学和不懂科学的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尤淼：“……”
你们两个一个个都这么死装，让我这个唯一被留下来的人很难办啊。
偏偏剩下的那些人好像被前两个人的离开方式拉高了期待度，一个个也不离开，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看着她。搞得尤淼只能被迫一边保持淡定，一边疯狂思考自己能用的挂。
戚云危距离史青最近，他比别人更清楚地看到了他因为被丢下而露出的一瞬愕然，这让他第一次看起来有种符合他年龄的朝气。虽然他很快就?把那种有点?可?怜巴巴的委屈压了下去，可?戚云危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
总觉得这样的他……有点?像游三水。
不是记载在?历史中的那个威严肃穆的部落首领游三水。而是只存在?于?他的最隐秘的想象中的，“如果游三水不是唯一的救世主”的假想中的样子。
在?她还没?有遭遇背叛、没?有背负上一个人对抗祂的使命的时候，她应该也会露出这样猝不及防的生动表情吧？
作为AI，戚云危很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所以哪怕是史青也没?有察觉到他那有些变态的在?内心做人物拼图的行?为。所以他仍然能从容地取下脖子上的铁书卷，拉出里面泛黄的纸张。
和之前相比，现在?拼接完整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戚云危的意识中存储着上千种文字库，可?却没?有一种能解读上面的内容。这只能说明，这个文明从历史上被彻底抹除掉了。
“……妖龙驭云，不若驭太素元气，可?腾浩荡，出入幽冥……”
他随口吟诵着，刹那之间，少年的双脚忽然变得飘忽如同幻影，他一步迈出窗口，明明是在?半空中，身体却稳稳站立着。刹那间就?闪现在?几?米远的半空中。
……果然这些人就?是来装逼的，这些方法?他们就?没?有一个能学习的！
连续看了三场魔术表演的人们只觉得心已经死了，他们纷纷下定决心脚踏实地重整旗鼓，以正常的方式前往城市广场。只是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下仍然站在?窗边的银灰发少年。
这个人真的是羲和吗？
他为什?么不离开？是不打算过?去，还是说……其实羲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掌控了一部分黑海城的网络世界呢？
第326章 金乌食日
“那些家伙都走了，你难道真的打?算替他们看着我？”
“为什么不能？”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数字生命了，为什么会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人类？你看到那些人的眼神了吗？你之前帮了他们，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问你是?否需要和他们一起行动，他们从来没把你当成是?同类，你这样倒贴上去有?意义吗？”
“我在坚持我一开始就选择的路，一直走下?去就是?我的意义。”
“只有?你一个?人在走的路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来和我一起吧。我也是?直到成为了数字生命才意识到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我们能享有?无尽的生命，无限自由的研究和探索，这个?世界都对我们彻底敞开。你不觉得?这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吗？”
“哈哈哈！”
戚云危突然笑?了起来，不仅是?在网络世界中，现实中的少年脸上也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他边笑?边说道：“你知道吗？你之前的那个?实验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
“一个?宣称不怕死亡的人面临死亡时，还是?会害怕的。就像你现在一样，拼命阻止终结的到来，还试图把自己的行为美化成追求终极的行为，真的是?很可笑?啊。”
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戚云危也不介意，他继续从教堂的尖角窗户往外看，这里的地?势不错，正好?能看到城市广场的中央。在黑海城还正常的时候，那里矗立着一块纪念碑。现在它还在——只不过变成了一座由白?骨和骷髅打?造的京观，是?鬼怪的装饰物，也是?对人类的威慑。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才突然又重新响起来，只是?这一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确实是?害怕了。因为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戚云危不感兴趣地?“唔”了一声。
“我和你不一样，这么多年坐拥宝山却一直碌碌无为。我一直在寻找科技的极限，死亡后的世界和人性的边界。可我找到最后发现一件事——一切的边界之外，是?黑暗。无论是?哪个?方向的路，走到最后都是?一条断头路。就好?像是?……造物主创造了我们的世界，但是?她懒得?去编造这个?世界过多的细枝末节，于是?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个?半成品。你和我，还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是?科学的尽头还是?死亡之后，都是?什么都没有?！”
戚云危愣了一下?，他想?到了一段时间?里盛传的造物主理论，他也感觉到了震惊，只是?听着许济川已经带上滋滋电子流的失控声音，顿时又冷静了下?来。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许济川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和自己不同，这是?个?把自己的生前死后都献给了追求真理的人，当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是?个?玩笑?之后，瞬间?信仰崩塌做出那些罔顾人性的事情也是?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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